如今程昱大人不过才请命离去,这曹小郎就命人送来三十车粮食。
被选中来送粮的部曲小头目,是个很机灵的年青人,此刻见了气势迫人的曹操,一旁又站了好些个魁梧煞气的武将,心里直打鼓,可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说了一句,“曹公尽管安心,小郎君说了,粮草之事他会安排妥当。”他也没敢多说,只将小郎君交代的意思告诉曹公,就老实退下。
而曹操此时却是虎目一扫,看着这三十辆板车上装满了粮食,车轱辘都压得快要变形,顿时大喜,连连感叹,“吾有阿疾,实乃大幸!”
而一旁的武将们也纷纷出言恭贺,“恭贺曹公,如今有了这些粮草,必能大败吕布贼子!”
“不过,必能将张邈与吕布那厮杀得片甲不留!”
如今有了曹德让部曲送来的三十车粮食,曹军顿时士气大涨,曹操同样意气风发,“既然诸位都有这般心志,我又怎会阻拦?”
“整顿士兵,随我一起夺回濮阳!”
“夺回濮阳!”
“夺回濮阳!”
……
眼下既然粮草无忧,曹操当即就整顿士兵,随时准备对吕布大军进攻。
曹操此刻雄心勃勃,想要趁着士气大涨之时,一鼓作气,夺回兖州。
而曹勇却不知,他安排流商从各州带回来的世家仆从与粮食,可不仅仅是解决了他哥的粮草问题。
与降卒营相距不远的营寨中,荀彧望着一车车粮食运往隔壁的营地,幽幽叹了口气,“此次东阿百姓能避过大劫,属实是曹小郎的功德。”
随即就命人备马,他要亲自赶往东阿。
若说旁人猜不到程昱要如何筹备粮草,荀彧却是能知几分,如今天旱,东阿也同样庄稼无收,程昱要想筹粮,根本来不及从旁的地方来调取,就只能搜刮百姓家中存粮,甚至以百姓为肉脯。
以人肉为脯,虽然骇人听闻,但在天灾人祸横行的时代,却是很常见,甚至百姓间还会出现“易子而食”之事。
食色,性也。食是为了生存,色是为了繁衍,当走投无路时,在生存与繁衍之间,有的父母选择割肉给孩子,也有的父母选的是“易子而食”,可这些都比程昱想要以百姓为军粮要好。
当荀彧赶到东阿县时,那里即将要堕成人间炼狱。
士兵破门而入,将百姓粮食全部搜刮占去,同时被带走的,还有那些体弱的百姓。哭喊声一片,百姓们仓皇而逃,有些大人不知所踪,只留下孩童在道路上娃娃大哭,下一刻就被士兵给掳走。
荀彧叹气,幸好他还是赶来了。
他示意身边带来校尉先去阻止,“让他们先阻止,我先去见程大人。”
荀彧是曹操军中司马,这些士兵虽然是属于程昱麾下,但也都认得荀彧此人,见他过来,都退避到道路两旁,而那些哭喊无助的百姓,则仿佛是见到了救星,一个个痛哭起来。
第47章
荀彧的到来,让东阿百姓免于一难,虽程昱此时尚未露面,但有荀彧的命令,不少士兵已经收手。
这些士兵中有不少也是本地人士,见着百姓哭喊惊惶,他们早就于心不忍,只是迫于眼前的形势与程昱的命令而已。
如今听闻曹公幼弟竟然买回来大批粮食,解决了军中粮草问题,东阿士兵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下子他们东阿的百姓总算是得救了,虽然程昱的命令尚未下俩,那些原本被抓走捆绑起来的百姓就已经被这些东阿士兵悄悄放了。
死里逃生的东阿百姓,也万万没想到今日尚且能活着回去,等捆绑着双手与腿脚的麻绳被松绑开时,他们手脚一软,直接倒在地上,他们已经被捆在此处颇长时间,一直是滴水未沾。但即便是手脚无力,这些百姓还是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地逃出囚笼。
等程昱得知东阿城中动静时,便听属下来报,“大人,荀令君来了。”
程昱眉头微皱,来不及处理城中百姓之事,但已经料到外面乱象定是与荀彧有关。
不出他所料,等荀彧走进来,并未与他过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如今曹小郎已经解决军中粮草一事,这城中百姓,速速放他们归家。”
程昱面色不虞,“我已在主公跟前请命,自然要将此事办妥。”
“办妥?”荀彧摇摇头,目光如炬,“仲德,你可曾想过,你若真以百姓为人脯,届时曹军名声会如何,旁人又要如何议论主公?”
程昱如何不知,只是他从不在意旁人如何议论,而曹操也并非是会为这种虚名所累之人。
“愚者不可共计大事!”
荀彧不赞同,“天下大事,皆起于微末,即便是愚者,也不可轻视,更何况此事有违仁义,更是不可。”
程昱神情冷硬,“我不似荀令君,作不得圣人,只如今已箭在弦上,又如何收弓?”
“此事既未成,放百姓归家即可,令其勤耕,至于旁人所云,不足为惧。”他见程昱还有几分犹豫,继续道,“昔日董卓弄权,曹公为匡扶正义,在陈留举兵,天下英雄义士纷纷响应,军中不少壮士正是慕名前来相投,如今却要因你这人脯一事而累曹军名声?”
程昱此刻眼中动容,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回去主公跟前请罚。”
先前是他自己请命要为曹军筹粮,如今虽军中粮草不缺,但程昱既没完成此事,自然要在曹操跟前请罚,若不然主公威严何存。荀彧见此,知他是已放弃人脯一事,心下一松,对程昱请罚一事却并不担忧。
虽程昱行事令人诟病,但其能力手段却是一样不缺,曹公自然不舍得折了这样能干的部下,顶多是雷声大雨点小。
而曹军在有了曹德送去地三十车粮食后,曹操就带着大军气势汹汹朝着吕布驻扎的濮阳城进攻,两方多次交手,吕布有着张邈十万人马,又有这兖州大半州郡作支撑,竟是到第二年,曹操才将吕布战败。
兴平二年,曹操率军多次击败吕布,破定陶、癝丘等城,再次平定兖州,而吕布却逃往徐州去投靠刘备。
徐州原先的刺史陶谦,因在战事上多次被曹操击败,当时曹操率领大军已经攻下大半个徐州,而陶谦本就年岁不小,又经这一番打击,在受惊与忧劳中过世,临终前却将徐州托给了刘备。
在陶谦将徐州托付给刘备之前,还曾上书表刘备为豫州刺史,安排他在小沛驻军。在陶谦过世后,他麾下别驾糜竺就率徐州人民迎刘备为太守,而这一事还得了孔融、陈登等人的支持。
曹操早就眼馋徐州这块地盘,去岁又带兵攻打许久,结果被吕布偷家,如今虽赶走吕布重新夺回了兖州,但眼下对徐州却是有心无力,曹军与吕布等人交战,耗时数月,此番虽胜了,需要休生养息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战力。
而吕布战败逃往徐州,张邈、张超兄弟就没这般好运道,在曹操与吕布交战过程中,张超率领家族镇守雍丘笼城抵抗,在雍丘沦落后,不仅张超被杀,还三族被灭,而他的兄长张邈也在向袁术求援路途中,被自己的部下所杀。
张氏兄弟落得这般下场,却没人为其感叹,这乱世本就人命如草芥,即便是世家豪族,若是落棋不慎,也会随时覆灭。而此番曹操击败张氏兄弟与吕布等人,再次用武力震慑住了兖州众人,如今兖州境内各世家是对曹操又惧又怕,但却比原先要识趣多了、
而曹操也凭借这次的战绩,正式拜为兖州牧,由汉献帝亲自下的诏书。
这过去一年里,不仅是兖州境内乱象频发,关中地区也不平静,董卓虽死,但他手下的部将李傕、郭汜等部曲武将却依旧在长安作乱,在兴平二年七月,李傕宇郭汜火拼,汉献帝从长安东归,而曹操便是在此时入了汉献帝的眼,迎来了拜为兖州牧的诏书。
原先曹操占据兖州,颇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当时他是被济北国相鲍信等人迎进兖州,但却没有朝廷诏书,这也是兖州世家对他颇为不服的根源,甚至张邈后来反叛转而又迎吕布为兖州牧,也是异曲同工之义。
但如今曹操有了汉献帝这诏书,顿时不同于以往,如今他管辖这兖州治下各州县大大小小事物,都是十分应当合宜,即便是一些太守刺史心中不服气,但也都要恭恭敬敬。
曹操清楚感受到这兖州州县官员对他态度变化的差异,心中感慨万千,对那才十来岁的小皇帝也生了几分重视。
想他当初为兖州平定黄巾军之乱,又多次击败袁术、黑山军与南匈奴於夫罗部,也不曾得到兖州这些人士认可,而如今不过是那小皇帝的一张诏书,这些太守刺史就老实听话了。
曹操眼里出现深思,他还记得在早在初平三年,当时他麾下毛玠就曾提出可奉天子而令不臣,曹操也深以为然,只是一直缺少时机,如今曹操心里又有了这打算,若是能迎接小皇帝入他兖州,届时那些世家又哪能再指手画脚。
曹德并不知他哥已经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打算,在进入兴平二年后,他就已经年满十岁,身量也拔高不少,早不是原先那副小豆丁模样,而是初显少年峥嵘。
曹德还从大侄子曹昂那里得了一匹好马,浑身毛发雪白光滑,四肢也粗壮匀称,两眼闪亮,雄姿波波,可谓是威风帅气。曹德自从得了这白马,给马蹄按上蹄铁,再也不乘坐牛车,每次往返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又帅气又显眼。
白马本就显目,这匹马又品种优良,骨骼高大,据说是胡商从草原上带来的,曹德对它是格外喜爱,倒是大黄对此很不满,原先曹德乘坐牛车,它也能跳上车厢跟前跟后,如今曹德有了新坐骑后,大黄想要跟着曹德一起出游,那就很难了。
不过曹德眼下对大雪还十分热乎,对自家狗子闹脾气行为不予回应,除了给大黄加餐外,就把它丢给杨夫人,美名美曰让狗子暂且替他尽孝。
至于一只狗子要如何尽孝?
曹德表示,反正他娘又不缺伺候的人,大黄只要负责撒娇卖萌逗他娘开心就行,这坏狗一肚子心眼呢,经常在降卒营里整蛊老实人,可不得在家里多关关禁闭。
曹德将大黄塞进杨夫人怀里,施施然就转身离去,去马厩将新宠大雪牵出来,直奔城外,丝毫不理会身后狗子呜汪呜汪挣扎挽留。
等曹德骑着白马来了降卒营,还不到营地,就见到人烟足迹多了起来。
自去岁以来,这附近有不少州县的百姓前来投奔,而东阿百姓占其中一大部分,也因着这些百姓,曹德才知晓他哥麾下程昱,居然要用百姓来制人脯。
曹德初闻此事时,当真是又惊又怒,更是觉得十分恶心,若人吃同类,那与山中豺狼又什么区别?而他哥又是否知晓此事呢?
曹德后来连夜翻读《三国》一书,可恨上面竟没有提到,只能再次痛骂一声这缺页少段的盗版书,转头去找曹昂。
曹昂初闻此事时,也很是沉默,但却不意外。
“先前我随父亲出征徐州,这徐州诸城百姓都顽力抵抗,他们对陶谦很是拥护,而对父亲却拼死抵抗……”
曹德一惊,连忙问道,“兄长不会屠城了吧。”
“那倒没有。”
曹德松了一口气,就听曹昂又讲道,“其实父亲能放过那些百姓,还多亏了叔父你。”
曹德很是诧异,用手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与我有什么关系?”
曹昂轻轻点头,“确实与叔父有关。”
对于徐州百姓拼死抵抗的行为,曹操很是厌恶,他想要得到徐州,对于徐州百姓自然也是想好生利用的,不管是屯兵还是屯田,都需要不少人力,偏生这徐州的百姓竟很是拥护陶谦,帮着陶谦一起来抵抗曹军,这也让曹操动了杀心。
若这些人不能为他所用,留下后反而会背刺他,倒不如趁早除去,如此还少了一些阻力。
在关键时刻,是曹昂劝了他父亲,以曹德降卒营地需要人手,与其将那些百姓都屠杀殆尽,不如驱赶他们到兖州之地。
曹德摇头,“兄长最终放过那些百姓,那是因为你的劝诫,哪里就是我的功劳了。”
不过他哥最终放过那些百姓,可见心里还是不舍得的,多一个百姓就多一个劳动力,若是将徐州百姓都杀了,那即便拿下了徐州,也只是一座空城,能有什么用。
曹德叹气,“那些百姓拥护陶谦,可见其得人心,兄长也应该对百姓宽宥些才是,怎能拿起屠刀呢,如此不是适得其反嘛。”
“徐州百姓都是当地人,他们家中自有亲人是在陶谦军中,即便是父亲对他们宽宥,这些人也不会为我们所用。”
曹德好奇,“那这些百姓最后怎会老实听话不抵抗了?”
曹昂面色古怪,好半晌才道,“父亲命人将他们粮食都抢了。”那些百姓没了粮食,一家老小下一顿都没了着落,如何还与曹军抵抗,有些听了劝收拾包裹去了兖州境地,有些则是投奔到旁的地方去。
曹德闻言也是沉默,百姓没了粮食可不好过,但是能从他兄长手里捡回一条命,真不知该说他们幸运还是可怜,若说是幸运,竟有些讽刺。
而曹德此番骑着白马来降卒营,虽还没到营地,就已经看到了许多民宅,这些民宅就是后来投奔而来的徐州百姓所建,并不属于营地范围内,但却离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