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急?我明天就去彩排了。”
程嘉礼挑眉,“你来,路费算我的,住宿算我的,请假扣的工资也算我的,怎么样?”
“我缺你那点钱?”
那种让她浑身都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季凡灵转身准备走。
“好好好,不缺不缺。”
程嘉礼拉住她的手腕,好脾气地哄道,“我吃饭总行了吧?”
季凡灵从围裙口袋里掏出点单的本子和铅笔,草草记了个8桌,压着火问:“吃什么?”
……
程嘉礼点完单,季凡灵转身就走,之后上菜也行色匆匆,一言不发。
她的托盘里不止程嘉礼的菜,还有其他桌客人等着的菜,程嘉礼也不好总抓着她说话。
过了会,季凡灵在7桌收拾残羹冷炙,一边抹桌,一边把油腻的碗碟摞在一起,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吉他声。
季凡灵抬头,看到打开的吉他盒旁,程嘉礼懒散地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抱着吉他弹唱。
周围的声音渐小,陆续有客人望过来,有人抬起手随着节拍挥舞,还有人举起手机录像。
“这是歌手?还是哪个网红?”
“别说,还挺帅的。”
“不认识诶,搜一下看看。”
“哦哦哦是不是那个……程嘉礼!落日放逐者的主唱!”
季凡灵收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地抱着碗碟去了后厨。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程嘉礼喊住了她:“我刚刚唱的歌,你听见了吗?”
季凡灵:“我看起来像聋子?”
程嘉礼笑了:“好听么?这歌可跟你有关。”
季凡灵:“为什么?”
“上次在川腾府见面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了你……”
季凡灵盯着他的笑眼,慢慢腾起不好的预感。
程嘉礼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继续笑眯眯道:“梦里你给我唱了首歌,就是我刚刚唱的那一首。”
“——你说,你算不算我的缪斯?”
周遭的喧哗在季凡灵耳里骤然安静下去。
和十年前无比相似的话,从同一个人嘴里吐出来。
仿佛曾经珍视的小蛋糕,回味起来却发现生了蛆。
季凡灵一寸寸冷下去:“你见条狗都这么说?”
程嘉礼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这么问,好笑似的:“我当然只对你这么说。”
季凡灵突然感到很荒谬。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面对程嘉礼总是感到难受。
问题不是他变了。
恰恰是因为他没变。
还是对她笑,还是照顾她,还是追着她跑,还是抱着吉他给她唱歌,说着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境,哄小孩似的喊她缪斯。
当年是为了追她,现在呢?
季凡灵死了,程嘉礼结婚了,此时站在这里的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难道还是为了追她?!
“程嘉礼,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
程嘉礼奇怪地看着她,又伸手勾她的手指:“怎么跟个刺猬似的,动不动就炸毛?”
季凡灵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说不出是他在外勾引小姑娘绿了新婚妻子让人恶心,还是拿十年前追自己的招数又来追别人绿了她更让人恶心,只觉得一股汹涌的恶心交错着涌上天灵盖。
“新来的!!!”远处传来尖利的骂声,“4桌加酸菜鱼5桌结账7桌点单!你站在那是死的吗?!”
季凡灵头一次听到黄莉莉的声音觉得解脱,应声跑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程嘉礼的眼睛,笔直地竖起中指。
女孩嗓音冷得像冰:“谁他妈要做你的缪斯。”
*
几分钟后,程嘉礼接起电话。
来电的是他们乐队的鼓手,也是当时他婚礼的伴郎:“程哥,合奏就差你了,怎么还没来?”
程嘉礼叹了口气,收起吉他,站起身:“我在吉星街,现在出发,差不多半小时到。”
他说着,正要走,想了下,伸手拉住旁边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刚刚跟我说话的女孩,她东西落我这了,我急着走,你帮我给她?”
吕燕懵懂被塞了一手:“哦……哦好。”
程嘉礼对她笑笑,电话那边的鼓手疑惑道:“吉星街?你在那做什么?”
“还记得婚礼上我说看到个很像我初恋的吗?”
“草你大爷的,”对面反应了一下,笑骂道,“你可真行,都被你泡到手了?”
“还早呢。”
“早?她做什么的?”
“大排档服务员。”
对面忍不住轻蔑地嗤笑:“那还不好搞定?”
“难哦。”程嘉礼哭笑不得地摇头,“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她了,我给她唱歌,她对我竖中指。”
“……”对面沉默了,“这么野的?要不咱算了?”
“怎么能算了。”
“反正你不就图她那张脸?脾气比你初恋差远了吧。”
“怎么说呢……”
程嘉礼跨上机车,戴上头盔,忍不住想起最后女孩凶人时浑身反骨的劲儿,无意识地扬起唇角,心痒痒得要命。
“她这个人,从头到脚。”
“连脾气,都跟我初恋特别像。”
也是他十年前和现在。
都。
一眼喜欢的模样。
*
程嘉礼托吕燕交给季凡灵的,是一个红色的小袋子。
袋子里是条女款的红绳手链,红绳中央还系着一颗小小的金玫瑰。
季凡灵拆袋的时候,吕燕眼都睁大了:“你把金子落他那儿了?!”
季凡灵:“……”
女孩无语地抬眼:“他说什么你都信啊?”
吕燕帮她用手机拍照搜图,搜出来手链999足金0.5克,约三百块的样子。
真说多昂贵,倒也不至于,可能价值还比不上那张音乐节的门票。
但门票季凡灵可以当做废纸,金子却不能随随便便丢掉。
简直跟个烫手山芋一样,假如她收了,就是默许两人更进一步。
假如不收,就只能加他好友,主动联系他,再约着还手链,可不得又见一次面。
左右程嘉礼血赚不亏。
季凡灵觉得可笑。
该不会从一开始,程嘉礼还她珠串,特地约在川腾府见面,就是为了进一步请她吃饭吧?
当时眼看着男朋友一夜变有妇之夫,她这边多少闷着点物是人非的难受,哪想到程嘉礼那边却盘算着搞一场暧昧的婚外情……
但那时程嘉礼和她,也就婚礼上远远看了一眼的程度。
一眼就看上她了?
能看上她什么?
——只能是看上她,长得像早死的季凡灵,这一点。
……
被前男友当做死去的自己的替身还用当时追自己的招数追了这件事。
真他妈的离谱又晦气。
换做从前,季凡灵早就杀过去骂他八辈祖宗了。
但她上班上得实在没有力气,更不想主动找他顺了他的意。
她的同事徐姐因为染了风寒,连续高烧,请了一周的假,大排档人手不够,本来服务员就是单休,她又眼馋休息日的双倍加班费,所以从上岗到现在一天都没休息过。
下班,季凡灵靠在震动的车窗上,差点睡过站,晚上十一点,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进家,感觉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头倒在沙发上。
傅应呈进家的时候,看见女孩像一具木乃伊一样直挺挺地躺着。
不用再出门,他便在玄关处放下车钥匙,换鞋的时候,注意到季凡灵今天的鞋没有摆齐。
和上下两层的鞋相比,偏右了大概两指的距离。
只不过傅应呈的鞋柜自上而下像强迫症一样整齐划一,所以略有些明显。
傅应呈垂睫,放下了自己的鞋,没动她的,又合上了鞋柜门。
进屋洗手的时候,他路过次卧,余光瞥见季凡灵的被子没有铺,草草拱成一团。
这倒是早有预期。
刚到他家的时候,季凡灵还会花大力气折豆腐块,后来慢慢只是叠起来,上周她有天睡过头差点迟到,来不及叠被子,傅应呈也没说什么。
……自那以后她的被子就再也没有叠过。
傅应呈洗完手,进了趟浴室,走回客厅,一路上又发现很多细节,譬如丢在玄关处的塑料工牌,喝了但没有放回原处的水杯,没有挂而只是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就像一片洁白的宽阔雪地上被留下了痕迹。
从前季凡灵在家里也是紧绷的,说话大大咧咧,做事却小心翼翼。
傅应呈除了不让她打扫外,从来没提出任何要求,但她一举一动都在暗中迎合他的标准。
假如傅应呈前一秒请她离开,她后一秒就能拎着门后那个装满杂物的塑料袋,抹去她在他家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仿佛她时刻都做好了,被赶走的准备。
就像一只流浪惯了的野猫,不论你给她多温暖的火炉,多充足的牛奶,她都只会蜷缩在门槛边,警惕地打量着你,不肯在这个暂居的家里留下半点足迹。
然而现在。
傅应呈走回沙发边,女孩依然头朝下瘫着,一动不动。
……
傅应呈心底泛起微妙的痒意,像是那片无人踏足的洁白雪地被施舍般印上野猫的脚印。
他好像。
终于。
把她养熟一点了。
季凡灵感到傅应呈她身边站了几秒,缓缓侧过头
视野里是笔挺的西装裤腿,向上,迎上男人黑漆的目光。
……看来已经对她无言以对了。
季凡灵慢吞吞爬起来:“……现在就洗。”
傅应呈注视着她的动作,顿了下:“要是累了,就去泡个澡。”
季凡灵一愣:“啊?”
傅应呈转身离开,淡声道:“水都放好了,不洗也浪费。”
*
季凡灵早就注意到傅应呈家的浴缸,似乎还是智能恒温的,但从没用它泡过澡,也不知道怎么泡。
傅应呈突然喊她泡澡,该不会是因为嫌她被大排档腌入味儿了吧……
季凡灵抬胳膊使劲嗅了嗅,感觉是能闻到烟熏味,往浴缸里倒了点沐浴露去味儿,然后伸直了四肢慢慢放松。
橘色的灯光下暖意随着热气氤氲而上。
真别说。
是挺舒服的。
……
半小时后。
傅应呈结束工作上的电话,路过浴室,见里面灯还亮着,停住脚步,叩了叩门:“别泡太久。”
里面一片死寂。
没有回音,连水声都没有。
傅应呈眉心蹙紧,提高了声音:“还在洗吗?”
过了两三秒,里面终于迟钝地传来“嗯?”的一声。
女孩平时嗓音冷恹,不设防时声音却意外得软,仿佛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带着湿润的水汽。
傅应呈眉宇微松,垂眼淡道:“不要在浴缸里睡,起来。”
浴室里很轻很远的,动作搅起朦胧的水声。
一声困倦的:“……哦。”
傅应呈收回手,转身走开。
刚走出两步,门后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
接着,瓶瓶罐罐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声。
傅应呈眼神一沉,大步走回,叩门问道:“什么摔了?”
无人回答。
“季凡灵?……季凡灵?!”嗓音里情绪逐渐失控。
急促有力地敲门声,里面依旧没有反应。
傅应呈面色沉冷得可怕。
他压下门把手,又松开,仓促地扫视四周。
没什么能拿来用的。
情急之下,男人一手摘了眼镜,丢在旁边,一手勾着领带,用力扯松,用领带蒙住双眼,两端绕到脑后快速系紧。
然后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第18章 吃醋
蒙眼后只余一片黑暗。
推门而入后,浴室里温热潮湿的水汽,卷着雏菊沐浴露的味道扑面而来。
傅应呈边喊着她的名字边摸索,拨开两三个洗浴瓶子,在浴缸边的地上触到浸湿的发丝,立马顺着将人揽着膝弯抱了起来。
怀里的重量,轻得让人一愣。
一出封闭潮闷的浴室,外头稍凉的空气一吹,季凡灵就醒了。
头仍在眩晕,宛如天旋地转。
但她隐约意识到,自己不是低血糖就是低血压了。
泡澡太舒服,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朦胧中听到傅应呈喊她别睡,起身就想出来。
起身太快,一只脚刚跨出浴缸,下一秒就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身体其他部分的知觉也慢慢复苏。
膝盖一阵阵痛,胳膊肘也痛。
大概是倒下去的时候磕在了浴缸和地上。
沉甸甸的湿发被拨开了。
清凉的空气涌入,又清醒了一点。
谁抱着她?
……
季凡灵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客厅,灰色冷色调的沙发,沙发上坐着的人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银边眼镜折起插在胸前的兜里,扯开的领口微敞,露出胸膛边缘的轮廓。
原本系着的藏青色领带覆在上半张脸上,遮住了眼。
挺直的鼻梁将领带下沿撑起,投下一小片晦暗的阴影。
他一只手掌轻而易举地撑着她整个头,另一只手指节微屈,是一个刚把她的头发拨开的姿势,食指离近,很轻地探了下她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