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傅应呈的手垂在身侧,光线暗,看不清楚。
现在伸出来伤口就很明显了,血染红了半边手掌。
傅应呈不耐地瞥了眼自己的手:“不小心。”
“不小心能弄成这样?”
季凡灵眉心紧拧,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男人的手腕湿漉漉得快冰透了。
“什么东西扎这么深,钉子?”
“差不多吧。”
“不去医院你杵这干什么?你车呢?”
“陈师傅把我丢在这附近。”
季凡灵:“???”
陈师傅看着浓眉大眼背地里怎么这么缺德啊?开车不是他工作吗?哪有把醉酒的老板丢在路边的?
季凡灵凶巴巴道:“你把电话给我,我来跟陈师傅说。”
傅应呈:“不给。”
季凡灵盯着他,皱着眉:“那我给你叫个车去医院。”
傅应呈:“不去。”
季凡灵:“……那我给你叫个车回家。”
傅应呈顿了下,掀起一点眼皮,盯着她。
这人就算醉了,外表也是冷冷的清明,双眼皮狭长,开褶由窄到宽,眼睛又黑又深。
只是平时。
他眼里不会有这么多,直白的情绪。
“季凡灵。”
傅应呈又念了下她的名字,扯了下唇角,凉凉道:“你的良心,就这么点儿。”
季凡灵眉心一跳:“那你要我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难道想跟我上楼去冲自来水?”
傅应呈这次一声不吭地站直了:“行。”
季凡灵:“……啊?”
傅应呈很慢地啧了一声,催促似的看向她:“我不是都说了么……”
“——行。”
小区里高层建筑楼挤楼,密集压抑,物业形同虚设,未完工的电梯裸露着木板,角落里放着桶油漆,开关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进屋,玄关处狭窄,堆满了快递泡沫盒,鞋架放不下的鞋挤满了过道。
空气弥漫着股人多又缺乏通风的霉臭味。
傅应呈在门口停了一下。
鞋堆里有不少男鞋。
他不知道合租还能是男女混住。
季凡灵回头看见他卡在门口,上前拉他:“不用换鞋,我一会正好要拖。”
去厕所要穿过客厅,餐桌上散乱地放着好几份炸鸡外卖盒和可乐杯,这是昨天晚上那对一号房情侣和朋友吃剩的垃圾。
他们倒也不是不收拾,但就是收得非常慢,不管怎么催,非要放到发臭生虫了才不情不愿地收。
季凡灵拽着傅应呈的袖子,不想让他多看,硬着头皮走过客厅,把他带到厕所,啪啪打开灯和排气扇:“这里。”
厕所有台阶,门框也低,傅应呈微微低头,迈进去,打开水龙头,弓着背,开始冲洗伤口。
里面位置太窄,季凡灵不自在地站在外面。
她在厕所对面都睡这么久了,除了刚来的那几天觉得臭,现在已经完全免疫了。
不知道为什么,傅应呈一来,她好像五官重新复苏了似的,臭味冲进鼻腔里,到处都脏乱得难以忍受。
本以为傅应呈绝对不会上来的,谁想到他立刻就同意了。
她也不好反悔。
别人让她在家住了两个月,她连让他上楼都不肯吗?
未免太小气。
不过。
现在应该轮到他后悔了吧。
季凡灵听到水声停了,立刻转头:“还出血吗?”
傅应呈没什么情绪:“有点。”
季凡灵挤进去,几乎和傅应呈贴着站,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掌和手腕上的皮筋,很有经验道:“皮筋没用,拿条毛巾扎,然后举手,举高点,过一会就不出血了。”
她说着从墙下拽下自己的毛巾,正要给他包上,想到这人的洁癖,又停下来解释:“这毛巾是我洗脸的,干净的,还是从你家带来的,不信你闻。”
她说着把毛巾往傅应呈脸上凑。
男人下意识后仰,偏头避开了。
可能多少还是有点嫌弃。
季凡灵改口:“抽纸也行。”
傅应呈看着旁处,脸绷得很紧,耳廓薄红:“……不用,你包吧。”
季凡灵给他包上,虽然她自己有时也处理伤口,但并不像给他处理这样认真,勉强包好后问:“紧吗?”
傅应呈:“还行。”
其实她也没什么能做的,但傅应呈看样子醉得不轻,最好是坐下来缓一会再走。
季凡灵想到这里,开口道:“你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
她的房间就在厕所对面两步的地方,季凡灵掏钥匙开锁,先一步进去。
房间很窄,进门就是床,除了床只有一条仅能站下一人的过道,过道里还放了她的包裹,没有窗户,两边的墙纸泛黄,墙上拉了长长的塑料绳挂衣服。床头唯一一块空地,放着她妈妈的相框。
因为地方小,有些东西不可避免地放在了床上。
季凡灵窜进去,嗖嗖两把将自己床头的内衣裤塞进包里,拉上拉链,踹到床底。
“你坐床上吧。”也没别的地方坐了。
傅应呈眉眼很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凡灵又说了一遍,他才坐了下来。
季凡灵走出房间,又在背后带上门:“你坐着,我马上回来。”
说不清为什么,她不太想让傅应呈看到她那些不太正常的室友。
而且,也不想让她的室友看到傅应呈。
季凡灵快步走进厨房。
之前,她低血糖的时候,傅应呈给她做过蜂蜜牛奶,感觉应该也能用来解酒。
季凡灵也想给他做,可她既没有蜂蜜,也没有牛奶。
最后季凡灵洗了个杯子,给他倒了杯热水。
水里扔了三颗从大排档带回来的薄荷糖。
凑合喝吧。
季凡灵走回房间,看到傅应呈还在原处坐着,递上杯子,硬邦邦道:“给。”
傅应呈看着杯子里没化开的糖,欲言又止:“季凡灵。”
“啊?”
“薄荷糖泡水?”
“不喝算了。”季凡灵板着脸。
傅应呈不说话了,仰头喝了大半杯,把杯子放在一边。
一号房的情侣又开始放歌了,隔着墙壁传来听不清歌词的闷响。
坐了一会,男人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眼:“季凡灵。”
季凡灵季凡灵季凡灵。
“喊屁啊。”
季凡灵终于忍不住炸毛:“这房间里是挤了一百个隐形人么,你老喊我干什么。”
她倒不是不喜欢。
只是傅应呈平时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再加上他喝醉了,嗓音里带着低沉的颗粒感,有点……难以描述的性感。
喊得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傅应呈好像听不见:“你喜欢薄荷糖?”
“一般,这不是不要钱么。”
“桃子糖呢?”
“不喜欢。”季凡灵说。
“……”傅应呈兀自冷笑了声,像是又被气到了。
季凡灵:“……”
不是,你在气什么。
季凡灵:“你很喜欢桃子糖?”
房间里的顶灯半亮不亮,昏暗的光落在男人的长睫上,将锋利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傅应呈黑眸微亮,像藏了钩子,望着她,半晌,轻声道:“是啊,我很喜欢。”
那你就想着吧。
季凡灵扯了下唇角。
大半夜的到哪给你搞桃子糖去,事儿还挺多。
过了会,季凡灵注意到毛巾逐渐变红,说明伤口还在渗血:“手给我看下。”
傅应呈伸出手,任她解开毛巾,看了眼伤口。
季凡灵:“你这不行,得去打破伤风。”
傅应呈顿了两秒,掀起眼睫,突然轻笑了一声:“你还知道什么是破伤风?”
季凡灵:“???”
女孩小脸瞬间垮了:“看不起谁?”
傅应呈醉意很浓,盯着她慢慢道:“那为什么,你受伤的时候,不去医院?”
季凡灵:“……”
原来搁这儿等着我呢。
该不会他不去医院,是在报复吧,就因为当年她不去医院所以他现在也不去……但是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季凡灵抬了抬下巴:“你跟我能一样么?”
傅应呈:“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她的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他的命可太值钱了。
季凡灵说:“我又不怕死。”
傅应呈眼神微变,暗了下去,季凡灵站起身,丢下一句:“在这坐着,我下楼给你买药。”
*
季凡灵离开后,过了几分钟,房门突然被敲响。
隔壁房的情侣还在震耳欲聋的放歌,傅应呈没有动.
敲门声越来越响,几乎是带着怒气砸门,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操他妈的,辣死老子了……开门!”
一号房的情侣在大声听歌,没注意房门外的动静。
离得比较远的地方,三号房的吕燕打开门,从走廊探出头来,又很快退了回去,关上自己的门。
“开门!”男人几乎是在砸门。
傅应呈起身开门。
门外的男人满脸涨红,额头青筋凸起,像是在忍着某种折磨,开口就是怒意:“你!”
他视线上移,撞见傅应呈冷漠的脸,话音一顿:“你是谁?”
傅应呈:“做什么?”
男人往他身后一扫,狭窄的房间一览无遗,看到女孩不在,恼火地抹了下额头的汗,扯了下裤腰:“敲错门了,不是找你的。”
傅应呈眼神很冷:“你找谁?”
男人嘴里嘟嘟囔囔,不和傅应呈对视,拉开旁边的房门,进了自己屋,就啪嗒一声落了锁。
傅应呈眼神微暗,眉头紧锁。
*
小区外的药房。
季凡灵在药店买了纱布,酒精,棉球,还有消炎药。
临走,她看见收银台附近的架子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旺仔QQ糖。
季凡灵装作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圈,犹豫了下:“请问,这个糖有桃子味吗?”
收银员瞧了一眼:“额……你找找那边货架?”
季凡灵去旁边的货架上找了下,还真有水蜜桃味的,撕了一包,丢进篮子里。
她把买的东西放在收银台上,收银员熟练扫着条形码:“医保有吗?”
“没有。”
“这边扫码。”
季凡灵低着头付钱,收银员见她可爱,忍不住问了句:“喜欢吃水蜜桃?”
“不是我吃。”
季凡灵愣了下,抬起头,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买给大小姐的。”
季凡灵付完钱,走出药店。
被户外的冷风一吹,她又看了眼塑料袋里的糖,突然觉得怪蠢的。
想把糖塞在口袋里,不给他了,又感觉好像更蠢了。
说起来。
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来她家做过客。
她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凡灵叹了口气,拎着东西回了出租屋。
进房间,傅应呈还坐在原处,低头看着手机,周身的醉意散了不少。
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比她离开的时候,情绪更压抑了。
季凡灵坐在他旁边,解开塑料袋,板着脸道:“伸手。”
傅应呈放下手机,伸出手,只不过不是把手伸给她,而是伸进塑料袋,拿起那包QQ糖,眼神询问。
季凡灵哦了声:“不是你非要吃桃子糖?就在收银台旁边,我随手拿的。”
傅应呈:“不是这种。”
季凡灵:“???”
傅应呈:“是硬糖。”
硬你妈硬。
季凡灵凶巴巴地冷着脸:“不吃拉倒,那你别吃。”
傅应呈好像听不见一样,面无表情地把糖塞进自己口袋里了。
季凡灵撕开棉签包装,拿起一根沾酒精。
她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一般给自己消毒伤口的时候,都是草草擦一下了事,此时给傅应呈消毒,多少有些动作僵硬。
鉴于当年傅应呈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挺小心的,所以她也想下手轻点。
奈何手有点不受控制。
前一秒想着小心,后一秒噗嗤一下,捅他伤口里了。
季凡灵立刻收手,心虚地透过睫毛向上看他。
极近的距离,男人五官都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