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应呈低头看着她,在浓郁的夜色里分辨她的轮廓,等她安静了一会,傅应呈正要离开的时候,季凡灵的手胡乱地挥了几下,抓住了他的袖子。
“妈妈……”女孩痛苦地低声喊道。
男人猝然回头,深黑的瞳孔微微缩了下。
细细的手指抓得更紧了,抠进了他的皮肤。
女孩蜷缩着凑近,脸贴着他的手背,眼紧紧闭着,声音变得很委屈,委屈得不像是她了。
像是小动物痛苦的呻吟。
“妈妈……对不起……”
“我没有钱……妈妈……对不起……”
细密的胀痛从心脏处轰地一声蔓延开。
血液瞬间涌动起来,太阳穴剧烈跳动,他没有办法呼吸,四肢百骸都在剧烈地发痛,以至于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等最后离开女孩卧室的时候,傅应呈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胡乱地说了什么话。
只记得那种萦绕了很多年的,令人恼恨的无力感,又一次几乎击垮了他。
他只能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一刻,他又变成了十年前,孤僻且不善言辞的少年。
是他无能。
是他迟到。
是他没能赶上。
他错过了她的过去。
但这次。
他不会再。
错过她的未来。
*
季凡灵对自己说了梦话这件事一无所知。
她投递完简历后,没过几天,就收到了九州集团一楼咖啡店的答复。
邮件语气公事公办的冰冷,通知她下周来面试。
季凡灵没有跟傅应呈说这件事,到了那天,自己坐着公交车就去了。
面试借用了公司一间空的会议室,大概用了二十分钟,店长亲自面试。
店长姓崔,面孔严肃板正,面试过程对她施加了不少压力。
话里话外意思都是,他们并不是外头以盈利为目标的店铺,而是为集团内部服务的店铺,因此质量、服务、标准,都比外头都只高不低。
头一个问题就是:“请说出牙买加蓝山咖啡和耶加雪菲咖啡的区别。”
季凡灵从牙缝里挤字:“牙加咖啡,香。”
崔店长:“……耶加雪菲呢?”
季凡灵完全麻木:“……更香。”
崔店长:“……”
头一个问题,季凡灵就觉得自己彻底没戏,都有点想直接拎包走人。
谁知面试结束的时候,崔店长收起简历材料,左右看向旁边的两个负责人:“我们这算结束了吗?”
旁边两个负责人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看季凡灵,说:“结,结束了吧这就。”
崔店长一下子站起来,满脸堆笑,亲自走了过来,握了握季凡灵的手:“辛苦了,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给你做。”
季凡灵:“……”
女孩不太习惯和别人握手,僵硬地抽了抽嘴角:“不用,所以,我面试得怎么样?”
“好,相当好啊。”
崔店长笑容满面,“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到底哪里人才了。
你问的问题,我不是一个都没回答上来么。
季凡灵暗自腹诽,但总归结果是好的,也没有深究:“那我什么时候来上班?”
崔店长亲切道:“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季凡灵:“……随时?”
崔店长:“太好了,你明天就来吧。”
季凡灵:“但,我还不知道白牙咖啡和椰子咖啡的区别。”
崔店长满脸慈爱:“没关系,很简单的,我们会给你做一些培训。”
所以你面试时只是纯粹的吓唬人是吧?
有店长耐心地手把手教她,季凡灵很快亲手做出了第一杯咖啡,感觉确实没什么难的,记配方就好了。
她本想回去,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跟傅应呈说一声,于是转头坐电梯上了顶楼总裁办公室。
上次来,是温蒂一路带她去的办公室,此时她自己上来,却发现地方太大,彼此相连的廊桥支路复杂,路上的员工各个行色匆匆,工位上到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和低低的电话交谈声。
只有她一个格格不入,端着咖啡,找不到路。
两分钟后,季凡灵放弃挣扎,转头按电梯准备回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季凡灵抬起的脚停在空中。
宽大的电梯里站了八九个人,全都穿着考究的正装,站位让出一小片空地,隐隐簇拥着为首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挑,一身深灰色的西装,禁欲的银框眼镜,金属领带夹,长腿被裁剪得体的长裤包裹。
他五官带着锋利的英俊,说话时,表情压着极为明显的不耐:“脑子长了干什么用的?这点事还用得着几次三番地问我?”
凝重的气氛,在傅应呈话语微顿,目光移到季凡灵脸上时微微松了几分。
傅应呈走出电梯,身后的人也哗啦啦跟上。
走到面前时,男人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咖啡上:“做什么来了?”
他身后七八个人的目光,跟箭一样,齐刷刷落到季凡灵身上。
季凡灵突然有点想死。
女孩快步走进电梯,快速按了几下一楼的按钮,一脸平静道:“没事,不是找你的。”
她自以为得体地结束了这一场对话。
直到男人的手抬起来,啪的一声,按住了快要闭合的电梯门,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根根分明。
傅应呈眉心微蹙,冷冷道:“不找我?”
季凡灵:“……”
傅应呈睫毛一点点掀起,盯上她的眼睛:“……那你找谁?”
第39章 绯闻
季凡灵:“……”
电梯门大敞,季凡灵孤零零站在里面,试图给傅应呈使眼色。
一堆人还在后面一声不吭地等你,你看不见啊?
你不是在忙吗?
忙你的去啊!
傅应呈不为所动,季凡灵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找你的,我在楼下面试咖啡店员工……通过了,想跟你说声。”
后悔了。
跑上来做什么,就该只给他发个消息的。
傅应呈神色松动了些,淡淡道:“是么,恭喜。”
季凡灵:“嗯。”
男人目光又落上她手里的咖啡:“这就是你做的?
没想到他还有新的问题,季凡灵肉眼可见地敷衍他:“嗯嗯嗯。”
傅应呈眼睫垂着,没什么表情地伸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咖啡:“谢了。”
季凡灵:“?”
堂堂总裁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厚颜无耻地抢了她手上的咖啡。
男人收回手,伴随着关闭的电梯门,嗓音冷淡飘进来:“你自己再去做一杯。”
季凡灵诶了声:“但是……”
缓缓合拢的电梯门缝里,傅应呈边低头喝了一口,边掀睫瞧了她一眼。
眼神像是在说,反正就算是重买一杯,花的不也是我的钱。
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季凡灵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她当然不是真的在乎这一杯咖啡,更无所谓什么“亲手做的第一杯”这种无聊的仪式感。
傅应呈想要,她可以下去给他买。
问题是那杯她……
她喝过了。
女孩静静站在无人的电梯里,长发垂下遮住的莹白耳廓,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变红。
半晌,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傅应呈了。
要不然他肯定会发疯。
毕竟他。
那么爱干净。
*
自从在咖啡店上班以后,季凡灵就开始理所当然地蹭傅应呈上下班的车。
好处是不用再等公交,也不用担心赶不上末班车,不论是怎样的恶劣天气,陈师傅都会准点停在小区楼下,一路直接把他们送到公司门口,几乎连路都不用走。
坏处是,傅应呈又开始盯着她吃早饭了。
之前傅应呈走得比她早,只是会盯着她早起而已,现在季凡灵还得在他眼皮底下吃早饭。
虽然和傅应呈一起吃也没什么,但他不给她早上喝冰的,作为她早起动力的冰果汁从此变成了常温的。
没想到还不止如此。
咖啡店的员工比集团正式员工低一级,不能进员工食堂,同事大多自带便当,要么就点附近小吃街的外卖。
季凡灵原本也打算带便当,结果临到下班的时候,手机里跳出傅应呈的消息。
c:【上来吃饭。】
季凡灵:“……”
说不清为什么。
她一点都不想在公司和傅应呈吃饭。
女孩借口去厕所,做贼似的从咖啡店溜出来,磨磨蹭蹭地上去了。
高层食堂和其他员工就餐不在一个地方,环境典雅安静,是自助的形式,从海鲜到甜品应有尽有,吃什么拿什么,不需要刷员工卡。
季凡灵跟着傅应呈进去,也没人拦她。
她排在队伍后面,学着其他人一样拿了餐盘,拿了几个菜,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傅应呈旁边那桌。
傅应呈手里的筷子停在了空中,无声递过来一个眼神。
季凡灵装瞎。
僵持了两分钟,男人放下筷子,冷着脸,站起身,端起餐盘,坐到她对面:“看不见我?眼睛长那么大是用来喘气的?”
季凡灵用筷子戳着豆腐,低眼慢吞吞道:“我呢,喜欢一个人吃饭。”
傅应呈冷冷道:“那是谁天天晚上等我到家才吃饭?”
季凡灵:“……”
那是一码事吗?
她总不能让傅应呈回家吃剩饭吧?
季凡灵慢悠悠道:“那又是谁,说吃饭时不该说话?”
傅应呈:“……”
两人自此开始较劲,面对面吃饭,全程一句话也不说,表现得好像谁都不想搭理对方一样,最后分开时也没有丝毫交流,仿佛两个陌生人拼桌。
季凡灵以为有这次不愉快的经历,傅应呈就不会喊她上去跟他一起吃了。
谁知第二天十一点半,准时准点。
c:【上来吃饭。】
季凡灵:“……”
可恶。
如果只是在食堂吃饭就算了,能在自助食堂用餐的基本都是公司高层,季凡灵不会碰见自己的同事。
但每天早上,傅应呈都要来他们店里买咖啡。
每次远远看见傅应呈过来,季凡灵就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在水池边狂洗杯子,然而其他店员早就暗中打听到季凡灵的来历,自有一种无声的默契,硬是装作看不到傅总的样子,等着季凡灵过去。
以至于傅应呈站在柜台半天,店里一群闲人都在假装自己很忙。
男人赶时间,眉心紧了又紧,半晌,终于是气笑了,敲了敲柜台:“我要点单。”
季凡灵面不改色地装聋,其他店员是真的顶不住了,赶紧迎上去:“不好意思久等,傅总还是一份加浓美式吗?”
傅应呈收回目光:“不加糖,谢谢。”
季凡灵手上在装忙,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等傅应呈走后,季凡灵鬼鬼祟祟地溜过去,压低声音问同事:“傅应……傅总他经常来买咖啡吗?”
“是啊,”同事点头,“傅总喝咖啡喝得很凶。”
季凡灵:“……”看来还躲不掉了。
同事看着女孩的脸,欲言又止。
虽然喝得很凶,但一般都是高助或是温秘来买,傅总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天天亲自跑下来买咖啡。
同事不动声色地试探:“你刚刚,为什么不去给傅总做咖啡?”
季凡灵哦了声,淡淡道:“刚刚在偷懒。”
同事:“……”
季凡灵接过她手里的抹布:“现在轮到你了。”
*
季凡灵在咖啡店的工作适应得很快,虽然一开始不同咖啡的配方让她记得头痛,但熟练以后也能飞快操作。
咖啡店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公司里的员工,比起之前在大排档鱼龙混杂的客人好太多,各个都礼貌客气,很有教养。
有两次季凡灵加错了糖奶,念在她是新人的份儿上,客人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让她重做一杯就算了。
转眼到了周五,中午午休的时候没什么客人,季凡灵正缩在店里面午睡,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直到那人沉声喊她:“……季凡灵?”
季凡灵本来也没完全睡着,一下子抬起头,差点撞上傅应呈的鼻尖。
男人站在咖啡店柜台里面,单手插兜,俯身看她,眼神黑沉,看不清表情。
季凡灵一看见傅应呈的脸,立刻变了脸色:“你进来干什么?!”
傅应呈本来也只是路过,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谁知就看见她穿着深色的制服,蜷缩在咖啡店的椅子上,一把连坐垫都没有的金属椅子,靠着冰冷的台面。
柔韧性也是真的好,说不定遗传自她母亲,本来就瘦,叠起来更是很小一团。
头埋在膝盖中间,只露出一小截脆弱瓷白的后颈。
一看就很难受的姿势。
他见不得她这样。
男人眼神微沉,开口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