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啊”。
傅应呈冷冷嗤道:“你要是这么无聊,不如提前背两篇文言文。”
季凡灵:“……”
他绝对不记得。
他恼羞成怒了。
*
二十分钟后,库里南停进地下车库。
季凡灵下车后,回头看了眼,忍不住抿了抿唇。
真皮座椅和地毯上留下的水渍格外显眼。
季凡灵欲言又止,跟上傅应呈的脚步,进了楼道电梯口,才开口说:“那个,把你车弄湿了。”
“所以呢,”傅应呈声音很淡,“又不是我洗。”
季凡灵:“……”
他是怎么做到每句话都这么合理又这么欠揍的。
但她心里又稍微地,轻松了一点。
走进电梯,季凡灵每走一步都发出酷滋酷滋的声音,她垫起脚尖踩了踩,发现鞋里进了不少水,跟海绵似的。
偏偏今天她还穿了条能盖住脚面的长裤,垂到脚跟的裤腿也全湿了。
潮湿的感觉黏着并不舒服,季凡灵心不在焉地,随手拎着裤腿往上拽着甩了甩。
浸湿的布料被拎起,宽阔的裤腿下,露出纤直的小腿到膝盖,因为常年不晒太阳,明晃晃地白。
傅应呈视线垂下。
恰好落在她小腿……一条蜈蚣一样狭长的,斑驳的,陈年伤疤上。
季凡灵看到自己腿上的疤,心里咯噔一声,嗖的把裤腿放下去了。
女孩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和电梯门反光里傅应呈深邃的目光撞个正着。
傅应呈脸上没什么情绪,就这样隔着反光盯着她看。
一瞬间恍惚他又站在女装店的试衣间外,听到店员们窃窃讨论她身上的伤疤,“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你不知道多吓人……”
“傅应呈。”季凡灵突然冷着声音喊他。
傅应呈回神,偏头看向她的眼睛。
季凡灵黑着脸:“就这么好看?”
傅应呈这才目光垂了下,注意到她被水浸湿的衬衫……
说实话也看不清什么,只是半遮半掩透出一星半点的肤色,脆嫩的白。
肩膀单薄,锁骨纤长,再往下,是只有还在生长期的少女才会有的,懵懂柔软到极点的轮廓。
像是早春柳枝上生出的绒毛,无端在人心里挠了一记。
季凡灵咬着牙根:“还看!”
傅应呈腾的移开眼,薄唇微张,欲言又止,舔了下牙尖,轻蔑地笑了声:“你怎么会、会觉得我会有兴趣……
“再说,”他别过脸,“小孩有什么可看的?”
季凡灵:“???”
她知道傅应呈不是那种人,倒不如说她觉得自己就算脱光了傅应呈也未必会多看一眼。
但是。
什么叫小孩有什么可看的?
怎么?
她就这么不值得看吗?
“谁是小孩?你什么意思?”季凡灵冷冷道。
电梯门打开,男人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季凡灵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傅应呈,你把话说清楚。”
傅应呈根本像是听不到一样,打开门,换了鞋,居然连鞋都没收进鞋柜,就大步往里屋走了。
季凡灵:“你比我大多少?你是不是96年的,你是不是比我小,有本事看着我说话。”
卫生间的门被人嘭的一声关上,将声音全隔在外面,里面打开水龙头的声音,然后是放到最大的水声。
季凡灵:“……喂。”
……
一贯端肃沉稳的人,快步离去的背影。
倒莫名有几分。
落荒而逃的意味。
*
一周后,北宛一中。
为了筹备十月的市级篮球赛,校篮球队的教练在暑假期间也定了每周两次的训练赛,地点在校内运动馆三楼的篮球场。
连打两个多小时,所有人都累得汗如雨下,教练喊了停,拍手召集所有人集合。
“时间也不早了,不耽误你们学习,今天就到这里。”教练说。
“边钧,注意防守,别总想着猛冲猛冲!覃杰,打球要动脑子!孙万兴,耐性不行,上半场还挺活跃下半场跟个瘟鸡似的,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坚持长跑,听到没有?”教练挨个点评。
“是!”
“是!”
“瘟鸡也太过分了吧老师……”孙万兴抗议。
“柏星,做得很好,就是悠着点,别太累了,注意脚踝。”教练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
其他几人七嘴八舌地起哄。
“江哥辛苦!”
“太牛了没有你怎么办啊我们!”
“我爱你江哥!”
少年累得撑着膝盖喘气,额头泌出大片晶莹的汗珠,闻言抬头苦笑了下。
江柏星是他们队的得分后卫,今天训练赛一个人狂拿将近三十分,要不是他,一中在各个体校的围堵下也很难进得了决赛。
少年直起身,腰腹修长劲瘦,带着蓬勃的气息。
他拉起无袖T恤下摆,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场边,捡起板凳上的手机,低头扫了眼消息。
有江姨叮嘱他晚上别来店里帮忙,回家好好休息,还有班级群里一群牛鬼蛇神在疯狂刷屏聊天,两小时没看直接刷出99+。
还有一条来自“姐姐”的消息。
姐姐:【九月会去上学。】
姐姐:【别给我到处乱说。】
那边几个学生还在和教练讨论自己的训练,突然听见场边传来一声兴奋的大叫,所有人齐刷刷看过去。
只见刚刚还累得喘气的少年,突然跟打了鸡血的活兔子一样,一边向上挥着拳,一边在场边弹跳。
教练:“……额,他怎么回事?”
平时江柏星也活泼,但或许是因为家境原因,骨子并不傻白甜,反而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沉稳孩子。
怎么突然间,跟吃了癫药一样。
孙万兴:“江哥,好像疯了。”
边钧:“确实。”
覃杰困惑:“不是,他考年级第一的那次也没这么高兴啊?”
“有鬼,”最了解江柏星的边钧警惕地眯起眼。
“……绝对有鬼!!!”
*
自从季凡灵松口愿意上学以后,生活里方方面面都开始逐渐向上学的轨道靠拢。
没过几天,温蒂秘书就单独把她叫上去,在空房间里给她量身材尺寸,说是要订做校服。
季凡灵觉得没必要重新量,用之前订做咖啡店制服的尺寸就可以,但温蒂实在是个工作非常较真的人,季凡灵也只好任她又从头量了一遍。
自从江柏星知道她确定要回北宛一中了,激动得嘴都合不拢,成天在她耳边左一句“姐姐你来我们班吧”右一句“姐姐你知道被分去哪个班了吗”。
咖啡店那个说话怪里怪气的同事又悠悠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劝:“傅总都已经不想看到孩……你弟了,你还是多看看他吧。”
季凡灵:“……”
她被小星星缠得没办法,只好抽了个空,上楼去问傅应呈,能不能把她分到高三三班去。
傅应呈头也没抬,说了声知道了。
季凡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诧异地摸了摸鼻子,嗯了声。
傅应呈总是一副,很难被取悦,也绝不肯轻易给出好处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主动向傅应呈要过什么,还以为傅应呈会刁难她几句,至少也该问句为什么吧。
没想到什么都没有。
居然这么轻易。
“还有什么事?”傅应呈抬起头。
季凡灵:“没了。”
“喝茶吗?”
“不喝。”
“我喝,”傅应呈放下笔,起身,拿了个壶开始烧水,眼神示意里屋,“橱柜里有茶具,你随便挑一套拿过来吧。”
季凡灵:“……哦。”
她就知道傅大小姐肯定还是有要求的,不过是她找傅应呈帮忙,不过是泡壶茶而已,根本就不在话下。
拉开橱柜雕刻精致的柜门,里面的茶具琳琅满目,不是那种珠光宝气的西式华美,而是更偏向于中式古董的内敛深沉。
“你这么喜欢买茶杯?”季凡灵觉得不太像傅应呈会做的事。
“应酬。”傅应呈说。
季凡灵就猜到是这样,傅应呈对外物没什么追求,她头一次进傅应呈家还觉得他家大,后来了解到他多有钱以后,又觉得两百多平的家也太屈居他了,但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些茶具也就普通地放在一起,没有被赏玩养护的样子。
季凡灵扫了一眼,随手挑了个一套玉白色的茶具,因为猜到每套都价值不菲,所以动作很小心,但还是免不了发出一两声很轻的脆响。
季凡灵的余光无意间瞥过旁边的茶具,注意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痕,动作顿住:“傅应呈,你这有套杯子碎了。”
她松开手,退了两步,干巴巴道:“不是我干的啊,别想碰瓷。”
傅应呈走了过来,从她身后往里瞥了一眼,低眼打量她:“就算我想碰瓷你,你拿什么赔我?”
季凡灵瞪了他一眼。
傅应呈从她头顶伸出手,把那副茶具端了出来:“没有碎,买来就是这样的。”
季凡灵:“买了多少钱?”
“记不清,七位数吧。”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季凡灵跟在他身后,音调瞬间拔高八度:“你被骗了?谁骗的你?”
傅应呈余光瞥见她一副随时准备为他出头的模样,轻笑了声:“你当我傻?本来就是这样的。”
“啊?”季凡灵蹙眉,“你为什么要买烂东西?”
傅应呈把茶具端到水池边,挨个仔细清洗了一遍,随手递过来一只洗过的:“宋代哥窑冰裂纹,这些纹路,最初是开片缺陷,后来,”他顿了顿,“是工匠特意烧出来的。”
季凡灵将杯子接在手里,浅浅的水蓝色,触肌冷凉,水滴淌过裂纹层叠的釉面,如冰湖乍裂,冷霜碎玉。
季凡灵说:“不会漏水吗?”
水烧好了,傅应呈沏了一杯茶,推过来:“当然不会。”
茶盏微烫,茶香四溢,季凡灵随口道:“明明能做好,为什么要故意做出裂纹?”
透过氤氲上升的雾气,男人定定看来的眸光深不见底。
他开口,嗓音冷沉:
“……因为会有人爱这裂纹。”
第44章 入学
这句话很轻,漫不经心的,却不动声色地掀起一片震荡的涟漪。
季凡灵心里突地跳了下,抬起眼。
隔着袅袅白雾,她一时看不清傅应呈的眼神。
电光石火,她突然想起那天从江柏星家回来,大雨滂沱,她在电梯里拎起湿透的裤脚,露出满腿的伤疤。
那也是她的裂痕。
有那么一刻,季凡灵突然觉得,或许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她的伤疤很恶心。
然后她自嘲地笑了下,摇了摇头。
有点自作多情了。
傅应呈显然没有这个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联想到自己了。
这茶碗虽然裂了,但裂得确实漂亮,她又不漂亮,居然也腆着脸上赶着对号入座了。
季凡灵想明白以后松了口气,喝了口茶,这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
没想到傅应呈会说“爱”这个字。
也不是不能说。
就是放在他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上,有点在人意料之外。
喝了一杯茶的功夫,有人在门外吊儿郎地叩了两下门。
傅应呈说了声进,苏凌青笑眯眯地走进来。
“哟~灵妹妹也在。”他单手插兜,懒洋洋打了个招呼。
“嗯,我下去了。”季凡灵把杯子里的茶喝完,站起身。
“别啊别啊,”苏凌青说,“我一来你就走,以后傅应呈不让我来了。”
傅应呈倏地掀起眼。
季凡灵脚步停了下,疑惑地看了苏凌青一眼:“啊?”
傅应呈眼神凉飕飕的,嗓音冷得能掉冰碴:“你没事做?”
苏凌青:“有事有事,聊工作,哈哈。”
季凡灵走后,苏凌青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女孩的位置,探身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舒舒服服地品了一口:“还是你的茶好喝,”又稀奇地赏玩了圈茶杯,“冰裂纹,宋代的么?这好东西我上次怎么没见着?”
傅应呈靠在椅背上,冷冷看着他。
苏凌青:“好啦,气性不要这么大,人家灵妹妹压根就没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