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莲心小院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在。
宋斐然推开了裴颂的房门,确定他没有回来过,灵芝也还没有回来。
怀中的玉牌又震了一下,是萧承。
——【裴一会陪你玩这些吗?】
不会,裴一太爱哭了,她不想太欺负他。
萧承又问——【今晚杀了青柳之后,天字一号房等你。】
宋斐然勾了一下唇,今晚是要见的。
只是她现在担心,裴颂会冲动的去找沈琢羡夺回无上心法,她不想和他动手,希望他明白什么不该做。
……
寒潭边终年积雪,雾气一样的寒气绕在湖面上。
裴颂跪在寒潭边朝着塔林的方向叩头,他没有脸面再去师父的墓前磕头,但他想在离别之时最后拜别师父。
今生的恩情难以报答,来世……他杀了这么多人一定会入畜生道,那很好,或许做畜生比做人要快乐些。
玉牌一直在震,他拿出来只看到了灵芝的简信,从头到尾都是灵芝,没有其他人,没有她。
是啊,如今也只有灵芝会找他了。
他只回了灵芝一条——【我没事,不必找我。】
就抬手将玉牌丢进了寒潭中,不需要了,从今以后他不需要这块玉牌联络任何人了。
寒潭的涟漪一点点消散,玉牌彻底沉入潭底。
他想起身,腹部的伤口却痛得实在厉害,痛到他嘴唇发麻想吐,他翻开衣服看了一眼,那道伤口还在渗血。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伤口变小了,从前伤口有一柞长,现在似乎从两头愈合了一点,短了很多。
为什么?明明很痛还在渗血,却又在愈合?
他想不明白这道伤口到底是什么,但现在也不重要了,杀完最后一个仇人,他就可以结束了。
寒雾之中突然有两道身影出现在对面的寒潭边。
“你要我来这里是你想好了吗?”
裴颂听见了青柳师叔的声音,他忙矮下身隐藏在寒松之后,看见青柳师叔对面站着的是沈琢羡。
“琢羡,把无上心法和纯阳剑交出来,我会和众人说是你从宋斐手里夺回来的。”青柳说:“不要执迷不悟。”
“师叔。”沈琢羡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和师父全都偏心裴颂?是我不够努力?不够听话吗?为什么师父对裴颂百般呵护,还将无上心法早就传给了他,我却不能修习?”
“这公平吗师叔?”沈琢羡问他:“如今是我在替师父守着万剑宗,我既然做了代理宗主为什么不能修习无上心法?”
青柳只是看着他,眉头一点点皱紧问:“琢羡,那天晚上闯入我房中要杀我的人是你对吗?”
沈琢羡一愣。
连寒松后的裴颂也愣了愣,青柳师叔把那晚袭击他的人误会成了沈琢羡?
“杀了苍龙峰主的人也是你对不对?”青柳再次问他:“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杀害峰主和袭击我的人对万剑宗那么熟悉,而你又每次都不在场。”
沈琢羡没想到自己会被怀疑,他还没来得及辩解,青柳就又说:“你想知道为什么师兄没有将无上心法和玉指环传授给你?”
青柳上前一步:“因为你不是孤儿,你是定国将军的儿子。”
沈琢羡吃惊的盯着青柳的双眼,他知道?他和师父原来……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了吗?那他们知道多少?知道他和主上联手吗?
“师兄早就知道你的身世,可他和我说你是定国将军养在外面的私生子,养在乡下的庄子里,从小也只见过父亲一两次,是个可怜孩子,让我隐瞒下你的身世不要提。”青柳皱着眉,声音发哑:“万剑宗铁律从不收朝堂中人、官宦家眷做弟子,但师兄还是留下了你,因为他看到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怕你被送回庄子里被仆人欺负活不了……”
沈琢羡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眶被寒风吹得发红,原来师父一直知道他的身世,从小就知道。
“你说你师父偏心裴颂?可从小到大你的衣服、鞋袜……哪样东西不是你师父给的?”青柳替师兄心痛:“他不教你无上心法是因为发现你一直在偷偷与将军府往来,他给过你机会,问过你,可你仍然对他撒谎!”
沈琢羡被怒斥得后退半步。
“他怎么能放心把无上心法和万剑宗交给你?”青柳近乎痛心的看着他,又问他:“现在我问你,你是不是和朝廷的人联手杀了三位峰主?宋问道也是你的棋子对吗?你当初带人去他家中搜查没有找到人,可转头他和他父亲就出现在宋家渡口,凭你的修为宋问道要是躲藏在宋家你会觉察不得吗?”
沈琢羡冷汗淋漓,“原来师叔这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他握紧佩剑,知道今日非杀青柳灭口不可了。
林中忽然扑来一阵疾风,沈琢羡立刻动了身形一剑朝青柳挥去。
青柳闪身后退,可才退一步背后就有人卷着风扑来,一剑刺穿他的背——
师叔!
裴颂眼看着那道黑影袭去,一剑贯穿了青柳的背,那人是元婴期,他看到那人的招式警铃大震,是天枢?
刺杀青柳师叔的人居然是萧承身边的二把手天枢?
看来今夜萧承是一定要杀了青柳师叔保全沈琢羡不可了。
裴颂在犹豫的几秒里想到宋斐然,她想要青柳师叔死吗?
可下一秒,青柳师叔踉跄倒地,浑身是血的低喝:“沈琢羡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决不能将无上心法和万剑宗交给朝廷!你怎么对得起你师父!”
裴颂像被雷劈一般,起身就想上前。
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握着一把蓝光凛凛的剑穿过寒雾,一剑逼退刺向青柳师叔的剑,那道身影没有停顿,朝着天枢挥剑,招招凛冽,剑剑封喉。
天枢竟然接连后退,吃惊的盯着眼前人迟疑了一下。
只是这一迟疑,那把碧蓝如冰的剑就刺进他的眉心,他慌忙躲闪,那剑光划破他的额头掠过,他疾步后退冷汗淋漓而下。
“宋斐……”沈琢羡震惊的叫一个名字,可还没叫出口,那剑就朝他逼来。
宋斐然?
裴颂僵站在寒松后,看见那一袭白衣持着碧蓝灵剑的人不正是宋斐然吗?
可她手里拿的不是纯阳剑,是一把他从未见过的灵剑,寒光凛凛,剑气如碧浪浩瀚。
那是她的灵剑吗?她终于化出了自己的灵剑吗?
她剑光割破沈琢羡的喉咙,身形翻转踩着他将他踩倒在地,身形干脆利落。
裴颂望着她,忽然有些泪涌,她终于成了她想要成为的样子,威风凛凛、剑气浩荡。
第104章 《我选做男主的师母》
“怎么是你?”沈琢羡倒在地上,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声音,脖子在流血,他喉咙里呛了血沫却又没有死,他惊惧的盯着宋斐然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可宋斐然却突然扭头看向了对岸的寒松林,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
她看到他了?
裴颂在对上她目光的瞬间隐身离开,几乎逃似得离开万剑宗地界,腹部绞痛,又流血一样湿成一片,他强忍着绞痛前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别回头,回头就再也狠不下心离开了。
既已决定就不要回头了,裴颂。
他忍痛忍得冷汗淋漓,却没有停下脚步,朝着京都的方向而去,用了疾行符,但这具身体的疼痛实在太剧烈了,连术法仿佛都施展不开,忍到后面他眼前发黑,再没忍住扑倒在地上干呕起来,呕得天旋地转,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根本支撑不起脑袋,昏在了荒无人烟的夜色里。
也不知道昏了多久,他昏昏沉沉的只感到冷和痛,一开始只有腹部痛,到后来脚也痛……像在被什么撕扯……
有很多细碎的声音在身边——
“真是魔尊之血!”
“天啊!魔尊之血!快吃了他!趁着他没醒过来!”
“挖出他的灵根……”
“元婴期……快挖出他的灵根……”
“他这么厉害为什么能吃他的肉?”
那些声音不像是人的声音,像是刚学了说话的妖。
裴颂在剧烈的疼痛中昏沉着,是了他体内的魔尊之血可以吸引来妖和魔,他的血对它们来说可一日成人形,太有吸引力了……
可自从他结丹之后,这些妖魔就不敢再靠近他,也伤不得他分毫,为什么现在……他好像失去了所有修为一般,连震慑它们的能力也没有了?
他只感觉体内痛的厉害,什么法术也使不出来,只能任由它们撕咬着。
像是下雨了,他被淋得很湿很冷,后劲被咬住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呵斥一声:“滚开!”
“鸡零狗碎之辈竟敢欺负魔尊大人!”
是……灵芝的声音?
裴颂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一阵威压震过来,身旁一阵惨叫,逃的逃死的死。
有人扑到了他身边,又急又怕的叫他:“少爷?少爷您怎么……伤成这样?”
真的是灵芝。
这世上也只有灵芝会找他,等着他了……
他听见灵芝的哭泣声,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他抱了起来,张口想让他别哭,却听见他哭着不停在说:“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找大夫,少爷你别吓我……”
“不……”他在失去意识之前挣扎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不回去……”
不能回莲心小院,她会回来……她会看到他,他一定会心软……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不回去?”灵芝满脸眼泪,怕得要命:“不回去我们去哪儿?”
可怀里的少爷已经再次昏了过去,他身上全是被那些小妖撕扯开的伤口,好多血,快要死了一样。
灵芝怕极了,顾不上那么多先带着他去往了他的老家,也来不及向师母大人汇报找到少爷了,只想快点救少爷……
……
棋修社内,一地的棋子。
萧承既惊又怒,看着受伤的天枢,气极反笑了:“好,真是一步好棋,我又输给宋斐然了。”
真真是一步好棋,让他派人去联合沈琢羡杀青柳,却又反水当着万剑宗所有人的面痛击沈琢羡和他的人救下青柳。
现在她反倒成了青柳的救命恩人,能力挽狂澜救万剑宗于水火的人。
“主上,现在该怎么办?”天枢伤的不重,站在一地摔碎的杯盏中说:“她似乎是故意放走了沈琢羡……”
“她当然是故意的。”萧承冷笑说:“不放走沈琢羡她怎么让万剑宗靠着她去抓沈琢羡,夺回无上心法?”
原来这就是她的下一步,她在把无上心法交给沈琢羡时就计划了这出戏,现在万剑宗所有人都知道沈琢羡私吞了无上心法还要杀青柳,她甚至把三位峰主的死也栽到了沈琢羡头上。
她重伤了沈琢羡,却又没有要他的命,故意走神放走了他,不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去抓捕沈琢羡夺回无上心法,力挽狂澜让整个万剑宗对她心服口服吗?
“那主上……要不要通知我们的人揭穿她?”天枢试探性问,如今六大峰主其中三大峰主都是主上的人,若想揭穿她自然可以,但他不认为主上会这么做。
果然主上说:“通知其他人,全力支持宋斐然坐上宗主之位,沈琢羡这枚棋子已经废了,我自然要换更有用的棋子,她确实比沈琢羡更好用。”
他虽这么说,心中却很清楚,到这一步他几乎没有其他可选项,最接近宗主之位的沈琢羡已经废了,其他人更不能和宋斐然比,她用实力告诉他:扶持沈琢羡不如扶持她。
真是好棋啊。
萧承现在想想,从她第一次走进棋修社,她就打算在布这局棋吧?一步步把他算计在内,让他沦陷其中,不得不扶持她。
他甚至觉得,那一夜她和他双修也在她的算计内,就是要让他泥足深陷。
就像当初那盘象棋,她从输第一个棋子给他时就在布局,看起来像是她一再输棋,但其实是在等着他作茧自缚。
萧承气恼的是,她明明可以告诉他,她的计划,他愿意和她联手,也愿意扶持她坐上宗主之位。
难道他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可她偏偏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措手不及。
宋斐然就是个没有真心的人。
萧承无奈至极的叹出一口气,又吩咐:“时刻留意万剑宗的情况,若是那些人不服宋斐然,就想办法除掉。”
天枢应是离开。
萧承站在一地零落的棋子中,无奈地想:她今夜恐怕是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