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嬷嬷:“李娘子小心脚下的路。”
李氏颔首,由孙婆子搀扶着下楼。
主仆走到雅音阁大堂时,孙婆子忍不住问:“娘子可还顺遂?”
李氏淡淡道:“顺遂。”
孙婆子面色一喜。
殊不知李氏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浸湿。
为着今日的这场求助,她昨晚一宿没睡,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才能让玉阳对她生出兴致。
唯有对她生出兴致,她才有机会获得帮衬。
像玉阳那种无视礼教的女人,不能用常规眼光去看待。
如果她装可怜去博取同情,只会被耻笑招人心烦。
那般叛逆肆无忌惮的海王,吸引她的肯定不是三从四德。
故而李氏剑走偏锋,来了一波反向操作。
事实证明,她的预测是对的,玉阳明显对她生了兴致,而不是厌烦。
她虽然并未答应伸出援手,但是她人脉宽广,又是权贵,只要有心,肯定就能指路。
李氏坐上小轿,连日来的紧绷,在这一刻稍稍得到放松。
只要有长公主助力,苗家必败。
不把夫家搞得家破人亡,实在对不起她这十年的心血付出。
吃了她的,就吐出来。
欠了她的,就还回来。
绝不手软。
这不,雅音阁里的玉阳确实被李氏给吸引了,如果她哭哭啼啼博取同情,玉阳只会不屑。
偏偏不是。
头脑清醒,果决狠辣,倒颇有一股子利落干练。
玉阳欣赏这样的女人。
戏台上的潘小郎君不知何时已经退场,玉阳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
“景嬷嬷。”
守在外头的景嬷嬷进屋来。
玉阳道:“差人去打听打听苗家的事,勿要走漏了风声。”
景嬷嬷应声是。
玉阳端起茶饮,她虽然贵为公主,却从不轻易动用权势。
平时干的都是纨绔子弟的把戏。
因为她深刻地明白,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周瑾行的纵容。
二人虽然是姐弟,但总归不是一母同胞。
做人有时候就得有自知之明。
倘若因着他的纵容,她就滥用私权为所欲为,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小子可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怪物,没有点狠辣心肠,哪能走到至今?
这些年她就是靠着自己的觉悟蹦跶过来的。
今日李氏求上门来,她虽同情她的遭遇,但决计不会给京兆府施加压力。
更不会把手伸到衙门去。
现在李氏想要顺利庭审,如果按正常流程,多半无法进行。
要如何才能鬼推磨呢?
这确实是一道难题。
晚上家奴回来复命,李氏所言那些确有此事,并无夸大其词。
玉阳心里头有了底。
之前她跟小姐妹们论起李氏状告夫家一事时无不嗤鼻,而今见过李氏后,对她有所改观。
也该李氏天无绝人之路,玉阳思来想去,便进宫去了一趟。
那温淑妃瞧着机灵狡猾的样子,鬼点子也多,索性问问她有没有法子给李氏解难。
最初温颜给李氏指路,原是想她如果有本事说动玉阳,玉阳肯定就会出面处理了。
哪曾想那瓜又给她抛了回来。
寝殿里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吭声。
玉阳伸手戳她的肩膀,“你倒是吱个声呀。”
温颜:“长公主去求圣上,只要圣上一声令下,那京兆府还敢不从?”
玉阳“哎哟”一声,打了她一下,“你这不是害我吗?”又道,“七郎日理万机,哪有这些闲心?”
温颜理直气壮道:“怎么没有了,那些人可都是靠他赏饭吃呢。”
玉阳摆手,“我不妨跟你交个底儿,我只是个公主,朝廷上的事,官场上的事,我是一概不会插手的。”
温颜没有说话。
玉阳又道:“你们温家是御史,不是最喜欢弹劾……”
温颜打断道:“长公主别坑我们温家,眼下我爹夹着尾巴做人,这风头还是让给别人出吧。”
玉阳:“……”
温颜:“这事,我不沾染。”
玉阳还不死心,“那你替我想个法子,我瞧着李氏也挺不容易。”
温颜颇觉稀奇,“先前长公主不是认为她自作孽不可活吗?”
玉阳:“嗨,我还以为她是受气包呢,哪曾想倒是个杀伐决断的,我还挺欣赏。”
温颜撇嘴。
玉阳又道:“你鬼点子多,给我出个主意,有什么法子能逼京兆府庭审?”
温颜轻轻抚掌,“不动用人脉关系?”
玉阳点头,“不用。”
温颜:“那就只有用流言蜚语了。”
玉阳:“???”
温颜认真道:“你想啊,李氏状告夫家一案是不是挺吸引人眼球的?”
玉阳点头,“对。”
温颜:“你我作为吃瓜人,是不是很有兴致去围观八卦?”
玉阳:“所以呢?”
温颜:“让市井百姓也去围观八卦呀。
“李氏那么倒霉了,藏着掖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到市井里卖一波惨,博取人们的同情。”
经她这一说,玉阳顿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猛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借刀杀人啊!”
温颜严肃道:“我可没这么说。”
玉阳笑了起来,忍不住戳她的脑门道:“难怪七郎吃你那套,简直是个人精!”
温颜:“今日我没见过长公主。”
玉阳掩嘴,“好好好,不扯上你们温家。”
她到底是有心帮扶李氏一把,意识到可以用舆论给京兆府施加压力后,回府便差人走了一趟李氏的别院。
得知公主府来人,李氏欢喜不已,忙将景嬷嬷请进院子。
这回景嬷嬷对她的态度更和善了些。
“我家主子差我来给李娘子指条路,你们院里平日总归得外出采买,难免要跟外头唠上几句,对不对?”
李氏愣了愣,不明所以道:“所以呢?”
景嬷嬷:“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苗家丑的不是你李娘子,对不对?”
李氏点头。
景嬷嬷:“主子说了,让你们自己在市井里把委屈传扬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剩下的主子会想法子替你周全。”
一旁的孙婆子担忧道:“倘若惹恼了苗家……”
景嬷嬷:“无妨,公主府里养着大把人,派两个过来护着也没什么,就是你们自个儿得多添双碗筷。”
李氏展颜道:“这是自然。”
接下来景嬷嬷坐下跟她细说了许久,李氏一一记下。
临别时孙婆子又识趣地送上一大包钱银,景嬷嬷心满意足地走了。
送走她后,孙婆子回到屋里,说道:“这法子管用吗?”
李氏斟酌半晌,应道:“应是管用的。
“先前我们糊涂了,总是惦记着家丑不可外扬,反而不利自身。
“长公主说得不错,就得大势传扬出去,把我在苗家受的屈辱,与官官相护仗势欺人都传出去,叫市井里的百姓们评评理。
“一旦事情闹大了,京兆府总不能像现在这般拖延。
“若是惊动了朝廷,苗光华多半会被言官弹劾,到时候上头施压下来,我这案子就有眉目了。”
听她这番分析,孙婆子激动道:“如此甚好,老奴立马差人去传苗家的不是。”
李氏点头,“传得越凶越好。”
积压在她们心里头的阴云总算有散去的苗头了,孙婆子严肃道:“这可是一场硬仗,娘子可要做好准备了。”
李氏:“我就盼着上公堂呢!”
那该死的苗少冲,她非得亲手把他折断不可!
话说李家的家奴们得了信后,纷纷外传家丑。
马叔在外采买时,同米铺的老板状作不经意间唠了几句,说道:“现今这世道,咱们小老百姓真是没法过了。”
那米铺程大郎好奇道:“老丈何出此言?”
马叔:“我家主子惹上了官司,上头是官官相护,官官相护啊。”
此言一出,引得旁边的妇人好奇。
马叔道:“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家主子就是前阵子状告苗家的李娘子。”
程大郎好奇不已,当即八卦问起苗家的事情。
马叔同他讲述一番,其他进米铺的人听到他们的八卦,立马围拢过来。
马叔绘声绘色讲李氏在苗家的遭遇,故意用官家的高人一等拉仇恨,果然博得吃瓜群众的同情。
有妇人骂道:“苗家真是吃相难看!”
“是啊,若说李娘子当初攀门户,可是人家进门侍奉公婆,打理家业,养着一大家子老小,也算对得起苗家了。”
“依我之见,李娘子上辈子肯定干了缺德事,才会遇到这一家子极品!”
“继母难做,里外不是人,出了这么晦气的事,以后哪家的姑娘还敢去做继母啊。”
“对对对,更可气的是苗家仗势欺人,仗着自己是官家,与京兆府勾结,要绝了李娘子的路,简直欺人太甚!”
“这世道,官官相护比比皆是,倒也不奇怪了。”
“我看呐,苗家就是心虚,不敢到公堂上与李娘子对质,一旦双方上了公堂,谁对谁错,总有分晓。”
“这还用分晓吗?告官呐,可是告自家男人呐!且还没庭审就得被打一顿板子,谁吃饱了撑着去惹晦气?”
“这话说得有道理,那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豁出去拼他个鱼死网破。”
“……”
人们七嘴八舌,唾沫星子横飞,慷慨激扬发表自己的见解。
老百姓处于弱势群体,天然对当官的就有偏见,再加之官官相护的帽子扣下来,更是义愤填膺,纷纷为李氏打抱不平。
马叔听着人们激愤的言论,默默地退场,深藏功与名。
不止他一人外传,其他李家的家奴全都造势。
布庄传八卦最快,一时间,市井里闹得沸沸扬扬,全都是声讨苗家的话题。
玉阳为了把火势烧得更旺,特地差人使钱银给茶馆里说评弹的下九流,让他们在茶馆里讲苗家的破事。
那些人欣然应允。
因为苗家是眼下最热门的话题,就算是路边路过的一条狗,听到苗家一事都会“汪”一声表示嫌弃。
于是一夕间,舆论全都倒向李氏。
先前案子爆出来时多数人都骂她愚蠢砸自己的饭碗,而今全都朝一边倒,同情弱者,同情她的遭遇。
甚至市井里还流传着这样一句骂人的话。
祝你家闺女找到苗家那样的夫家。
简直恶毒至极!
突如其来的传言打得京兆府措手不及,谭京兆慌了神儿。
有胆子大的百姓围到京兆府门口叫骂,骂官官相护,吃人不吐骨头。
也有人砸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人砸狗屎。
谭京兆骂骂咧咧道:“哪个杀千刀的在外头造谣生事,若被本官逮着,非得剥了他的皮!”
在听说金福茶馆有人造谣后,差役立马去抓人。
好几个说评弹的下九流被抓了来,他们也是一帮软骨头,无需威逼,就把花钱请他们讲苗家事的人供了出来。
结果京兆府暗中一查,妈的,顺藤摸瓜到了公主府。
谭京兆一下子就阳痿了。
那尊大佛,他们可招惹不起!
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声张,毕竟按正常流程来讲,李氏的案子早就该庭审结案了。
这都拖延快一个月了,办事效率是差了些。
一时间,市井里的舆论把京兆府和苗家架到了火堆上炙烤。
苗光华气得暴跳,亲自去了一趟别院,结果被公主府的护卫拦了下来。
得知李氏竟然把公主府搬来镇场子,苗光华面色煞白,连滚带爬回府。
苗老夫人震惊得血压飙升,说道:“那泼妇哪来的脸请得动公主府?!”
苗老太爷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因为在他们眼里,李氏不过是低贱的商户女,哪来的本事得玉阳长公主撑腰?
这简直匪夷所思!
也在这时,京兆府为了把自己干干净净摘出去,差人来跟苗光华通气儿。
说他们压不住了,李氏状告一案很快就会进入庭审程序,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雪上加霜的是,苗家的丑闻在市井里委实闹得太大。
御史台的言官公然弹劾苗光华纵子打母,蔑视人伦纲常,激起民愤,当该严惩,以儆效尤!
那弹劾的奏折上达天听,落到周谨行的桌案上。
一场官场私德风评整顿即将拉开序幕。
满朝文武群体激愤:
妈的,苗光华那龟孙害我!!
第三十七章
京兆府怕自己受到李氏一案牵连,连忙散布消息,定于七月底庭审。
事到如今,苗家知道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这件事不止市井百姓关注,连朝廷也开始关注了。
京兆府若敢从中生事,只怕乌纱不保。
在这个节骨眼上,溺爱苗少冲的苗家二老干了一件荒唐事。
那就是背着苗光华把孙子送离京城。
一旦上公堂,谁也保不住苗少冲。
大梁以孝治天下,殴打继母实乃大逆不道,若被判流徒,多半回不来。
苗老夫人泪涕横流,心疼自家孙子竟要受这等波折,抹泪道:“冲儿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苗少冲惊惧道:“祖母莫要赶我走。”
苗老太爷也是泪眼花花,“事到如今,你爹是保不住你的,冲儿赶紧走,趁着京兆府还未来拿人,赶紧离京。”
苗少冲被他们吓着了,哭道:“孙儿不想走,不想离开你们。”
苗老夫人推开他,“去躲藏起来,把这风头避过再说,日后再让你爹找关系把事情压下来。”
苗少冲还想说什么,苗老太爷道:“赶紧的,走得越远越好!”
二老决意送他走。
苗少冲无奈,只得含泪打马逃亡。
苗光华被蒙在鼓里。
这两日他焦头烂额,因为他被弹劾了,纵子打母,且还激起民愤,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
为了保住苗家,苗光华四处寻人脉,可谓跑断了腿。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愿跟他扯上关系,只想撇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