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样的疑问,她恍惚与一个路人撞上了。
“啊,对不起,我没注意看路!”一边道歉,她一边条件反射地缩紧脖子,摆出防备的姿势来,小心翼翼看向被撞的人。
那是个青春靓丽的漂亮女生,有着一双明澈的杏眼,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柔顺及腰的茂密黑发,还有自信的笑容。就像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轻易就能给每个与她接触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看出女生一身衣着价值不菲,蔡来凤更加畏缩了,又补了一句道歉。女生却没和她计较,只微微点头道:“没事。”
目送对方远去,蔡来凤随便挑拣了一些菜就回家了。
她进屋时就闻到一股劣质香烟的味道,抬头一看,果然看见起晚的丈夫正打着赤膊坐在满是污垢的旧沙发上吃方便面。
“看什么看?哪有你这样当婆娘的,都不给我做早餐。”迎上她的目光,齐厚成骂道。“你又买了什么,成天不干活就知道吃,连个崽都生不出来的废物!”
抿紧嘴唇,蔡来凤没有回嘴,默默将塑料袋放到洗碗池旁边。
年轻的时候丈夫对自己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们都是从乡下进城务工的,虽然兜里没几个钱,也没多少文化,但还相信努力加上点运气就能赚钱,所以彼此看对眼后,很快就领了证。
现在想起来,关系变化应该是他们有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齐厚成是典型的家里必须有儿子才叫后继有人的思想,见第一个生下来的是女娃,就借口他们自己生活都还困难,说服她把孩子扔了。他说是把孩子丢去了医院门口,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后来他们很快又有了第二个孩子,神婆说能有个儿子会给他们带来好运,齐厚成就疯了似的到处找偏方给她吃,她那时候也吃够了打工的苦,也希望神婆能够说中,让他们交一回好运。没想到第二个孩子依然是女儿,只不过,他们用这个女儿换到了一大笔钱,包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靠那笔钱买的。
那时候蔡来凤还不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她年轻漂亮,身体健康,觉得孩子这种东西还会再有的……但送走第二个女儿后,她生了一场病,再也无法生育了。
齐厚成这些年没少为这个跟她闹离婚,每次都被她以去警局自首压下来了,于是男人开始游手好闲地在外面鬼混,心情不好就打她出气,两人就这么同床异梦地过到现在。
不想再为买不买菜,做不做家务的事争吵,蔡来凤尝试找个话题缓和气氛,她便说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女生:“……特别漂亮,看着还有些眼熟。”
“眼熟?什么明星之类的吧!难不成还是你亲戚?神经病。”齐厚成没好气地说着,打开电视。
蔡来凤却看着窗玻璃上报纸脱落的地方出了神。丈夫的话提醒了她,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觉得那个女生眼熟,因为她……她好像年轻时的自己呀!
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兴奋起来,转向齐厚成道:“说不定真是——”
电视上正好在播娱乐新闻,报导的好像是阳泽市某个大老板病故以后家中二女争产的事。蔡来凤没仔细听新闻内容,却认出了去世老板两个女儿中的那个养女。
“她,她就是我今天在附近碰到的那个女生,你看,你看她是不是长得跟以前的我很像,她会不会是我们的……”激动地冲到电视旁边,蔡来凤指了指电视屏幕又指了指自己,接着她才注意到齐厚成的双眼也有些发直。
男人猛地扔掉泡面的空碗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将她推到旁边,定定看着新闻。
此时还在播放容家真假千金的专题,只不过画面中又多了死者容弘业的照片。
齐厚成看看容弘业那张脸,又看看与妻子有七八成相像的容意的脸,露出一个狂热的笑容:“是,就是她,就是她啊!”
见他充血的双眼如同发现金矿的凶徒,蔡来凤心中一凉。
第203章 抉择
得知丈夫竟然打算去跟容意认亲,蔡来凤当即摇头反对:“你疯了吗?我们当初是把她卖给那个容先生的!你现在跑去跟她相认,你觉得她会认吗?万一被人知道这笔买卖,我们就要坐牢了!”
“姓容的不是死了吗?那笔转账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和他老婆都没了,谁能站出来跟我们对质,除非你自己蠢,非要往外说。”跑回卧室里打开衣柜,齐厚成开始挑拣适合的衣服。“至于容意的想法就更不重要了,只要我们咬死她是被人拐走的,再去派出所找警察帮忙验个,她不认也得认!”
万万没想到男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好了这么多,蔡来凤震惊地看着对方,仿佛今天才又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人。
“就算她不肯给我们养老……”舔了舔嘴唇,齐厚成嘿嘿笑了声,狠毒道:“我们坐实她亲爹妈的身份,到时候去接受那些记者采访,或者自己搞个社交号直播,那钱还不是滚滚来?”
他平时没少刷一些短视频,打零工时认识的工友也有兼职做直播的,据说上面播什么都会有人看,只要够精彩。那到时候他去整个豪门千金不认亲生父母之类的标题,应该也能吸引眼球吧?
想到这里,齐厚成丢下手上刚拿起的外套,抓过手机搜索跟容家相关的消息,当看到数个月前容家真假千金一案就闹上过热搜,而且容弘业夫妻当时说的是,孩子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调换……
没事,大不了自己也说孩子是被人换了,反正没人有证据。不过既然容家的事在网上都闹得那么大了,那自己倒是有更好的接近容意的办法,只是得找人帮帮忙。
主意打定,齐厚成罕见的精神抖擞地哼着歌出门了。
等他再回家时,又是喝得酩酊大醉。但这次他没有再锁上门就殴打蔡来凤,相反的,他心情很好地叫她来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从衣兜里拿出几页新打印出来的纸,得意洋洋地向她炫耀:“看看老子这效率,这一下午的时间,就跟人把合同搞定了。”
“什、什么合同?”蔡来凤不认识几个字,完全看不懂所谓合同里都写了什么。
“营销的合同。”齐厚成笑道,“我找熟人帮我介绍一家水军公司,他们接下来会给我们录个寻亲视频发在网上,然后帮我们炒作消息,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可能是容意的亲爹妈,逼着她自己过来跟我们见面!”
手指弹了弹合同,齐厚成摇摇晃晃站起来,把它锁进抽屉里,钥匙自己贴身放好。
接着他嫌弃地看了眼蔡来凤:“你也是沾了我脑子好使的光,这次做成,我们下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我照着新闻说的算过了,就算没拿到容家的公司,容意至少也能继承十几亿的财产……十几亿啊,你想想那是多少钱。当初那算命瞎子虽然性别没算准,但招财这点倒是说中了,哈哈哈哈……”
带着即将发财的畅想,这一晚齐厚成早早就睡了,睡得无比香甜。而蔡来凤听着丈夫的鼾声却辗转反侧——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对方准备做的这些事,不对。
说起来,以容意现在的大小姐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的住处附近?她又不需要亲自买菜,就算需要,也不会来这样乱的农贸市场啊!会不会是,她也在找他们?
想到这里,蔡来凤心头一颤。
曾经卖掉的女儿在找自己,这个猜测让她更加难以入眠了。女儿找他们,是为了与他们相认,还是报复他们,或者……只是想看看抛弃她的人长什么样?那个容先生死前或许告诉过女儿真相呢?她实在无法像丈夫那样乐观。
就算是容意真的不知实情,想要与他们相认好了,可他们这样的父母配吗?没有文化,没有工作,连最基本的遵纪守法都做不到。那些丈夫口中喜欢八卦的网友会不会八到他们身上,会不会挖出他们藏着的秘密?
下意识抱紧自己,蔡来凤莫名有种周围有不少陌生人正看着自己,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感觉。
她疑神疑鬼地打量了一下关灯后昏暗得什么都看不清的卧室,只能看到家具们的影子。但这些摆放在熟悉位置的家具此时都像化出了狰狞的鬼影,随时会向他们逼近一样!
蔡来凤猛地拉起被子盖住了头。
窸窸窣窣的黑影在她逃避地遮住脑袋后,拥挤着退出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向居民楼外更深沉的黑暗中退去。
翌日,蔡来凤被巨大的敲门声吵醒。她不安地打开房门,当先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一脸流氓相的男人。男人身后则跟着同样看起来不太正派的几个年轻小伙,他们手上拿着些摄像器材之类的东西。
这行人的模样在这个老旧居民楼里太过显眼,已经引起了周围邻居的关注。
“哟,你老公不在吗?我们昨天说好了今天过来拍视频的啊!齐厚成,齐厚成!”墨镜男人扯着嗓子喊起来。
担心引来更多人围观,蔡来凤赶紧把这群人让进屋里。很快,睡眼惺忪的齐厚成就从卧室里面跑出来,谄媚地跟墨镜男人打招呼。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听这些人教他们夫妻俩待会儿对着镜头要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
仰头灌下整杯水,墨镜男人带着嫌弃的表情看了眼水杯,摆摆手道:“要说的差不多就是刚才的这些,你们万一记不住说错了也没事,大不了重来,反正又不是直播。来,先拍一段试试,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先录当妈这边的,网友对女人会更同情一点。”
蔡来凤被齐厚成拖过去摁在摄像机镜头前面,她看着黑黝黝的镜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它昨天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漂亮女生的点漆般的眼睛。它在看着自己,看着抛弃亲生女儿,用她换取利益后还想继续敲骨吸髓的自己……
“我、我叫蔡来凤,我……”开口的同时,蔡来凤觉得自己脑海中响起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是墨镜男人的,在告诉她要怎么对着镜头卖惨,怎么哭诉“丢失”女儿后的悲痛绝望;另一个声音则是她自己的,比墨镜男人的声音微小得多,只不断重复着“不行,不行”。
坐的椅子被齐厚成警告地踢了一脚,蔡来凤战战兢兢地坐直身体。
摄像机镜头看着不像容意的眼睛了,但她眼前却又浮现昨天在楼下看到的那快乐的一家三口,还有那个小姑娘甜美开朗的笑容。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骤然握紧成拳,蔡来凤用尽毕生仅剩的勇气喊道:“我不认识容意,我不是她的生母!”
喊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她猛地撞开椅子冲向门外,疯了似地跑下楼,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第204章 最后的选择机会
“蔡来凤!蔡来凤!”追到门边时已经来不及拦住妻子了,齐厚成站在楼梯间的窗边,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跑出小区,一拳打在墙上,骂了句脏话。
悻悻然地返回屋内,重新关好门,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地对墨镜男人说:“对不住啊,涛哥,这娘们胆子太小了,成不了事,你看只录我一个人的能成不?”
“就你一个不太好搞啊……不过先试试吧!不趁着容家争产这事热度正高的时候发布视频的话,等过了这风头,可就没多少人关注了。你都不知道现在网民的注意力有多容易转移,有时候金鱼的七秒记忆可能都比他们长。”嘲讽地说完,墨镜男示意同事们调整一下,给坐到椅子上的齐厚成化化妆,打一下光什么的。
相比于跑掉的蔡来凤,齐厚成的口齿就利落多了。他脸上挂着用眼药水点出来的泪痕,按照安排压低了嗓子装出悲痛到沙哑的感觉,缓缓道:“我叫齐厚成,是一个二十年前不幸失去爱女的可怜父亲。今天为了找到女儿,请大家听听我的故事……”
这样的视频并不需要太高超的拍摄技术,也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做后期,当天晚上就被墨镜男的团队加工好之后上传到视频上。
事先安排好的水军开始根据分工为该视频转发、评论、点赞,很快便蹭着“容家争产”的热词积攒起了可观的播放量。
随着该视频在网络上迅速扩散,终于,传到了认识容意的人们眼前。
“前辈!”前几天已经成功出院的杜荣拿着手机从他住的403号跑出来,敲响404号的门。“不好了前辈,您爸……不是,您肉身的爸爸在网上露面了!”
他还没忘记之前容意说过,魔修为了诅咒她,在找她的生身父母这件事。当时她说对方应该没门路从茫茫人海中把她的血亲捞出来,但现在,那个血亲他自己蹦跶出来了啊!
对于齐厚成为什么会这个时间出现,杜荣作为个商人只稍微想一下就想通了——不就是为了钱吗?不管当年是故意抛弃女儿,还是无意中把人搞丢,现在这个即将继承豪门资产的女儿都是一座金山,稍有贪念的人都不可能忍得住不是?
想到视频中那个老男人矫揉造作的言辞,杜荣一阵恶心,忍不住又敲了两下门。
门无声自动打开了,他一怔,看见容意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与谁打电话。他只听到她最后的一句话:“……那就这个周末好了,正巧我这些天有点私事处理一下。”
什么情况,前辈这是要跟谁约会吗?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又被杜荣摇摇头甩开,他实在是想象不到容意一脸柔情蜜意跟谁说话的情景。
“什么事?”挂断电话,容意看向杜荣。
想起自己的来意,杜荣双手把手机呈上:“前辈,您快看这个视频,有个自称您亲爹的男人蹦出来了,我看他和您那个画像一模一样……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把他保护起来啊?不过要用什么理由报警,警察管不管魔修可能杀人的这种事啊?”
没理会热锅蚂蚁般转圈圈的杜荣,容意将视频看完,笑了一声。
早上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冥冥中与自己这具肉身相勾连的一根命线断了,那时她就知道,经过自己故意的刺激之后,“容意”的亲生父母已经作出了选择。其母以一种决绝的态度否认了亲缘,斩断了她们之间的命线;其父的那根线却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对方有着不同的想法。
而现在,这个热度还在不断上涨的视频,无非是证实她的感应罢了。
“这是我给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有人没有把握住啊……”
“机会?前辈您在说什么,要不我去保护那个男的?”虽然很嫌弃那个形貌猥琐的男人,但一想到对方的安危与容意相关联,杜荣也只能忍着恶心准备自己上场暂时兼职对方的保镖。
容意看了他一眼:“你保护他?你不会忘了,对手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魔修吧?”
杜荣瞬间僵住,他还真忘了。
可总不能因为对方不好对付就直接放弃吧?
“要不您给那边发个函或者交点保护费,请他们把这视频封掉?”他继续开动脑筋。
“你和裘致是共用脑子吗?他也是这么建议的。”容意给杜荣看了眼她刚收到的消息。裘致那边做法很直接,已经直接交钱让下架视频了,只是通过消息告知她一下。
不过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这时候下掉齐厚成的那个视频已经没用了,多的是其他网友的转载。
又过了一会儿,容意收到一家本地媒体的来电,想要问她对生父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的看法。对此,她只平淡地回答:“等他能拿出相应的证明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