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衣杆悬得太高了,岑妩试了好不容易才把衣架勾上去。
好几次,衣架撞上金属杆,发出叮当声音,专注挂衣服的岑妩没留意到厨房里有人来了。
挂完那一条连身裙,又挂了一条江韵随手在医院门口的百货店里帮她买的bra。
江韵的眼光就这样,所以那条胸.罩样式很火辣,半杯,黑色,蕾丝半透明。
不是岑妩平时喜欢的类型,她还嫌弃劣质蕾丝太多了穿上扎她皮肤来着。
终于晒完衣服后,岑妩叹了口气,回头来,男人好整以暇的站那儿不知道多久了,手里还夹着根燃烧的烟,眉眼懒倦,面孔英挺,趁她不注意,已经观察她许久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岑妩有些惊讶,计算了一下他站的角度,立刻慌忙的踱步,放下手来,让他看不见她的袖口。
可是,其实周闻已经全都看到了。
“来了大概五分钟吧。抽根给力烟,准备干活了。”周闻回答。
“干什么活?”岑妩不解的问。
“做晚饭。”周闻把烟塞嘴角,转过身去,把买来的菜扔厨房的水槽里。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把米下锅,周闻回头问少女。
“没有。”岑妩说。
岑妩理解了很久,才理解到他这时候到静霞路来,好像是专门为了来做饭给她吃。
“你晚上不用看酒吧?”岑妩之前在珍贵超市的二楼温书,借着敞开的窗户观察过周闻每天的作息,通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酒吧里看店。
“我吃完饭再去。”周闻淡淡回答。
“酒吧里不是有食堂?”岑妩记得他们酒吧里有后厨。她在珍贵超市看店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李允他们在门口端着碗吃饭。
有个短发大婶会天天骑个红色的人力三轮去菜市场给他们买菜,那是他们瘾酒吧请的后厨。
“今天他们吃的菜我不喜欢。”周闻把电饭锅插上电,很快埋头开始洗菜。
岑妩有些震惊,没想到周闻这款懒拽不羁的混混产品还有这些功效。
岑妩还以为他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逃避现实,不负责任的只会在爱慕虚荣的女生面前耍帅装酷的小流氓。
这种人只会虚张声势,一开始看着长得好看,有本事,但是其实也就是仗着年轻的那副皮囊短短几年的玩个叛逆,等岁数上去,老了颓了,还一事无成,就蹦Q不起来了。
这是岑妩对「混混」的理解。
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会只看外表,对那些放浪形骸的浪子产生肤浅的迷恋。
简单来说,她不会让自己的三观跟着男生的五官走。
然而,瞧着周闻咬烟,伸出干干静净的长手择菜青的模样,丝毫没有半点违和,仿佛他在做的事情就是很理所应当,岑妩忽然心里有了奇怪的发烫感觉。
“傻站那儿干什么?”留意到岑妩傻站在阳台上,周闻回头招呼她,“赶紧去穿条裤子,大白天的,想勾引谁呢。”
他半侧着脸,迎着洒在江面的夕阳。
提拔的鼻梁,锐利的下颚,瘦突的锁骨全都漾着暖暖春光,叫人一见就为他动心。
仰月唇边慵懒的含着一根烟卷,透露无限的恣肆欲意。
岑妩迈步,小心翼翼的走过他身边,身上是香的甜的,丝丝缕缕的香气从周闻背后擦过。
周闻叼烟的唇清浅的笑了一下。
*
一个小时后,周闻的饭做好了。他给岑妩熬了绿豆排骨汤,蒸南瓜,还有清炒菜青。
岑妩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找了一条周老太太的收腰紧身花裤子穿。大红大绿的牡丹花在她下身冶艳的盛开。
周闻眼前一亮,没想到周老太太在县市集地摊上买的一百元三条的老年裤给小姑娘穿,依然会衬托她的漂亮。
她皮肤白,腿长,身材曼妙,搭配一张明眸皓齿的纯真脸,穿什么都好看,现在才十八岁,以后长大了更不得了。
岑妩走到桌边坐下,餐桌在一楼。
岑妩从楼上下来之前,专门洗过手,见到要开饭,勤快的过来帮周闻摆筷子,盛饭。
老旧斑驳的小四方桌前,两人第一次一起面对面的坐下一起吃饭。
期间,岑妩主动找问题,问:“你奶奶哪里去了?”
“疗养院。生病了,在家里没人照顾。”周闻气定神闲的吃着饭,嗓音懒倦的回答。
“什么病?”岑妩又问。
“关你什么事。”周闻不愿意回答。
岑妩于是闷声不响,自己低头喝汤,扒饭,吃菜。
每一道菜的味道跟温度,岑妩都挑不出毛病。会吃饭的口味挑剔的人才知道,一道菜好不好吃,不仅是由味道决定的,还有温度。
菜都要趁热吃才会鲜得美味,周闻给岑妩做的这些菜都带着恰好的温度。岑妩住院几天,很久没有吃到堪称可口的饭菜。
周闻为她做的这一顿,让岑妩着实被惊到了。
一个整天打架的县城小混混原来宜家宜室,这好像不太合理。
除非周闻本身不是混混,或者说,不是普通的混混。
吃饭的过程中,周闻的手机一直响,很多人找他,每响一声,他就不耐烦的摁掉。他不想被人打扰吃饭。
对周闻来说,发生天大的事都不及坐下来,好好填饱自己的肚子重要。
今天,其实他也不只是专门来给岑妩煮饭,他也想动手给自己做一顿。
酒吧请的阿姨,还有摩托工厂的食堂,最近做的菜真的是越来越难吃了。
他们都当是在喂猪呢,随便糊弄着端上桌就算了。
第024章 针线篓
今日天气好, 周闻用这个当理由,索性回到静霞路,亲自下厨做一顿饭吃。
喝了两口排骨汤, 岑妩抿了抿唇,软软的说:“我住的那个卧室抽屉里有你奶奶没绣完的花,缺了一色天鹅绒线, 我刚才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买到了,你要是哪天去看望她,可以帮她带去。”
周老太太以前趁身体好, 会自己绣花跟纳鞋垫, 拿到县城里的市集卖了挣点零碎收入。
后来她的肺病一次次发得厉害, 就再也没有捡起过针线。
周闻终日忙着挣钱还债跟养家,从来没有留意过老太太的卧室抽屉里还有没有绣完的花。
“谁让你动屋里的东西的?”周闻忽然有些光火, 牵唇质问道。
他以为他不在的时候,岑妩偷窥欲泛滥,把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翻遍了。
周老太太的抽屉里除了她的针线篓,还有周家人的照片。周闻的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跟周闻拍的合照在影集里有好几张,周闻最烦别人看到他那对父母。
“我没动, 江韵借给我的裙子上扣子掉了,我得缝回去,不然她会找我麻烦,所以我才打开抽屉找针。”岑妩对上男人燃火的眸,有些义正言辞的解释。
“你找针怎么就翻到老太太的刺绣了?”
周闻不愿意被一个小姑娘压住气场, 扬高声音问, 俊脸染上一层薄淡的愠色。
他忽然把手里的汤勺使劲摔回碗里, 不想继续喝了。绿豆排骨汤清火排毒,周闻现在喝了, 火反而特别大。
“我没偷看过这屋里任何东西,我不知道你的任何秘密。”岑妩吃完了,放下碗筷,招呼他,“你吃完去看店吧,我去洗碗就行了。”
她想周闻肯定在紧张这个,被岑妩发现他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其实是个自负的骄傲的人,不想被人发现他的弱点还有不堪。
“……”
周闻忽然有一种明明只跟女生认识了短短时间,但是二人的相处模式却如同是在一起生活了八年或者十年一样的互补。
他都冲她发火了,岑妩还能面不改色的吃完一碗饭,招呼他快些吃完去看酒吧,然后她好去洗碗。
而且他也没叫她洗碗。
只有结婚的夫妻才能这么不惊不乍的在一起吃饭跟做事。
这顿本来是像投喂病猫的爱心饭,却吃出了很耐周闻寻思的深刻意味。
忽地,周闻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他没摁静音,因为他看见是疗养院打来的电话,他们催他去给周老太太交医药费。
“行,知道了,我明天就来。”挂掉电话,他埋头扒饭,吃了第二碗,岑妩在一旁静静等他吃完,收拾餐桌去洗碗。
岑妩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
周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黑体加水洗蓝牛仔裤,柠檬黄的系带帆布鞋,一身的清爽锐利,不像个酒吧老板,真的像个念了好专业的顶级大学校草。
他要赶着出去酒吧看店,手里拿着摩托机车的钥匙。
临出门,他把岑妩的欠债笔记本递给岑妩,漫不经意的道:“在上面写,今天岑妩欠周闻一顿晚餐。”
“……”岑妩讶异的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她吃他一顿饭,他也要她亲笔记账。
“怎么,真当自己是大小姐啊,在我这儿骗吃骗喝,还要我亲自伺候你。”周闻故意怼岑妩。其实他只是在变相的发泄适才在饭桌上为岑妩置的气。
岑妩看起来乖,其实心里野得把他这样危险的男人都不放在眼里。
岑妩适才有板有眼的告诉他,她没故意翻这屋子,因为她不在乎他的秘密,也就是说,岑妩对他一点都不好奇。
即使他是让理县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心驰神往的周闻,岑妩都可以心若止水的跟他坐在一个饭桌吃饭。
反而是他撞见她没穿内衣,垫脚晒衣服的纯欲模样,燥得吃完晚餐后,去特地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身清爽的装扮。
“写不写?不写就马上还钱。”周闻越想这一点,越故意对女生恶意相向。
岑妩无奈的接过笔记本,找到里面夹着的笔,照周闻的意思写了。
周闻勉强满意了,临走,告诉她:“别动我房间的东西,特别是书。”
岑妩点头。周闻房间里有很多书,这是让岑妩感到吃惊的地方,理工科的居多,他似乎对机械工程很感兴趣。
岑妩很费解,一个混混为什么要看这么复杂的书。
这些书得是上大学机械专业的人才会觉得读起来有趣的专业书本。那些零件构造图跟组装设计原理都特别费人的脑去理解。
像岑妩这样的清北苗子高三生都看不懂。
她只能在心里慢慢确认到,周闻可能真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县城小混混。
*
早上七点,天色灰蒙。
周闻从酒吧里出来,闻到自己身上一阵刺鼻的烟酒味,特地骑摩托去静霞路的楼房里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把房间里所有藏钱的角落都仔细的扒拉了一遍,勉强凑够了给周老太太交下季度疗养费的钱。
要走的时候,听到女生细细的带点了糯软的声音在屋里念英文,周闻看看时间,喟叹她起得真早。
听着那声音,周闻走向楼梯口,忽然想起昨晚跟她吃晚饭时,她刻意提起的事。
他敲开她房门,岑妩乖乖的打开。
几缕晨曦穿透,照在少女浓黑的头发上,她的衣服晾干了。
她换回了理县一中的校服体恤,纯白色的套头衫,天蓝色的娃娃领,衬得她整个人宛若被太阳照射的东栏新雪,清新之中裹着艳丽,是为她身上独有的清艳。
早上刚洗完,被风自然吹干的浓黑发丝整齐的披在脑后,滑得像一匹迎风展开的丝绢,让周闻莫名的想伸手去触摸跟把玩。
“有何贵干?”岑妩盯了高大男人的深眸一眼,问。
周闻瞧着她,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浓黑的眉毛微微浮动。
他把视线从她身上别开,看向她身后敞开的窗,滚动喉头道:“你出去一下,我要找个东西。”
“哦。”岑妩乖乖拿了英文课本,下了楼梯,到一楼的天井里去读了。
周闻拿完东西,很快离开,去了理县郊区的万年青疗养院,先在收费窗口给周老太太交完钱,然后转到她病房里去探望她。
周老太太又瘦了,因为剩下的时候也不多了。
她不止肺有病,脑子也不好,记不清周闻是谁了,还以为是他儿子周岩生呢。
“岩生啊,你终于来了,我告诉你,司婕都把家里的钱偷光了,昨天我看到她跟她那个姘头一起卿卿我我的走在街上,你知不知道?她把我们周家的脸都丢完了。”
“我告诉你,周闻也不是你亲生的,你说你帮别人养孩子这么多年,你老婆连孩子都不能给你生,这都算了,还要背着你跟野男人乱搞,你活着冤不冤啊?”
“我要是你啊,我就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你也别管我了,我有病,我没几年了,你走吧,快走吧,走了就没人找你要司婕欠的那些债了。”
老太太不仅嗦,还老眼昏花,能把周闻认成是周岩生,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周闻不是周岩生亲生的,也不是司婕亲生的,他们夫妻不能生育,是去福利院领养的周闻。
周闻来到周家那年,他才五岁,家里有三个大人,周岩生跟司婕这对夫妻,然后是周岩生的母亲戴秀芳。
当时司婕在一家待遇很好的私营银行上班,周岩生自己开了个服装厂。
本来以为周闻来到这个家庭会是个幸福的开始。
但是没几年,司婕就出轨了,把家里的钱全部趁周岩生不注意,拿去给她的一个相好用了。
慢慢的,她像鬼迷心窍了一样,拿完家里的钱还不歇止,继续去挪用了她上班那家银行一笔数目很大的公款,单位后知后觉的查到了,要将她告上法庭,送她去坐牢。
事情在小地方闹得人尽皆知,周岩生跟她夫妻一场,不忍她沦为阶下囚,想方设法帮司婕把那笔亏空给填上了。
但是填亏空的钱,不是周岩生自己的,他没那么多能力赚到那么多钱,都是在外面七拼八凑说要扩大周家服装厂经营的投资,找亲戚朋友还有高利贷借钱,以为能够靠这种方式把家丑遮掩过去。
但是纸包不住火,司婕某日在上班的时候,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相关单位带走。
难堪的事情渐渐被邻居跟亲戚们都知道了,周岩生觉得万分丢脸,后来直接撒手不管,离开了这个家,司婕患上重度抑郁,被送去住精神病院。
周岩生的生母戴秀芳本来就患有肺癌,周岩生也不想带她走,至于年少的周闻,反正也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真的就冷血的把他们全扔下了。
周岩生走了,司婕住精神病院了,他为了救司婕找人借的钱一直还不上,那些人就找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周闻。
周闻那时才十四岁,有一天放学回家,防盗门被人泼红油漆,几个彪形大汉拽住刚迎来发育期的清瘦少年,用粗臂紧紧摁住他细脖子,穷凶极恶的告诉他:
“小兔崽子,你爹跑路了,你妈疯了,你的好日子来了,家里还留给你一个肺癌老太太,你命可真好,从今天起,好好想想差我们的钱怎么还上,还不上就让你在这个世上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