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安平王这才敢起身,缓步来到桌前,接过皇帝递来的信纸。
扫了两眼,安平王脸色一变,低声道,“皇兄,这是……”
“是镇国公送过来的。”皇帝转着玉扳指,面上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八成是从陆家女身上翻出来的。”
“昨儿下了朝,朕将他独自留下,言语敲打,罚他跪了整日,这不,一回府上就拿来了有用的东西。”
安平王垂着眼,仔仔细细将白纸上的黑字看了个遍,“陆家被抄,是臣弟领人过去的,见过陆宝忠的字迹,与上头一模一样,这的确是他亲笔。”
“陆宝忠贪污赃银之大,背后定是有人推动,朕本想设局引出幕后之人,没成想,这陆宝忠竟是真有逃脱的法子。”
皇帝冷笑两声,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在金丝楠木桌面上,语气波澜不惊,“今早来的信儿,说陆宝忠人跑了。”
“跑了?”安平王大惊失色,面露诧异,“流放队伍随行士兵有那么多,怎么就真让他跑了?”
“昨日夜里,队伍走到一处山脚,准备过夜歇息,只留了四个士兵守着,陆宝忠就是那时候跑的,趁着夜黑上了山。”
“守夜的那四人早就有了异心,被查到时已经服毒,剩下的兵想追,却被暴起的犯民拦住,耽搁了时辰,早已不见陆宝忠。”
皇帝语气平平,面色也淡,“收买这么多人,冒着被发现砍头的风险也要救出陆宝忠,可见陆宝忠身上还有那人想要的东西。”
安平王犹豫着开口,低声道,“皇兄,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些事的……可没几个。”
“故而,朕并不觉得这是件难事。”皇帝睨着他,沉声道,“一个一个查过去,总能探出个虚实,更何况陆家根基在盛京,他必然会回来。”
安平王点点头,面色凝重,“皇兄,即便镇国公搜出了信,也不能全然去了他的可能。”
“况且……定远侯的女儿又嫁去了国公府,这俩放在一块,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皇帝嗤笑一声,眸底闪过一丝鄙夷,“容裎可知朕为何不提防镇国公?”
安平王愣了瞬,旋即摇摇头,“臣弟愚钝。”
皇帝抿唇轻笑,眼底满是精光,“镇国公有三子,庶子平庸无能,幼子混账粗鄙,只剩个长子勉强入眼,却还是个命短的。”
“太医曾说过,他那长子活不过二十二。”皇帝挑眉,幽幽道,“镇国公府外强中干,这样子的人家,何须浪费功夫?”
第27章 救了个姑娘
国公府
夜色朦胧,园子里早就没了下人走动,只剩几声蝉鸣。
谢庭玉一回府上就进了书房,不知在捣鼓什么。
“小姐。”玉竹进了屋子,迈着小步走到主子旁边,低声道,“谢昀今日有动静,派出去跟着他的人回报,说是他进了书院,却不似往常一般呆上整日,早早就出来了。”
梁晚余眉眼轻垂,举着茶盏抵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可跟过去了?”
玉竹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跟去了,咱们的人随着他去了一处山上,瞧见他救下了一位被山匪挟持的姑娘。”
听到这话,梁晚余只觉得有些熟悉,诧异抬头,轻声道,“救了个姑娘?”
“是。”玉竹重重点头,神色认真,“派出去的人看着他们呆在一起良久才分开,心中有疑,跟着那姑娘回了家,这才发现那姑娘竟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叫李黛鸢。”
话音落地,梁晚余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你明日去查查我曾遇险过的那座山,看那里是不是常有山匪出没。”
玉竹一愣,旋即明白了小姐的用意,轻声道,“是,婢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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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梁晚余正睡着,耳边就传来了玉露的声音。
“小姐,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梁晚余听到声音,身子一震,瞬间睁开了眼睛,见玉露的小脸就摆在眼前,顿时慌了神,“玉露……你怎么进来的?”
“姑爷给婢子开的门呀。”玉露面上不解,小声回道,“他早早就出去了,还告诉婢子让您多睡一会呢,这不眼看快到时辰了,婢子才来叫您的。”
梁晚余垂下头,余光撇了眼地上,见那处干干净净,没有被褥,这才放下心来,“梳洗吧。”
梁晚余穿好衣裳,略施粉黛,出了园子,路上遇见了边月,二人结伴去堂中请安。
卫氏依旧冷着脸,对两个儿媳妇百般不喜,却硬是没挑出什么错来。
许是不愿瞧见她们,卫氏只叮嘱了边月两句,命她多注意谢永安的身子,又问了梁晚余几句回门的事,说完便叫二人退去。
回园子的路上,二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话。
临到清园,边月叫住了她,轻声笑道,“弟妹,那日我做的东西已经晾成了,给你装了不少,你先等等,我进去拿给你。”
梁晚余面露惊讶,而后绽颜一笑,“嫂子这般客气,倒让我有些难为情了。”
“有何难为情的?”边月抿唇笑笑,脸上两个小梨涡轻陷,“我自知性子拐孤,满公府里也只有你愿意同我说几句话。”
“等着我。”
边月落下一句,旋即快步进了清园。
梁晚余无奈笑笑,站在一旁等她,余光撇见了一抹身影,朝着角门的方向走着。
梁晚余心中诧异,定睛望去,见那身影万般眼熟。
“小姐,是陆……”玉露皱起眉头,小声道,“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梁晚余微眯着眼,低声道,“她身上穿着的好似是婢子衣裳。”
话落,梁晚余侧眸看向玉露,后者心领神会,立马跟了过去。
过了片刻,清园才传来动静。
“弟妹,等久了吧?”边月笑着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个竹篮,四下看去,面露惊诧,“你那婢子呢?”
“我有些饿,便让她先回去吩咐小厨房上膳了。”梁晚余抿唇笑着,柔声道,“嫂子把竹篮给我就是。”
边月不疑有她,将篮子塞进她手中,小声道,“我在里头搁了方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你且看看花样喜不喜欢。”
梁晚余心中惊讶,开口问道,“嫂子还会绣东西?”
边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染着红晕,“我娘是绣娘,在镇上一家绣坊里做活,时常把我带在身边。”
“绣坊里头有个苏州来的绣娘,绣艺一绝,许是看我合眼缘,就教了我一些手艺。”
边月半垂着头,小声道,“那帕子上我绣了几朵兰花,若你不喜欢,我改日再给你绣别的。”
“嫂子的心意,我自是喜欢的。”梁晚余拎着竹篮,轻声笑道,“明日清闲,嫂子可愿与我一同去街上逛逛?”
边月心中高兴,点头应下,“那自然好。”
与边月分开,梁晚余特意扫了眼角门的方向,旋即转身回了月园。
黄昏时分,仍旧没见谢庭玉归家。
“二少夫人,夫人差小的来问,二少爷去了何处,为何还不回家?”
小厮第四次来敲门,跑的双腿发软,面上却依旧恭恭敬敬的。
梁晚余站在窗边给花浇水,见他又来,面上无奈,轻声道,“庭玉只是去了我父亲那里,你回了母亲,让她不必挂怀。”
“是。”小厮点头退下,出了月园。
梁晚余抬头瞧了眼天,喃喃道,“好似是有些晚了…玉竹,你找人去侯府问问……”
院门被推开,谢庭玉衣衫有些乱,几缕头发被汗打湿粘在脸上,身子靠在门框上,身子渐渐向下滑。
“谢……谢庭玉!”
梁晚余惊呼一声,顾不得礼节,提着裙子跑过去,蹲在他身边,“你如何了?”
“庭玉!这是怎么了?”
外头传来卫氏的声音,梁晚余心中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卫氏急匆匆赶来,瞧见谢庭玉瘫坐在地,面色绯红,而梁晚余蹲在一旁,没有半分千金小姐的姿态,瞬间怒从心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的,庭玉为何这般模样了?”卫氏盯着梁晚余,面色不善,“还有你,作何蹲在这,一点规矩都没有?”
“母亲,我……”
“娘又吵什么?”
谢庭玉面露不耐,打断梁晚余的话,沉声道,“我今日跟着岳父学了一日武,坐在这,不过是因为累了,晚余过来,也只是想扶我。”
卫氏一怔,喃喃道,“学……学武?你?”
谢庭玉撑起胳膊,两条腿抖得厉害,险些站不稳身子。
一个不留意,腿上失了力,朝着侧面倒去。
梁晚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轻声道,“当心。”
卫氏见状,收回想要搀扶的手,满眼心疼,急忙道,“儿啊,累成这样我们就不去学了,左右爹娘也能养得起你们兄弟……”
第28章 再吐血
谢庭玉半靠在梁晚余身上,汗水从额上留下,一言不发。
梁晚余掏出帕子,轻轻替他拭去汗珠。
见他这副模样,卫氏连连摇头,轻声道,“明日就不去了,在家里歇息,把你那些玩伴都叫家里……”
“母亲。”
梁晚余打断卫氏的话,定定望着她,眉头紧蹙,“如今庭玉好不容易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您还要阻止他吗?”
“我……”卫氏被她的视线瞧得心中莫名发怵,喃喃道,“我儿读书也是可行的,他不是学武的料子……”
“到底是庭玉不能学武,还是您担忧他劳累受伤,不想让他学武?”梁晚余的话犀利,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庭玉跟在我爹身边,到底是姑爷,我爹肯定会斟酌教导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梁晚余搀扶着谢庭玉,说出口的话不容半分拒绝,“待到百年之后,父亲与您都不在了,国公府还有谁能挺起大梁?”
“母亲一味纵容他,到底是护他,还是在害他?”
卫氏对上她的视线,不自觉后退两步,下意识看向自己溺爱了十九年的儿子。
谢庭玉别过脸,不再看她,沉声道,“娘,我想试一试。”
卫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平笙。”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卫氏一愣,缓缓回眸,对上了自己夫君的目光。
镇国公睨着她,半晌,摇了摇头。
卫氏住了口,却还是盯着谢庭玉的方向,神情受伤。
回主院时,夫妻二人并肩而行,相顾无言。
过了良久,卫氏才开了口,“老爷当真舍得庭玉吃那个苦头吗?”
镇国公停下脚步,站在木桥上,垂眼望着池中的胖锦鲤,沉声道,“夫人你瞧,咱们府上的这些鱼儿比旁人家大了不少,游得可真欢快。”
卫氏面露疑色,不明所以。
镇国公唇边挂着儒雅的笑,短叹一声,伸手揽过卫氏的肩,低声道,“永安也好,庭玉也罢,都好似池中鱼,能生在公府里,就已经超了别人一大截。”
“可是夫人,生在何处,便有何处的路要走。”镇国公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平平,“庭玉是我的小儿子,我巴不得他能避开世上所有苦难,玩乐一生,若是…若是永安康健……”
卫氏靠在他怀中,眼眶一酸,轻声唤道,“老爷……”
“这便是我的命了。”镇国公眨了眨眼,忍住心中涩意,沉声道,“永安是我最满意的孩子,我那么看重他,期盼他降世。”
镇国公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明,“我还记得他刚生下来时,浑身发紫,哭声微弱,不凑近些压根听不见声音。”
“我跪在大殿前,求圣上赐药,这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永安,如今他已过二十一,外人不能见,外食不可食,连家门都踏不出去,即便娶了妻,也留不下个后。”
卫氏咬住下唇,把脸埋进夫君胸前,压抑着哭声。
“永安在前,后生了庭玉,我看他能健健康康在地上撒欢,心中别提多有欢喜,自然溺爱了些,不成想将他养成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只知玩闹享乐。”
“晚余说得对,如今庭玉正在兴头上,不妨让他一试。”镇国公揽着她,眸色暗淡,“公府不能断在我们手里……也只能靠他了。”
“妾身明白,老爷说的在理……”
“不好了!大公子吐血昏倒了!”
卫氏的话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不远处清园就传来了动静,吵吵嚷嚷的,陡然让人心跳空了一瞬。
“永安!”镇国公猛地变了脸色,顾不得旁的,抬脚朝着清园冲去。
卫氏身子晃了晃,幸而被一旁的婆子扶住,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我儿…我儿……”卫氏脸色惨白,紧抓着婆子的手,踉踉跄跄的朝清园赶去。
夜早已深,天色突变,方才还是闷热,如今竟是凉风阵阵,瞧着像是要有雨来。
清园先前熄了院灯,如今再亮起来,映出众人脸上惊恐。
“儿子!”镇国公冲进屋中,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的男子。
谢永安平躺在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难掩病态,眼下有青,嘴角还有一抹殷红未干,听见动静,费力掀开眼帘,望向门口。
瞧他这副模样,镇国公两腿不禁有些发软,险些撑不住身子,急忙凑过去,攥住他的手,沉声问道,“儿子……好端端的,为何会吐血?”
谢永安凝着他,薄唇微动,可惜声入蚊讷,听不清楚。
卫氏急忙赶来,见自己儿子躺在床上,生机去了大半,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才止住的眼泪再度盈眶。
“一群废物!”卫氏气极,却不敢对谢永安发火,只好将怒火发在了下人身上,“这还不出半月,公子已经吐两次血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卫氏气不打一处来,声嘶力竭地喊着,“边氏呢?边氏去了何处!”
见母亲提及边月,谢永安心一动,侧过身子,竟是又吐出一口血来。
“永安!”镇国公脸色奇差,扭头质问候在一旁的苹灵,“公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苹灵小心翼翼地看向床上的主子,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
“来了,药来了!”
屋外响起边月的声音,旋即帘子被掀开,女子端着满满一碗药,脚步飞快,药汤却没有洒出来半滴。
瞧见她进来,谢永安面色缓和了些,身子无力的倒在床上。
镇国公见来了药,立马将谢永安扶起来,苹灵也眼疾手快地在主子身后塞了个软枕。
余光瞥见边月,谢永安不愿再扭捏,费力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印象中的苦涩并未出现,反倒是一股清甜在嘴里化开,连药味都被冲淡了几分。
谢永安神情一晃,抬眸望向站在床前的边月。
汤汁顺着嘴角留下,边月下意识伸手,掏出帕子抵在他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