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两个字作文案,有点小得意。
陈春和凑过来看,“你也发呗。”
“发这干啥。”
“挡烂桃花啊。”
微信里好友多是工地上的关系,一开始老师傅让他用自己的照片当头像,更有真实性,给人诚信的感觉。他随手拍了一张,加他的雇主叫他帅哥,约见面详谈,之后的走向变得奇怪。
现在的头像是在大西北拍的。无论在什么地方,抬头就能望见雪峰,他想起了苏青离开前说的,要去远远的地方。
发朋友圈这种事相当无聊,他的朋友圈用来接活、招工。非要让他发一张照片,他还真没有她现在的照片。
吹风机噪音停了,房间里很安静。未免状况苏青还是穿好了上衣才走出去。
男人坐在床尾,手机屏幕荧光照在他脸上,挺拔鼻棱像点了蓝色系高光。
“为什么发我照片?”他掀起眼帘,有股漫不经心的感觉。
苏青本以为他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谁知道他会追问,只好公开了那条朋友圈。
“没有为什么。”见他的视线落在床头柜的手机上,她两步上前拿起手机。
“你招谁了?”
“啊?”
“给我你的照片。”
“干什么?”
“老婆的照片,我还不能有一张了?”孟叙冬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苏青不想理他,掀开被子爬上床。孟叙冬忽然压了过来,一手按住她肩膀。呼吸变得热烈,他抵在腰间的皮带扣冰冰凉凉,稍微一撞便引得她脊背发麻。
她佯作强硬,“你放开我,我给你找。”
孟叙冬将人松开,斜靠在床头,监工般审视着。苏青打开有上万照片的手机相册,大部分是电影截图和书摘,很少的生活,更少的自己。
只有翻到好几年前,鲜活的画面才跳了出来。
酒红色假发在闪光灯下鲜艳夺目,画银色烟熏妆的苏青朝镜头放肆笑。
苏青匆匆划过,“没有好看的。”
孟叙冬说:“那不找了。”
苏青眉头一皱,“我不好看?”
“别人拍得不好看。”
孟叙冬举起手机一连按了好几张,苏青口手并用表示抗议,“快点删掉!”
孟叙冬举高手机不让她抢到,打闹着,她骑着他倒在被褥上。
气氛变得微妙,苏青想要收起动作,忽然听见他说:“叫老公,我删掉照片。”
“休想!”
孟叙冬并未失望,“不然你用我手机自己拍。”
苏青惊觉他有点博弈的天赋。首先提出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再提出较小的要求时,便易于让对方接受,从而达成目的,这叫拆屋效应。
“没得商量?”苏青露出可怜的眼神。
孟叙冬冷哂,“有那么难?”
苏青默默接过他手机,划开照相机。老手机像素有限,反而有时下流行的千禧年的朦胧美。她对着镜头调整角度,别扭地说:“可是我都没化妆。”
“我老婆化不化妆都好看。”
“……”
苏青试图摆姿势,镜头里始终有孟叙冬的影子,干脆拉着他一起拍。
他不大会拍照,比了个傻兮兮的 V,于是她也抬手比 V。两张脸紧凑在一起,笑容灿烂。
苏青按拍照,孟叙冬轻声说:“多拍几张。”
苏青乜了眼空气,连按拍照。忽地,孟叙冬的手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推转她脸颊,收入在镜头,像是吻他。
苏青还没反应过来,孟叙冬已经收起手机,两三下设置成壁纸,仿佛恶作剧得逞。
“你有病啊!”苏青拿枕头砸他。
他若无其事地起身,“我去外边抽烟。”
苏青皱眉瞪他背影,倒是学乖了,知道室内禁烟。
孟叙冬虚掩上房门,见应来也回来了,和陈春和两个人坐在沙发前面玩手游。
应来一通猛喷:“爹的卡了!人都骑到我脸上了你不来救我?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推塔,你不来救我?”
陈春和弱弱地说:“我在来的路上了啊,叫你放 Q……”
孟叙冬手刃抖出烟盒里的一支烟,拿起来衔在嘴里,没有点燃。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听见应来疑惑地问:“小姑父你干啥?”
孟叙冬勾了下鼻尖,划开手机屏幕,缓步踅至他们旁边,“没事儿干,加我一个呗。”
应来震惊:“你会打?”
陈春和颇骄傲:“师父打得不赖,也就差了我那么点儿。”
应来说:“怎么从来不见你打呢?”
孟叙冬说:“有你小姑,打什么游戏。”
应来举双手投降,又说:“我先看看你这手机行不行。”
孟叙冬从容地把手机递过去,应来一看,乐了,“还整这出儿。我可多你们的照片了,等我发你。”
微信狂弹消息,孟叙冬收敛唇角,微微蹙眉,“这手机确实不行了,得换。”
第33章 033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吧
033
屋子里只有夜灯亮着,洗手间的水声停了。
苏南没有抬头,挑起指尖将绘本翻页,继续念着。豆豆依偎在她身边,泛金色的睫毛缓缓垂落,就要睡着。
“后来,猫不再是别人的猫了。他成了一只野猫,猫头一次成了自己的猫。猫太喜欢自己了。怎么说呢,漂亮的虎斑猫终于变成了漂亮的野猫……”《活了 100 万次的猫》
章晚成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手撑额角,观赏剧目般看着这母子温情的画面。
苏南读了一会儿,放下绘本,给豆豆掖了掖被角。
为孩子而妥协,她还是去了章家。他们是体面人家,已从儿子口中知悉详情,不会追问儿媳为什么不回家,给人难堪。一切照旧,甚至因为豆豆能说更多话了,气氛比往年还要好。
苏南贸然提出要带豆豆来度假小镇玩,章老太太笑着应好,转头在厨房里同她说,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忍。
平心而论章家二老一直待她不错,她也明白这是老太太的生活经验,而非对儿媳的恶意。只是这样的瞬间,一个麻木的人也会感到锈刀割耳的剜痛。
她第一次冲撞了老太太,说,如果您儿子明白这个理,也不至于二婚。
章晚成头婚是奉父母之命。彼时年轻,两人一样傲气,日子过不下去,一拍即散。章家如此对外宣称,隐瞒了他们形婚的事实。
来度假小镇,到现在,章晚成一直揣着怒气,苏南也压抑着,没有丝毫胜利的感觉。
看见小妹和妹夫为了碰碰车而拌嘴,苏南其实有点唏嘘。新婚燕尔,他们也那样鲜活,然而生活的琐碎像不停歇的雨,终于淹没了他们。
“谈谈吧。”
光划破了地板,章晚成消失在门后,苏南缓了缓,起身过去。
房子不隔音,他们来到入户玄关。戒指在过亮的光线下闪烁,苏南淡漠地说:“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是不要过了。年后我们就去办手续,我只要豆豆。”
章晚成哑然,转而露出嘲弄的眼神,“你靠什么来养豆豆,你们家那澡堂吗?”
苏南一怔,赧然无处安放,“难道你能照顾好豆豆吗?你知道周一到周五怎么换着花样给他做早餐,让他保持喝水的习惯,还是知道假期带他去新鲜的地方玩?你只会把他丢给你妈,全托班。哦,你还会给他报班,请老师,让他和你一样忙,让他恨你。”
“恨我?”章晚成牵起薄唇,“等他长大了只会感谢有这么个老子帮他铺平了路。”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苏南转身。
章晚成一把拉住她,“你和老太太说的话,总得解释一下吧?”
苏南浑身一僵,只听见章晚成渗冷笑的声音,“我有那么不堪,你给我生孩子干什么,我求你了吗?”
章晚成这种人,人生计划四十岁要孩子也不迟,反正总有大把年轻漂亮的待嫁。苏南喜欢孩子,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当时章晚成没有反对。结婚也好,生孩子也好,都是他们共同的决定。如今说来只有他一直在付出与妥协,未免可笑。
苏南克制着,曲指顶住门扉,“那时我年轻盲目,谁知道呢。”
章晚成忽然握住她手腕,紧盯着她眼睛,要找寻什么证据一般。她别过脸去,他的气息落下,试探着变成了吻,胡乱却又温情。
“没用,”苏南颤抖着,“我不想做。”
“你喜欢的不是吗?我们就是太久没做了。”
男人动了情,呼吸渐乱,手探进裤腰。苏南抬手推搡,反而被抵到墙角。指甲划拨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失去了反抗的余地,“不要,不要,唔——”
“妈妈……”屋子里的呼唤愈发强烈,拍门声响起。
章晚成蓦然惊醒,停了下来。
苏南仓皇地整理衣衫,跑过去打开房门。
独自留在黑暗里,够不到的门恐惧包围,豆豆哇哇大哭。
苏南抱着豆豆,拍抚背,不断地说,妈妈在,妈妈不会丢下你的,没事了,没关系。
章晚成来到他们身边,屈膝蹲下,拭去那眼泪,也不知和谁说:“对不起。”
章晚成觉得这地方磁场诡异,吓坏了孩子,要带孩子回县城。苏南不关心他的来去,但孩子必须和她待在一起。谈判没有结果,他们只能住了下来。
苏家的女儿是晨型人格,日程从每天清晨开始。这天她们通过电话,一起上中心泡汤。
当年苏南才到澡堂,还不习惯暴露自己的身体,总是等夜深人静偷偷钻进淋浴间。艾秀英骂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不得已尝试着和大伙儿一起洗澡。苏青和苏乔两姊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她佝偻着身体进,捂着浴巾出。
时间不着痕迹地改变了一个人。
在赤裸的女人堆里冲了澡,一前一后踩进浴池,苏青沿着池壁往底下缩,让水淹没脑袋。过了会儿她从水里钻出来,将头发往肩后抹,长叹一声,“得劲儿。”
苏南笑,“你在外边泡澡吗?”
“也就今天,外边的洗浴中心至少也要一两百,有那钱我干什么不好。”
“我也去得少,都是陪章晚成他们去。有回去汤泉,排到大嫂的号,大嫂看我和别的太太一起,还不敢和我唠嗑。”
苏青呵呵表态,又说,“不过有可能是妈说了什么。”
“哪有媳妇不怕婆婆。”
“那我这算什么?还真有点搞不懂定位。”
苏南蹙眉睨着苏青,“你们真打算这样啊?”
四十二度的温泉池水流动着,苏青捧起发烫的脸颊,“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
“小青……”苏南有些严肃,又有些无奈,“你到底为什么和孟叙冬结婚?”
苏青垂眸,轻声说:“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吧,但是孟叙冬不会对我有任何要求或者期待。”
苏南惊诧,“我还以为你们……他也是这么想的?”
“我说实话,为了爱情而结婚是不理智的。两个人真正在一起,会想要更多,期待对方作出改变,甚至强行改变对方。咱妈抓狂了大半辈子,不就是这样?……太热了,我去喝点水,你要吗?”苏青带起匆匆的水花跨出浴池。
直到旁边传来咚地一声响,苏南才回过神来。
苏青在池边摔了跤,一整个浴池的女人都来关切。到了休息室,好心的老姨要给她算一卦。苏青有点感动,可惜不信这些。
苏南拿来了冰袋,叫她给孟叙冬打电话,来背她回去。苏青觉得不至于,但本能地想要利用一番。
听到熟悉的嗓音,苏青准备好的卖惨腔调忽然卡在了喉咙。
有什么扰乱了神智,令人心慌。
“老婆?”孟叙冬唤了两声,一下变得正经,“小青,你说话。”
“唔,我信号不好。你在哪儿呢?”苏青佯作淡然。
“军儿来了。海崖有个狐仙洞,很灵,你去吗?”
这两天孟叙冬和庄绫一帮朋友交际,苏青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发小的局,倒是不抵触,奈何出了状况。
“回来再说吧,注意安全。”
结束通话,苏青平复了心绪。旁边的苏南担忧不已,“真有点邪门儿吧,好端端的怎么摔跤。”
苏青一本正经:“在水池打滑的概率应该不小,我没有摔死,很幸运。”
“大过年的……”
孟叙冬一行人回来的时候,苏青已经好多了,只要不去碰淤青的脚踝。她没有声张,餐后同他们来到台球室。
他们叫绫子开局,似乎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来怎么样?”苏青说。
庄绫亦看了过来,“好啊,你打过吗?”
苏青不置可否,拿起孟叙冬手里的台球杆,一边抹巧克擦,一边走近桌台,“玩什么,八球还是斯诺克?”
孟叙冬有点意外,“我们打八球。”
台上摆的正好是八球所需要的十五颗球,白色母球也在规定的位置。
苏青悄悄试了下脚踝能否踩稳重心,支起球杆,俯身击出母球。清脆一声响,彩球滚落四散,仿佛青春的礼花。
小时候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台球,是大学时期学会的。一帮年轻人在俱乐部喝威士忌,从弥尔顿谈到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夜》,像 Cillian Murphy 一样吸烟,打斯诺克。那时候大家都在模仿电影,成为想象中的自己。
那军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开局进球。”
庄绫也说:“没少打哦。”
开局进球或四球贴库是八球的基本规则,他们也太小看了她了。
“只能说还没手生。”苏青抬眸寻找孟叙冬,不是想象中“你还有多少惊喜”的直男表情,他目光有些冷,像个严厉的台球教练。
错失教女人打球一展雄风的机会,有点不爽吧?
苏青挑眼笑,绕到桌台另一侧,接着击球。
第二杆角度有偏差,球悬停在洞口,换庄绫上场。
他们习惯两人一台,轮换着打。今天郝攸美缺席,苏青加入正好,那军和孟叙冬便开了旁边的桌台。
四个人不时在中间过道相遇,讲些玩笑,不乏荤的。苏青知道,这是把她当自己人,没有距离了。这种时候也没必要较真,苏青也接腔,引得孟叙冬频频侧目。
场子暖气开得足,他穿一件高领薄毛衫,有点热。他扯了下衣领,俯身支起球杆,粗砺宽大的手撑在绿丝绒上,压低眼眸注视着目标,好似伏伺的狼。
比分持平,只余最后的八球,场面焦灼。苏青甚至庄绫也停下来观看。
砰一声,八球落袋,却不是指定球袋,孟叙冬输了。
那军惊愕,“不是哥们儿,你想啥呢!”
孟叙冬扯了下唇角,故意不看苏青,“想狐仙给我的签灵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