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绫熟稔地调侃:“来了也一样,哥儿几个全是空军。”
苏青鲜见地在群里发言:“冬子回来了,在休息。”
好似一群高中生第一次见兄弟的女友,他们莫名兴奋,话愈来愈密,最后甚至决定一起来澡堂。
澡堂的热气驱散了海风,他们挨个同艾秀英问好,将一箱海货抬进厨房。
郝攸美嚼着从柜面拿的散装糖果,小声和苏青打报告,“肯定是在海鲜市场买的,那军晕船。”
苏南过来放东西,正好听了一句,惊讶,“晕船还去海钓?”
“当然是……”郝攸美收住话音,苏青顺视线看去,那军和庄绫几人从厨房出来了。
当然是舍命陪君子。
“你怎么不去?”苏青问郝攸美。
“人这么多,一条船哪儿装得下。”郝攸美一顿,顶着浓妆的脸嘻嘻哈哈,“哎,我带徒弟呀。”
“那风给我冻的,我得洗澡。”那军说笑着走近,就要买票。
苏青笑,“行啊,一会儿上休息室给你们服务。”
“那太荣幸了不是。”郝攸美说着便要从塑料篮子里取出储物柜手牌。
庄绫说:“还是去吃点儿东西吧?”
他们走到门边讨论起来。苏南同苏青对视一眼,姊妹特有的默契无需言明。
苏青小声说:“毕竟这么老了,和外边的没法比。”
“大可不必来啊。”苏南环顾四周,“老才好,才有时间的质感。”
艾秀英从厨房出来,热络地邀请大家泡澡,“阿姨请客!”
长辈发话了,却之不恭。一行人领了手牌进了门。
那军他们先出来,围在休息室唠嗑。休息室有池子间那么大,只一台老电视机,播放体育节目,两三老叔在看。
庄绫搓了澡,迟来,整个人像煨熟的薏米,软烂香甜。从身旁经过时,苏青察觉到不同凡响的气息。
庄绫略带惊讶地说:“这儿的豆腐和奶居然是新鲜的……”
老搓澡人懂,上了按摩床一口咬定醋搓或红酒搓,总之是包含在基础套票里的。如果有一点心软,接受了搓澡师傅的推荐,搓了澡,再来个奶浴,加一个生姜按头。十五块钱门票,再加一百六十八。
贵是贵了点,但老澡堂实在,豆腐用的是新鲜豆腐,还有货真价实的袋装牛奶。
何况对庄绫来说,这只是常规洗浴中心的一张门票钱。
那军问:“叫冬子一起去夜市,喝点儿?”
郝攸美抬手:“我戒酒了。”
那军乜斜一眼,“元旦那几天你疯成啥样了你自己说,在绫子家,吐得桌子地板一地都是,我们给你收拾一晚上,抬你进浴缸洗澡你记得不?”
庄绫一唱一和,“那之后你就说要戒酒了。你还发了朋友圈呢,后来还不是在喝。”
郝攸美别扭地说:“哎呀,至少……我酒品好,喝蒙了睡大觉,不像绫子。”
“小青,冬子来么?”庄绫回到话题。
大家默认了夫妻间互通有无。目光聚焦过来,苏青已然走开,和老叔搭话,收拾他们的空啤酒瓶与一地花生碎。
“没事,我来。”庄绫翻开折叠屏手机,拨号两次无果,蹙眉而笑,“应该开了免打扰。”
苏青走出休息室,在袖套上擦了擦手,从裤兜掏出手机。
拨出电话并非忙音,那边很快接通。苏青有点意外,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吸声交织。
夜色太沉,远远望去门窗玻璃指甲缝那么大点儿,空气太闷,泛着干啤的余味。苏青带了点抱怨,“还在睡啊?”
“洗衣服。”孟叙冬用肩膀夹着手机,擦干手才换了左耳接听。
苏青一顿,若无其事地说:“没看微信?”
“看了。”孟叙冬似乎在笑,“老婆没发话我哪儿敢出门。”
第43章 043我他妈早完了
043
孟叙冬请大伙儿喝酒,由头有很多。苏青觉得主要是这帮人来澡堂送温暖了,他还人情。
苏青换了外套,上了庄绫的白色宝马 M4。其余的人在那军车上,改装越野,车载音响震天响。
音乐萦绕着,反而显得宝马里很安静。后视镜上挂了饰品与香膏,始终在余光里晃荡。
庄绫出声:“听说那天冬子撞车了,头上还缝了针,什么情况啊?”
既然孟叙冬没有解释,苏青也没有立场透露什么,只说:“出了点意外。”
“真是的,怎么这样不小心。”庄绫自顾自说,“你很担心吧。”
“人活着就行。”苏青笑。
庄绫侧目看了苏青一眼,不知这话是玩笑还是什么。
烤串屋店门不打眼,旁边是一家气派的海鲜大排档,门口的红色塑料椅坐满了人,夜市气氛正浓。
庄绫同老板寒暄了一番,转头将菜篮子递给苏青,“喜欢吃什么就拿,他家的菜都新鲜。”
苏青没什么食欲,可也不想扫兴。
烟从炭火架子上升起来,苏青和大伙儿坐在雨棚下,听他们聊烂梗。
一辆计程车停在路边,皮靴踏在地上,孟叙冬勾身出来。
霓虹映在他身上,十分打眼。大伙儿叫嚣着他冬子哥耍大牌,终于肯来了。
苏青卡在转角,紧挨的空位是绫子的。他们让女孩坐狭窄的地方。
孟叙冬直接坐在了空位上,手搭在扶手上,膝盖自然向外,一下离苏青很近。他身上散发着香波的清新气味,整个人也显得干净。
“你忙啥呢这两天?”那军问。
“还能忙啥,顾家呗。”孟叙冬面上说笑,手越过邻座的扶手,摸到苏青的手。
苏青收手,不动声色地往椅子里缩。
大伙儿在笑,只是因为顾家这个词是对一个男人的最大煲奖。
一来挣钱回家,一来能将居所打理得紧紧有条,再来不花天酒地乱搞。
苏青觉得他们的笑很没道理,也惹人烦躁。像是表明了孟叙冬结婚以前作风有问题。
至少他们不该在她面前笑。
“小青,冬子顾家么?”庄绫从铺面出来,手在苏青肩上搭了下,绕到另一侧落座。
苏青不想回答,也不想在大伙儿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得七年之后再问。”
大伙儿又笑。
“咋了?”孟叙冬偏头低语,好似晚风撩起耳边的碎发。
“没什么。”苏青垂眸。
喝酒,撸串儿,他们谈论车和生意。苏青只在无关紧要的时候说一两句话,相较之下有些闷沉。他们一贯认识的澡堂家小女儿就是如此,并不奇怪。
郝攸美到底喝酒,说还要早点回去直播。他们都看过她直播,特逗。
苏青将人送上了车,回来听见他们正说起少时的荒唐事。
男人们在笑,苏青想起少女时期萦绕在她周围的坏笑,仿佛知晓某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毕竟不是那时候了,苏青直接问了出来,“笑什么?”
那军惊讶:“你不知道?”
苏青茫然地看过去,忽然听见庄绫说:“也没什么,有男生偷拍了我的照片,冬子帮我讨说法。”
孟叙冬接腔:“不是,那人比我们高一年级,收女孩的照片。”
“那会儿用手机的人不多,冬子给人手机砸了,还不解气,等人上澡堂的时候,冬子追过去把人揍了。那哥们儿骨折,做了手术,”那军噙着笑,转头看孟叙冬,“你爸赔了多少来着?”
孟叙冬冷哂。
他们翻炒着陈芝麻烂谷子,话题轻易揭过。好半晌苏青才反应过来,孟叙冬在澡堂和人干架,是因为发小。
凌晨酒局散场,有人已经喝透了。庄绫也有点上头,一手搂着那军,一手又来拉孟叙冬,嚷着去第二场唱 K。那军反手把庄绫拽住,“回家了!”
庄绫迷蒙的目光寻找到人,笑容婉丽,“苏青,你说了算。”
冰凉的空气贯入,苏青忽然感到呼吸有点堵。好似有人在鼻喉里花样滑冰,冰刀划开轻微的腥气。
“我得早起。”苏青不着痕迹地笑了下,仰头看那边的孟叙冬,“你去吧。”
“我去啥去。”孟叙冬双手插兜。
“啊,薄荷糖……”庄绫想起来,踉跄着到车上拿了一个袋子。
袋子递到孟叙冬手里,孟叙冬退了一步。庄绫笑,“之前都戒烟了,结婚了反而有这么大劲儿。”
“好了,代驾来了。”那军把庄绫推上后座,回头说,“没事儿,有我在。”
夜市喧嚣远去,零星的灯照映荒凉马路。他们的影子掠过灰墙,又落在井盖上。
孟叙冬牵着苏青的手,苏青想要挣脱,可他的手握得太紧了。他们散发着温热酒气,难分彼此。
“我没有不高兴你。”苏青觉得自己在撒谎,却又不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她缓慢说下去,“只是觉得最近麻烦事好多,我期待的日子不是这样。”
孟叙冬停下了脚步,“是什么样?”
苏青玩笑,“大别野,养狗,有钱的无聊日子。你是孟家的儿子哎。”
“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孟叙冬语气散漫,却更令人心惊。
苏青低头看着重叠的影子,语气轻快:“别的任何事都会答应?”
“说来听听。”
苏青思索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没想好,你先欠着。”
“老子真是欠你的。”
“是啊。”
孟叙冬压低眉头,忽然捏了苏青的脸,力道不清,疼得她嗷呜叫。
“你完了!”苏青扬手追赶他。
孟叙冬轻易闪避,倒退着走,欠欠的让人牙痒。他穿过昏暗,出现在路灯的光亮里,脸的棱角柔和了,英俊而年轻。
“完了,我他妈早完了。”他口吻戏谑,背手拎在身后的一袋子薄荷糖铁盒撞出响。
像空拍的心跳,一阵冷风刮来,苏青后颈惊起热汗。
之后几天苏青始终有些焦躁,孟叙冬打扫干净的屋子,很快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她指责他,莫名变成了真正的争吵。
苏青想找有经验者讨教,才想起苏南这个周末去了市里。
这个年纪很少有大学同学会参加,大家忙着不被公司优化,忙着抵抗婚姻初显的危机,社交的目的更在于资源交换。苏南去市里,只是为了陪伴豆豆。
孩子想念妈妈,而妈妈无法放弃责任。
眺望海湾的高层住宅有两百四十平,住家阿姨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厨房是封闭式的,章老太太相信风水学说的,厨房属财,不能散,也不能同另一扇门冲撞。
这套户型是请人看过,专门挑选的,花费不小。章老太太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比如孩子的玩具房,窗户斜侧有一栋住宅楼,尖角十分不利,看着就心慌。
章老太太过来后,只让豆豆在客厅玩玩具。一地的积木块,还有的掉到了沙发底下,苏南跪在地上捡了二十多分钟。
章老太太又发话,最好拿去洗一下,消毒。苏南让豆豆一起做这件事,立即遭到了老太太反对。
“你以前就这么带孩子的?我说呢。孩子还小,不需要这么懂事,再说了,我们豆豆是需要做这些的命吗?”
自从过年期间苏南顶撞了老太太,老太太的态度有了变化。语气还是温和的,但更令人难堪。
苏南没应声,笑着和豆豆说:“奶奶想你陪她看电视呢,那妈妈一个人去就好啦。”
豆豆似懂非懂地爬上沙发,问奶奶想不想看汪汪队。
章老太太笑起来,玄关那边的人才走了进来。
苏南同他擦肩而过,他一把握住了她胳膊。
“我来。”章晚成将外套丢在沙发上,抱走苏南怀里的积木箱子。
感觉到背后的注视,苏南抿着唇说:“我不想惹麻烦。”
章晚成径自走向洗衣房,苏南顿半步,只得跟上。
积木哗哗落进池子,章晚成拧开水龙头,话语隐没在水声之中,“说没说过让你不要做这些?”
苏南看着他,眼里是冷漠的审视,“不好意思,我在我家天天做家务。”
章晚成咧嘴角笑了,“你们家就这样对女儿的?”
“我高兴啊。”苏南声音轻柔,“总比在你家装样子好。”
章晚成冷眼瞧着,苏南拧上水龙头,从收纳推车里找到消毒液,倒进池子。指尖刚浸入水面,章晚成拉开了她。
他弯腰翻找,拿出一双塑胶手套戴上,一面揉搓积木一面说:“你连我说什么都不听,何必听我妈的。”
“这么多年不是都这样吗?”
“我没觉得对。”
两个人忽然陷入沉默。
“既然你回来了,我先走了。”苏南看着狭窄竖长的窗户,洗衣房朝向住宅小区内部,落日余晖将光秃秃的楼宇晒得发红发烫。
“你就一秒钟也不想看到我?苏南,我们还没有离婚。”章晚成用力搓洗积木,尖锐的角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所以呢?”
章晚成甩开一捧积木,转身注视苏南。逆光之下她的脸变得模糊,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只是为了和他道别。
“你等我几年,再过几年,豆豆大些了,我没这么忙了,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电话铃声由远及近,章老太太将苏南的手机送了过来。她看了眼戴手套的章晚成,悄默离开。
电话是苏青打来的,语气轻快,问姐姐要不要带小孩一起去乡下摘草莓。
“来吧来吧,我也好久没见到豆豆了。”
苏南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对电话那边说:“回来和你讲。”
“妹夫的奶奶有个草莓大棚,采摘季了,小青叫我去帮忙。我得走了。”苏南将手机塞裤兜里。
章晚成几乎立刻说:“豆豆幼儿园鼓励孩子多户外体验,摘草莓不错,能学到很多。我们带豆豆一起去。”
苏南的确想带豆豆体验一番,他还从未去过乡下,而且有爸爸参与的亲子活动他一定会很开心。她笑,“不得等几年你才能抽出时间?”
章晚成抿着唇,只说:“留下来吃晚饭,明早我们一起出发。”
第44章 044志明与春娇,彪子与玉芬
044
奶奶的草莓熟了,这消息是奶奶亲自打电话告诉苏青的。接电话的时候孟叙冬就在旁边,直接把手机抢了去。
狭小逼仄的单间,他们只能分享日常切片而非完整的生活。这足以规避同居产生的大部分矛盾,然而他们还是为家务事闹了不愉快。
她觉得他乱放东西习惯差,他说他会收拾。她反驳,比起收拾,保持更重要。
两个人去乡下的路上一语不发,陈春和试图活络气氛,最终在冷空气中丧失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