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来有点失落,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好在陈春和不会像姑姑们那样高高在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还是愿意和他一起打游戏。
就在他们来网吧的时候,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本以为是因为今天家中发生了不快,小姑与小姑父代表苏乔来找她。应来在网吧里坐了会儿,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和他们解释,来到门边却听见他们争执。
大人总是这样,说今天的事,总要扯到昨天,翻不完的旧账。
苏青揪起应来,孟叙冬带着陈春和,如同步入法院,走进了澡堂。
澡堂早已打烊,夜深人静。休息室安卓上放了两瓶本地产干啤,一个垫了咖啡渣的烟灰缸。
喝酒的是苏乔,吸烟的苏南,孟叙冬盘腿坐在一旁囫囵抿糖果。
三方会审,两个小孩分别陈述实情,苏青自认有错,一语不发。
苏乔一手托腮,一手转动玻璃瓶口,懒洋洋地开口:“这事儿,小来你想怎么着吧?”
“我上网查了,有这个公司,规模挺大。”应来忐忑地瞄了苏乔一眼,“我想去看看。”
“行啊。”酒瓶倏尔静止,苏乔挑眉笑了下,“苏青熟悉省城,咱仨一块儿去。”
几人各有各的诧异,应来却显得认真,“真的么?”
“路费我出,赶明儿就去。”苏乔撑着桌案站起来,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苏乔执意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苏青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策略,究竟怎么回事,去考察了才知道。
孟叙冬已经听到了,苏青不再和他说明什么,当晚买了火车票。
在充斥发霉味道的火车上昏睡了一上午,姑侄三人到了省城。苏乔背着一个登山包,头一回进城似的,手挡额前四处张望着。
MCN 大叔人不错,得知她们中午到,便要请她们吃饭。
胡同犄角旮旯里的一家老饭馆,大叔出来迎接她们。他看着四十左右,戴一顶鸭舌帽,上头写着“一个父亲”,油光满面的脸洋溢热情。
苏乔同他说笑着进了饭馆,待饭席结束,他们已然熟稔。
苏乔宣称她是卖抽水泵的,苏青在家里带娃,跟着出来见世面。应来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她们希望她能早点帮着家里赚钱。
大叔面露同情,言语之间惜才,他指了指胡同尽头的老破小房屋,说:“公司那边安全检修,暂时在这儿办公,这儿我们起家的地方。老舅知道不,那时候和我们一路走来。最近很火那东北晴姐,哎呀,我们一手捧红的。你爱看哈?是吧,你们明白人,那镜头冲击力可不是普通团队能做的。”
苏乔指着手机上显示的地址,“你们公司规模这么大安全检修挺折腾的吧,我们妹子好不容易能在大公司大平台工作,这不拍点照片啥的回去给老妈看,那可不行!”
大叔倒是没拒绝,驾车载他们过去。他开一辆大奔,车里悬挂平安符,操控台上还有一包宝宝湿巾。
公司所在地址的确在进行安全检修,大楼安保也认得大叔,还拉着他唠嗑了一会儿。
一行人往回走,苏乔说她能不能干直播。大叔摸着下巴,“虽然岁数大了点,但我看你挺有气质的,一会儿给你整个眼镜戴上,穿个套装。”
苏乔又指了指后座的苏青,大叔忽然有点犯难,“娃妈呢,我们公司不大做,主要吧,一般出镜的娃都是娃模,不是真娃。而且我负责直播这一块儿,娃妈直播不好做,总不能当众喂奶?”
大叔哈哈笑,苏乔说:“保不齐有人爱看呢?抱一个玩偶,那不就过审了。”
“审核那是别人的玩法,我们有自己的路子。”大叔似乎觉着还不到想聊的时候,停下了话语。
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苏乔推开车门,同苏青拽着应来狂奔而去。
应来也琢磨出来了,那是家套壳公司,底下应该有好几个类似的作坊,专门运营擦边直播。
仅有的一线希望就此破灭,应来坐上回程的火车也始终沉默。
苏乔没有指摘她,戴着 U 型枕站在狭窄的火车过道上。餐车迎面而来,她优雅地从兜里掏出从澡堂拿的零钞,买了一桶双倍装的泡面与五百毫升的冰红茶。
“演文艺片呢,火车上看书。”苏乔把过道折叠椅上的苏青捞起来,自己坐下了。她揭开泡面盖子,吹开热气,卷起面条吃了一口,“就是这个味儿!老妹儿你尝一口。”
苏青不想搭理她,背手拎着书,依靠窗户,望着火车里来来往往的人。
卧铺之间的窗户忽明忽暗,辽阔的平原看不见风景。
雨落下来了,犹如不成诗的字句。
深夜暴雨袭卷了县城火车站,水没过鞋尖,一步带起一滩水花。
苏青和苏乔将应来拥在中间,挤在一把折叠伞下,脆弱的伞骨在风中颤抖,忽地翻飞。
苏青仰头去捉,头发凌乱遮面,雨淋湿了胳膊。
踏水的脚步声响起,几道身影围拢上来,一把大伞撑在她们头顶。
“快躲雨。”艾秀英将厚实的雨衣套在苏青身上。
陈春和也将怀里的雨衣递给了苏乔,正要拿出另一件,一道身影挤开他,跑了出去。
“我不躲!”应来向大雨张开怀抱,甩了甩头发,又接着往前跑,“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苏青缓缓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握住伞柄的指节上。她抬眸,雨珠从额边落下,似一颗巨大的玻璃球,倒映出湿漉漉的男人。
孟叙冬并未看她,大步迈开。
澡堂里热气飘散,水流声不止。独立淋浴间的门紧闭,衣衫半褪,年轻的夫妇愤怒地撕咬彼此。
此事伊始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变了,一直到昨日再度爆发了争论。事情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提起了她过去的恋情。
他或许是喜欢她很久了,可是从来没有行动的也是他。无论如何,他不该拿过往经验讥讽她。
“我谈过,你嫉妒么?”
“嫉妒——”孟叙冬喘着粗气堵住了她耳朵,大拇指压住唇瓣,也不要教她再说伤人的话。
“我他妈嫉妒得要命!”
苏青发狠地咬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攥住他耳朵,又拿膝盖去顶。孟叙冬轻易地将她抵实,皮带腾空抽打水流,束缚她双手。
“你有病!”苏青动弹不得,只能咬牙。
“老子病得不轻。”孟叙冬扯了下耳朵,咬痕泛红,染至他眼底。
苏青说不过,恨恨地盯住他。热水冲刷,漫起雾气,孟叙冬的吻突如其来,缓慢、温存,携藏悔意。
“不吃这套……”她试图从唇齿间挤出话来,顷刻就被淹没。
澡堂变成了赤道的雨林。
第60章 060他耳聋,除了我谁要
060
比起穿着衣服,他们赤身裸体时更加了解对方。马尔克斯如是说。
苏青额抵墙壁,承受着身后的力道,她忍耐着不发出声音,可张口的一瞬嗓音还是溢了出来,“大家都还在……”
孟叙冬掰过她的脸吃掉喘息,噙着冷笑,“怕什么?我们又没在偷情。”
苏青浑身发颤,却更用力地夹紧了。孟叙冬闷哼一声,一巴掌啪地打在臀肉上。
水花四溅,动作幅度更大,他几乎全退出去又回来,她吃得很费劲,不小心呛了水,咳嗽着也不见他解救。
“你混蛋!”
“不要了么?”孟叙冬游刃有余地停下。
仿佛迷途的人拨开雨林中的扇叶,寻到了解渴的生果,她还未尝够滋味。苏青唾弃自己色令智昏,哑着嗓子说:“快点。”
“听不清。”孟叙冬俯身,脸颊贴脸颊,颇有兴味似的,“最后一回问你,要么?”
从来她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哪里问过他的意见。以为他不在乎,可他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一直都在忍,忍到今日,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爪子。
“孟叙冬,我要你。”
话音刚落,孟叙冬发狠般拽住她头发,“你是要我么?”
重音在“是”,诘问她的不是。
苏青模模糊糊想起了什么。那天他叫她去哪里要讲清楚,他会担心。
或许更是害怕,被人抛下。
从始至终他计较的只是这个。
“我要你,孟叙冬。”苏青头脑昏沉,呵着气说,“你是我的。”
孟叙冬一把将人托起,如两条花蟒缠绕交尾,全然咬合。
连日大雨,海滨小城迎来晴日。苏青感冒初愈,喝了苏南煮的姜茶,两人在苏乔催促中出门。
苏乔其实不觉得手工面包是门好生意,这里是县城,又不是上海武康路,哪儿有那么多花几十块买一个面包的小资青年。
不过苏南有一件完全由自己主导的事情可做,十分投入,苏乔也乐意奉陪。唯独对大姐姐,苏乔百般宽容。
苏乔不知从哪联系了设计师制作了相应印刷品,完全是苏南喜欢的南法自然风,写意而优雅。她们一齐布置了面包餐车,趁着好天气带全新的餐车出去遛弯儿。
不过苏青这趟出门,主要目的不是摆摊,而是去书店。
那天之后,应来陷入了颓丧。她发廊不去了,游戏也不打了,每天待在澡堂干杂活儿,急得艾秀英不知怎么办才好。
苏青觉得应来是真心想学手艺,和姐姐们商量出钱送她去进修,到了更大的环境,便不会再为一时利益所诱惑。
苏乔觉得应来遭受的社会毒打还不够,就该让她真正独立赚钱。
苏南主张让孩子休息一段时间,玩儿也好,不是有个词叫 gap year?
三姊妹争论之际,应来看着朋友圈、网络上的同龄人一个个考上大学,奔赴未来,产生了巨大落差,愈发觉得自己渺小。
应来和艾秀英悄悄说,她想复读。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乔拍手称好,苏南连忙要联系市师大附中,艾秀英担心那冤家父母又要找麻烦,叫她们先瞒着,等开学了再说。
没有人提她们这里就有一位老师,苏青兀自动摇了。
在县城的日子,她逛过好几次书店,教辅区在最显眼的位置,谁都会看到。她翻过今年新出的习题资料,只一扫题目,便有了正确答案。
她是一个好学生,更是一个能教好学生的老师。
应来搁置学业大半年,习惯与手机相伴,外界与自身的干扰繁多,只有重新培养学习习惯才能谈复学的事。苏青打算买点资料与试卷,帮应来辅导。
从书店来到新商场门口的摊位,苏青只看见苏乔一个人。几个孩子围着面包餐车打闹,苏乔面露烦躁。
苏青接住迎面撞上来的小孩,拿了几块饼干给他们,他们拒绝陌生人的东西,做鬼脸跑来。
苏乔嗤笑,苏青将饼干放回罐子,“苏南呢?”
“咖啡馆。”苏乔更有点不耐烦了,蹙起眉头,“一个富婆来找她谈心。”
“谁啊?”苏青偏身超旁边的咖啡馆望去,阳光下玻璃反光,看不清里头的人。
“梅姐?”
“张小梅?”
苏青在苏南生日宴上见过一回,一个张扬的女人,到哪里都是主场,众星捧月。她出身不俗,兄弟迁至北京,可以说是县城婆罗门中门。
苏南的为人处事无可挑剔,甚至让人另眼相看,这个圈子仍然笑话她是捞女。张小梅倒觉得章晚成一个二婚男能娶到年轻漂亮的老婆不错了,出于对豆豆的喜爱,她认了孩子当干儿子,这些年与他们家来往频繁。
“她老公在教育局,小来的事儿上帮了忙……”
苏青和苏乔正说着,苏南从咖啡馆走了出来。旁边的女人戴一副猫眼墨镜,打眼往这儿一瞧,快步走了过来。
“小青!”张小梅张开怀抱,苏乔抬手拦在了中间。
“这位是……”张小梅划拉墨镜稍加打量,自顾自拍手,“苏乔是不是?”
苏南笑着应是。
张小梅迅速戴回墨镜,苏青留意到她拉的双眼皮褶发肿了。她也意识到什么,笑笑,“做了脸,怕吓着人,妹子见谅啊。”
苏青说:“梅姐这整的,赶上女明星了。“
张小梅并未恼,撩拨头发,“埋汰我了啊,下回得空咱一起,你姐也是我介绍去的,你问她,效果杠杠的!”
苏南说:“车停哪儿呢?我送你……”
“这点儿了,我能不请你们吃饭啊。”张小梅犹豫地瞧了眼面包餐车,这毕竟是人家的生意,也不便要求她们立即停业。
苏南知道这顿饭是一定要吃的,主动表示收摊。
张小梅带她们来到市郊海滨的老院子,一家号称米其林主厨的东北菜,座位环绕明档间,能看到厨师们忙碌的身影。
她们进了包厢,经理主动来打招呼,菜陆续传上桌,主厨亲自过来介绍食材与烹饪创新。
张小梅如同回自己家,将人悉数清走。她们喝着红酒,聊着吃食,没人让话掉到地上,可谁都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紧张的是张小梅,戴着墨镜始终不便,取下墨镜,红肿的眼睛暴露在她们面前。
方才在咖啡馆,她和苏南倾诉着,没忍住又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也不是多大点儿事……”张小梅摇晃着红酒杯,突兀地笑了一声,“我老公在外边有人。”
照世俗观念来看,张小梅是下嫁。丈夫的父母是省师大教职工,他本人原是郊区单位科员,后来才调到了市教育局。无论他能力如何,几十年经营中不可能没有岳家的支持。
靠岳家的男人未受人诟病,唯一的原因便是他对张小梅从一而终,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即便朋友开玩笑,他也能当众将手机交给张小梅检查。他们是圈子里幸福婚姻的典范。
包二奶是这个圈子的男人最热衷的事,如此才能体现他们的身份与权力。他们带二奶和朋友一起吃饭打牌,张小梅习以为常,但从不认为她的丈夫也会这么做。
张小梅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出轨的,十几天前,他开车和别人发生追尾,他上了救护车,车被拖走,她在上面发现了另一部手机与诡异的行车记录仪。
她的丈夫当然不会干包二奶这么蠢的事授人以柄,他与职业选手约会,微信上称之为开会,没有转账记录,只用现金交易。也有偶然邂逅的女人,他叫对方宝宝,对方回复猪头的表情说,你老婆今天不在吧。
这不止是婚姻问题,更是一个家族的政治性事件。张小梅不知道该怎么办,更没办法和朋友倾诉,大家或多或少有点利益关系。
可这种事叫她怎么忍,梅姐叱咤风云几十年,早有机会出轨,看在丈夫老实巴交的份上,可怜他,她才屡屡打消了念头。她至多是在夜总会点几个男模作陪,而他胆敢做出这么肮脏龌龊的事。
张小梅想到了豆豆妈妈,这个游离在圈子之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