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峰刚转身,许诗嘉终于姗姗来迟,他扫了眼林舒手里的名片,立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种人有什么好结交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诗嘉对白峰尽是敌意。
林舒没理他。
现场如今已经进入到展品拍卖阶段,气氛如火如荼,然而许诗嘉的脸上全是不屑,他扫了一眼正在竞拍的物品,撇了撇嘴:“就这种品质还有人抢着拍,都叫到一百万了,这东西只值十万,多一分我也不会给。”
“这个玉壶看起来像赝品。”
“这幅画怎么这么丑?他们还抢着要?都是什么审美?”
许诗嘉像是和白峰这场慈善拍卖会杠上了,上什么拍卖品他就吐槽什么。
唯少有几件拍卖品入他的眼了,他又嫌弃竞价不够激烈:“这么好的东西放这些不懂行的人面前也是白瞎,这个玉如意价值最起码百万起来,现在起拍价才二十万,这些人就一万一万的加价,真是既没眼光还抠门……”
林舒实在忍无可忍:“既然这么好的东西现在还这么便宜,竞价也不激烈,那你怎么不拍呢?还是为慈善事业尽一份力呢。”
今日不同往日。
果然,林舒这话下去,许诗嘉眼神开始变得不自然了,声音中气也没那么足了,他假装嗓子不适咳了两声,负隅顽抗地垂死挣扎道:“对他们来说这东西挺好了,但搭配我的格调还是有点差距的。”
“至于做慈善,我才不会和白峰同流合污给他花钱让他炒作营销,我还不如自己去聋哑儿童专门学校做义工,做身体力行的好人好事。”
能把自己没钱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许诗嘉也是挺有本事。
林舒没戳穿他,但许诗嘉安静了片刻,又再次开了口。
“喂,你不会真的要做白峰的业务吧?”许诗嘉一边百无聊赖地扫着竞拍的物品,一边翘着二郎腿,“事先声明,他的业务,我不做。”
还挺自恋?什么时候说给你做了?
“第一,律师如果总对客户挑三拣四,那基本就没业务可做,只能喝西北风了;第二,白峰的业务,如果成功开拓了,我也不交给你做,我会交给刘旭辉做。”
林舒忍住对许诗嘉翻白眼的冲动,简短解释道:“刘旭辉是白峰和他太太的同班同学,是旧相识,这层关系也比较容易得到白峰他们的信任。白峰明显一听我们团队有他的老同学,就很有兴趣的模样。”
“刘旭辉不是不喜欢开拓新客户,只喜欢和合作多年熟悉的老客户维持业务吗?白峰是他的同学,知根知底,有这层关系在,想来他也是愿意接的。外加白峰的公司本来也有长期法律顾问,就算找天浩合作,肯定一开始也是小业务,不会压力很大,很适配他的风格。”
有这样合适的案源送上门增加收入,想来刘旭辉不会拒绝。
许诗嘉原本听到案子不给他做还有点愣神,一听林舒要给刘旭辉做,不仅脸上不着急,反而露出坐等好戏般的好整以暇起来。
他挑眉看了林舒一眼,语气笃定:“刘旭辉死也不会接白峰的业务的。”
许诗嘉轻笑道:“毕竟谁会接插足自己婚姻、抢走自己妻子,害的自己女儿没有妈妈的垃圾男人的业务呢?”
第22章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 林舒径自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白峰的太太,是刘旭辉的前妻?”
“是。”许诗嘉点了点头,“我虽然之前不怎么上班, 但所里的各种八卦,我还是知道的。”
“可白峰和自己太太的爱情长跑不是一段佳话吗?”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刘旭辉有那个资源和影响力去澄清去痛斥白峰做小三、自己前妻婚内出轨吗?刘旭辉也想出口气想说出真相, 可是谁能听见他的声音?”
许诗嘉压低声音道:“你给白峰介绍说我们团队里有刘旭辉了是吧?白峰当然感兴趣,他可劲地想从各种方面羞辱刘旭辉呢!”
“他们三个是荣大法学院同班同学,刘旭辉当年是意气风华的才子学霸, 成绩特别好, 但不是书呆子, 人缘也好,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仅那几届荣大法学院宣传片是他拍的, 还是荣誉毕业生在毕业会上演讲的代表,加上做事又靠谱,还没毕业早早就被天浩录用了,开的也是非常高的工资,刘旭辉前妻算是系花, 大一就和他谈恋爱了, 谈了四年,毕业后就结婚了。”
“至于白峰, 当年就是个成绩差的混子,连进荣大法学院, 也不是吊车尾考进去的, 而是他爸花钱找人塞进去的,听说早早就学了社会上油腻的那一套, 搞学生会竞选还提前贿赂拉选票,反正人品一言难尽,确实是追了刘旭辉前妻很久,但人家都没正眼看过他。”
许诗嘉像是怕林舒不信,瞥了她一眼,补充道:“我虽然和白峰他们不是一届的,但好歹也是同校同学院的,总不至于对学院的风云一概不知,这些事千真万确,算是我们学院公开的秘密,可不是我空口造谣的。”
“那后来怎么会……”
这样的发展,理应该是刘旭辉和太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
“怎么会这样?都从刘旭辉生了他女儿开始的。”
许诗嘉抿了抿唇:“他女儿产检一切正常,但出生后发现是先天聋哑。”
竟然有这种事?!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毕竟他不喜欢别人提他女儿是残疾人这回事,但我怕你被人当枪使,稀里糊涂真的让刘旭辉去接白峰的业务,那简直太侮辱他了。”
林舒是第一次知道。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许诗嘉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刘旭辉当时在天浩其实是被原本带我们团队现在已退休的那位高伙当成接班人来培养的,一开始他也很努力,能力又强,特别有冲劲,如果不是因为女儿的事,这个团队现在的领导就是他了。”
那怎么会……
大约是知道林舒想问什么,许诗嘉耸了耸肩,解释道:“对于女儿是聋哑孩子这件事,刘旭辉是很快接受了,但是孩子的妈妈接受不了。尤其是因为孩子需要针对性做一些治疗,进行长期发声之类的康复训练、学手语,这需要父母耗费大量的钱和精力,”
“很多夫妻可以同甘,但没法共苦,一个不健康的孩子很多时候就足以摧毁一个家庭了。”
“刘旭辉前妻本来事事顺遂,长得好看从来被人众星捧月哄着,也没经历过大的挫折,自己孩子残疾让她完全接受不了。再加上要养育一个聋哑孩子,需要牺牲付出太多青春,加上各种开销,刘旭辉父母不是荣市本地人,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法给他们什么帮衬,一来二去,两个人争吵和隔阂就多了。”
后面的故事,不用许诗嘉讲,林舒也能猜到了:“所以也是这时候,事业有成的白峰见缝插针打着安慰老同学的旗号,接近了刘旭辉的太太,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发展出了婚外情,最终刘旭辉的太太成了他的前妻,然后成了白峰现在的太太?”
许诗嘉懒洋洋地点了点头:“虽然这发展很没创意,但就是这样。”
白峰和太太如今神仙眷侣般的婚姻或许确实存在,但却建立在此前一个破碎家庭的基础上。
不论是因为婚后柴米油盐的不如意,还是照顾残疾孩子的重大精神压力影响,总之,刘旭辉的前妻最终选择了完全不体面的婚内出轨,最终抛弃了前夫以及孩子,并且选择将此前的这段婚姻家庭经历掩埋,视之为需要纠正的错误。
这让刘旭辉怎么想?
这让被她抛下的孩子怎么想?
聋哑孩子只是聋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这一刻,林舒此前对白峰夫妇的好感荡然无存。
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荣大法学院荣誉毕业的刘旭辉,会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一个如今不思进取不在乎职业前景,只得过且过的中年人。
生活总有接连的打击,但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电视剧主角那样永远重新出发的勇气和机遇。
许诗嘉的语气淡淡的:“这个社会,不仅人势利,就连学校也势利。当初刘旭辉形象好能力强工作好,是荣大法学院的活招牌,学校便事事想着请他出席。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刘旭辉泯然众人,而白峰却靠他的油滑、投机取巧,和一些灰色擦边操作,成功把自己包装成了企业家,学校校友会自此就可劲扒着白峰的裤腿,各种邀请白峰作为学校知名校友代表出席学校活动了。”
在校园里和进入社会后对成功的定义并没有太大差别,都是普世意义上的功成名就,然而评判标准却完全不同,在校园里,大家尚且愿意用公正公平的标准去定义成功,鄙夷破坏规则的人;然而进入社会后,飞速被光怪陆离的生活所浸染,大部分人拥有了“笑贫不笑娼”的所谓“现实”。
……
如果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林舒还真的会好心干坏事地把这块业务对接给刘旭辉。
“所以你对这个慈善晚宴还有主办方这么不待见,是因为这个?”林舒看了许诗嘉一眼,“你还挺有正义感。下次早点解释清楚,以免别人对你产生误会。”
许诗嘉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佯装出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单纯是因为白峰丑,他往那里一站就是对我审美的谋杀,而这个慈善晚宴整体水平也和他的长相一样拉胯。”
“何况我为什么要解释防止你产生误会,我是需要担心被人误会的身份吗?”
许诗嘉说到这里,瞥了林舒一眼,有些没好气:“而且老误会别人,说明自己心里没有真善美,戴了有色眼镜看人,应该反思一下了。”
“……”就不该给许诗嘉好脸色看。
只是一旦知道了白峰和太太恩爱背后的那些实情,林舒再看白峰夫妇,就怎么看怎么怪了。
更让林舒想不通的是――
“既然刘旭辉前妻当初选择抛下了自己的聋哑女儿投奔白峰,和白峰也在婚后有了健康的儿子,为什么现在又要领养一个聋哑孩子呢?”
“补偿心理。”
许诗嘉耸了耸肩:“她内心应该为抛下聋哑的孩子羞愧,也知道这很差劲,但又完全不愿意直面这种错误,从没探望过女儿一次,却还要沽名钓誉,所以宁可找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聋哑孩子领养,扮演一个慈善又温柔的好妈妈,对聋哑孩子帮扶组织每年捐款,领养聋哑孩子,以这种方式自我安慰,自己已经尽了一个妈妈的责任,补偿自己内心的不自信和不配感,粉饰自己完美的形象吧。”
“万一过去的往事被挖出来,她也好营造一个感情破裂,被迫无法照料自己聋哑孩子,为此每天生活在思念中,从而领养聋哑孩子为聋哑孩子捐款的人设。”
许诗嘉冷哼道:“只能说是未雨绸缪,很害怕自己过的好后,前夫去纠缠,所以连后招都想好了。可惜,她以己度人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抛下责任,去选择轻松的人生的,刘旭辉从没再找过她,也根本没用这件事卖惨过。”
林舒把目光转向白峰的太太,此刻,她正和身边的一个贵妇聊着什么,姿态优雅大方,岁月很优待她,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许诗嘉说的没错。
她内心真的有很羞愧吗?
未必。
因为再给她一次机会选择,她还是会选择走同样的路。
承担责任负重前行远比想象的艰辛,逃避总是更容易和轻松。
“至于领养了聋哑孩子,对他好,也是作秀。”许诗嘉声音冷冷的,“我刚才走开,是因为看到白帆去了厕所,我就跟了上去,然后试了下,发现那孩子压根不懂唇语,而这对号称对聋哑孩子万分关心的夫妻,也没学手语,甚至都没给白帆请一个手语翻译。”
难怪刚才白峰对着白帆说话让他抽出第一件竞拍品时,白帆短暂地愣了一段时间。
原来是压根不知道白峰说了什么。
想来为了领养的聋哑孩子而进军助听器芯片市场全是假的,锁定这一市场,只是单纯因为有巨大商机而利益而已。
……
一旦知道事情丑陋的真相,再光鲜亮丽的外包装,都只会让人觉得不适。
林舒已经完全对这场慈善晚宴失去了兴趣,在和几个潜在客户交换完名片,短暂社交后,她便决定离开。
晚上这个点,自然不可能再回律所:“我坐地铁回家,你也自己回去吧。”
“行。”
面对林舒的提议,许诗嘉自然爽快同意。他一只手插着口袋,有些懒散地站着。夜晚城市的霓虹灯为他撒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深色西装勾勒出他高挑的身材,双腿修长笔直,矜贵气质拉满。
一个非常财阀的财阀二代。
林舒看到他用另一只手拿起了手机,划到了打车软件里,显然想要打车。
只是片刻后,他原本好整以暇的表情就变了。
林舒看到他皱着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退出打车软件,点击了手机银行的图标。
他瞪着他的余额,表情逐渐变得恍惚。
虽然从林舒的角度看不清许诗嘉手机银行具体的余额,但很明显那是个三位数。
就剩这点钱?
许诗嘉的理财意识和存款比林舒想的还凄凉。
这也是真敢花。
就剩这点钱了,早晨还在喝昂贵的咖啡,中午还在享受奢侈的私厨服务,晚上眼看着这还想叫专车呢。
不过显然,许诗嘉遭遇了自己的梦醒时分。
他的表情很不好看:“打车不都是先打后付吗?怎么要我先预存费用进账户才能下单?就不能到目的地以后再付吗?”
这人真是不谙世间疾苦,下凡来体验生活的。
“你要去的地方路程如果比较远,为了防止逃单之类的事发生,有时候会需要你提前预付一些费用。”林舒面无表情道,“我以为这是常识。”
许诗嘉松了松领带,试图掩饰尴尬,摆出了冷傲的姿态:“哦,我以前有司机。”
他补充道:“近的地方我还能接受专车,远的地方我对安全驾驶有更严格的要求,用家里的司机更安心。”
“所以现在为什么打车呢?”
“偶尔体验下你们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是什么坏事。”
呵,装,继续装。
林舒微笑地看着他。
许诗嘉顾左右而言他地朝着马路上随便看了一眼,然后装若不经意地看向林舒:“对了,你教一下我怎么坐地铁。”
虽然很想显得理直气壮,但许诗嘉逐渐变弱的声音已经显示了他的心虚:“主要帮我看看我坐地铁应该坐几号线到哪一站下。”
“不是打算叫专车吗?”林舒明知故问道,“地铁怎么行呀!这个点是高峰期,地铁上人太多了,太不符合你的身份和格调了。”
“何况你住的小区离这里还挺远的,地铁要转好几条线,费时单程恐怕就要一小时,对你们来说,时间不就是金钱吗?”
“为了节省时间,你连早上的咖啡都要找黄牛喝跑腿代买,怎么能坐地铁浪费生命呢?你这么有潜力,把这些节省的时间用来工作,五年内升个初级合伙人我看是稳了,绝对不能坐地铁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