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并非未成年,但毕竟成年没多久,还没完全搞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
“这段时间,注意人身安全,晚上不要独自出门。”程音临走前叮嘱她们几个。
“法治社会,天眼系统,首善之都,他能把我们怎么样?”其中一个女生说道,她不是抬杠,只是想给自己打气。
“有的是你意想不到的肮脏手段,”程音道,“打开防御模式,总归没错。”
程音没料错,曹平江这厮,有的是她意想不到的肮脏手段。
隔了几日,她去上班,刚进公司就感觉到气氛诡异——沿途被人行注目礼的概率明显增高,仿佛梦回了大学校园。
凡是她走过的地方,背后准保有人指指戳戳。
踏入办公室,诡异气氛更甚,原本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见她进来立刻四散。
王组长故作镇定与他打招呼,满脸藏不住的做贼心虚,和被老婆捉到偷藏私房钱一个样。
最后还是尹春晓,给她揭了谜底。
原来大家是在传看一份聊天记录。
现代社会吃瓜便捷,八卦只要能戳中大众癖好,准能在一天之内传遍全网。
炮制这份记录的人,显然深谙传播学法则,很会拿捏新闻爆点——师生恋,婚外情,带球过人,小三逼宫,反咬诬告。
那叫一个buff叠满。
关键还很图文并茂,貌美小三穿学位服,在名校牌匾下拍照留念,手上还牵了个小女孩,很能刺激人的神经。
难怪传播度这么广。
程音只看了一眼,怒气条就爆了。
尽管在照片中,程鹿雪出现的只是一个背影,但这造谣之人已经狠狠踩进了她的雷区。
聊天记录中附有一段录音,是她在听证会上播放的那段,只是被人抹去部分内容,再恶意剪辑嫁接,听起来完全就是她在主动勾引。
此外,对话中还提及了其他几名与曹院长有“不正当关系”的人,赫然就是当日参与指控他的那三名女生。
姓曹的这一手,可太绝了。
性骚扰是违法,师生恋只是失德,先一步把指控者的名声玷污,在众人眼中,她们的指控便会自动失去说服力。
此前在院里,他就是这样应付程音的。
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估计他能救二百是二百,只能垂死挣扎挽救声誉。
“你没事吧?”尹春晓拍了拍程音的肩,“要不今天别上班了,先请一天假。”
程音压住怒火,眼神恢复清明:“好,今天有几项重要工作,尹姐帮我照看着些。”
“没问题。”
“对了,你上次找的那个离婚律师,接不接刑事案件?”
“你要……干啥?”尹春晓紧张。
“放心,不杀人,杀人犯法,”程音平静道,“同样的,毁谤也犯法,我待会儿要去报警,如果立案开庭,会需要律师辩护。”
“……哦。”尹春晓简直佩服,这女的情绪真稳定。
“但我的离婚律师,挺贵的,红圈所。”她提醒。
“那算了,我找免费的法律援助,或者自己辩护。”程音挥了挥手,法条也可以现学,她背得下来。
程音这边还在继续静水深流,其他所有人的情绪都已山崩海啸。
蒋知韵第一个扛不住,电话里虽然憋着没哭,然而声音嘶哑如同裂帛。
她忍了这么久没有去举报曹平江,就是因为畏惧人言,如今突陷流言漩涡,自觉连父母都无颜面对。
“别担心,你父母只会心疼你。等你的情绪好转,再给我打个电话,我需要你帮忙做几件事。”程音口吻平和。
蒋知韵被她的冷静所感染:“学姐你说,我能帮你做什么?”
“第一,将我们之前整理搜集的证据,做成一个格式规范、可读性强、易于传播的PDF文档,要有理有据,逐条反驳谣言中提出的观点。”
“第二,在表白墙和树洞联名发文、实名举报,选流量最高的时段,标题要有爆点。”
“第三,联系今天发过聊天记录的博主和自媒体,主动投稿提供后续材料,强调反转和打脸。”
“如有必要,我们也可以做一个对话形式的聊天记录,更符合网络阅读特征。学妹,你的传播学概论,想来也拿过高分,都是专业人士,我们难道会输给那个学术荒废的老家伙?”
第55章 汤面
和蒋知韵的电话讲到一半, 江媛媛跑过来知会程音,王云曦有请。
王姑奶奶面色铁青,她看好的种子选手, 居然整了个这么大的幺蛾子, 她打量程音的眼神都变了,从脸蛋看到身材, 嗯,确实有兴风作浪的本钱。
“曦总,那些都是编造的,我才是被骚扰的人。”程音维持着一贯的情绪稳定。
王云曦倒不在乎她的个人风评,说到底那玩意和工作能力关系不大,但她本有私心, 既看出程音和季辞之间的化学反应,便寄希望于她能给他的联姻搅搅浑水。
如此一来,无论传言真假,这条路是肯定走不通了。
着实可惜。
“女儿又是怎么回事?”王云曦问。
“跟前男友生的。”程音干脆翻出了鹿雪的照片,又上网搜出一张曹平江, 一同拿给王云曦鉴别。
别说找不出任何外貌上的相似之处,简直都不是同一个物种。
曹平江那张脸,就算向下数三代,代代嫁娶俊男美女, 也救不回来一点,绝无可能和程音家的小女孩有任何生物学意义上的关联。
“这件事属于造谣毁谤,我已经报警了, 也准备了几种应对方案。”程音简单做了汇报。
她的态度和平常谈工作区别不大, 王云曦面上不显,心里又一次赞叹上了。
遇到这么大的事, 搁一般人恐怕早已情绪崩溃,程音居然还能如此八风不动,应对有方。
不说处事能力,心理素质绝对是第一流的,不愧是她一眼看中的人。
“别闹出舆论危机来,让公司不得不处理你。”最后,她这么叮咛道。
“我是受害者,公司处理我,才会闹出舆论危机。”程音道。
王云曦点头,且看她怎么应对吧,这算一次小考,能平安度过算是她的本事。
顶头上司的反应还算风平浪静,陈嘉棋的出现就电闪带着雷鸣了。
他似一阵龙卷风把程音从办公室拎走,刮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站了半天没有说话。
“是真的吗?”他盯着她,面色极凝重。
会这么问,就代表着他至少相信了部分流言,程音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陈嘉棋不知道,他确实有所动摇,毕竟这样的打击不是第一次了,她当年突然怀孕,就颠覆了他对她的所有认知。
这一次同样如此,那段录音直接掀了他的天灵盖,陈嘉棋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亏得他在校期间还一直帮她四处辟谣。
而在这场流言以病毒速度传播的同时,另一个传言也被柳世的八卦分子们津津乐道——据说八卦女主在柳世还有个男朋友,已经打算今年就结婚。
“你们猜,这个婚还结不结的成?”
“人力那个男的?条件很好啊,估计要分手。”
“不好说,女的挺本事,据说和18楼好几个都不清不白。”
议论纷纭。
这让陈嘉棋在愤怒之外,还多了一层屈辱。
之前他有多想昭告众人他与程音的关系,现在走在路上就有多抬不起头。
相较于陈嘉棋的激动,程音对这件事的反应是如此平淡。
“你一点都不在乎吗?怎么还笑得出来?”他忍不住质问。
程音抱臂看他,嘴角仍然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是真是假,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还来问我?”
说完,她转身即走,直接结束了这场对话。
陈嘉棋绝不会追上来继续盘问,程音对此心知肚明,因为她离开之时,特意挑了人多的那条路。
直到回到办公室,那抹笑意仍然没有消散,它倔强地存在着,像是一种叛逆和嘲讽。
看吧,程音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塑料。
季辞的电话来得比想象中要晚一些。
他连轴转地开了一上午的会,一直未有机会接触今日最爆炸的新闻,还是梁冰趁着茶歇之机,见缝插针地汇报了紧急事态。
后一场会议季辞没有参加,手机、座机逐个打过去找人,程音一概没有接听。
她下午请了假,正和蒋知韵等人聚在一起,讨论具体的反击方案。
季辞的来电号码闪过,只响了一声,便被她手动掐断,随后迅速关了机。
她有本事应对一切难缠或者恶意之人,唯独面对他时,只能念一个“逃”字诀。
害怕他盘问,害怕他不盘问。
不想被他看轻,更不想被他怜悯。
这几个月她端端正正做人,好容易在他面前攒起来一点微薄的尊严……
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程音借了旁人电话,给幼儿园的林老师报了个备,今晚鹿雪仍需在校晚托。
林老师或许还没来得及听闻八卦,对她的态度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临了还提醒程音,不要忘记后天还有一场亲子运动会。
“小朋友每天都在努力练习,对比赛非常期待哦。”女老师的声音温温柔柔。
程音疑惑了一秒,不懂鹿雪一个人要如何练习亲子赛,但当下她没有心情顾及这种小事,只随口应了声好。
几个人头碰头商议到午夜,才将所有起诉和宣传文档都定了稿。
程音搭末班公交车回了家,怀里抱着一大捧打印资料,她腾不出手来打手电,干脆摸黑往胡同里走。
好在都已经是走熟了的路。
边走她边想,明天到底去不去上班,她倒不是畏惧人言,只是有点畏惧见到某个人。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一种庸人自扰,季总日理万机,也许根本没时间关注她这点破事。
季总还真有这个时间。
拐过老槐树就是院门,门口如往常一样点了盏灯,不过今夜,灯下多了一道熟悉身影。
程音在认出人之前,先是闻到了一股薄荷烟气。
她对气味记得牢,立刻记起曾经在季辞的车里闻到过。当时她没往心里去,在她的认知中,季辞绝不可能抽烟——他就是那么一个自律甚严之人,一切无意义、非理性的行为,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此刻男人大步向她走来,分明有跃动的橘红火点在夜色中划过。
隔着轻薄的烟雾,季辞蹙着眉打量程音。
“你还好吗?”他问。
“抽烟不好。”她答非所问。
季辞没想到他焦心如焚一整天,见到面先得了句批评。失笑两秒,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垃圾箱,在灭烟板上揿灭了烟头。
垃圾箱上的烟头不止一只,收纳盒里堆出了一小座山,程音在夜里眼力不济,看不见这番景象,便无法衡量季辞的焦躁程度。
她还试图公事公办:“季总找我有事?”
“季总”二字成功地撩出了他的火气,季辞扯起程音便往院子里去。
到她家门前,令她开门,话都是从齿缝中挤出的,仿佛他还用力咬着根烟。
“你干嘛……”程音被他的气场震慑。
“进去说。”他冷冷回答。
“就……就在这儿说不行吗?”
他从她手里拿过钥匙,直接开门将她拎进去:“你都这么大了,在外面骂你,怕你不好意思。”
他竟要骂她!
程音瞪大眼,承认事态走向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确实预想过一些来自季辞方面的反应:鄙夷,同情,疏远,不一而足。
刚回来的路上,她甚至一时脑抽,幻想他会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给她温暖的支持和安慰——就像此前在儿童福利院时那样。
却没想到……她会一见面就挨骂……
究竟是怎么个骂法,她暂时还无法一饱耳福,因为季总有很多个电话要打。
“多谢哥,人已经找到了,不用忙了,下次一起吃饭。”
“沈队,不好意思,对,她已经回家了,感谢感谢……”
“方局,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我妹妹找到了,劳您费心。”
又是道谢又是道歉,连续十多个电话来回,程音越听越心虚。
她预感自己何止要挨骂,挨顿揍都是轻的,季总今天为了找她,貌似把半个北京城都翻了个遍。
所有人情债都止损完毕,季辞丢开手机,也丢开他温文尔雅的外皮,开始准备找程音讨债。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说的是中午的时候。
不想接呗,还能是什么原因,程音跟别人估计已经冷言冷语,但对着季三,她完全不敢造次。
季三是她的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