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脸上的愕然淡去,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
“傅董确实是我母亲。这件事,也确实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谢谢知知帮我保密。”
他的声音温和中带有一丝窘迫,成年后的季辞,极少会出现这种难堪的神色,这让程音越发的内疚自责。
怎么不懂呢,这世上恐怕没有谁比她更能对此感同身受——就在昨天之前,她还活在这股永远无法排解的难堪之中。
一个人得有多糟糕,多不值得,才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
程音像一只努力破茧的蚕宝宝,在被褥卷里左挣右扭,好容易才解放了双手,捧住了季辞淡无表情的脸。
“三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很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都喜欢。”
爱要义无反顾,表白要一鼓作气,在程音还是林音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一个勇往直前的小女孩。
他是被她救了的,无论从哪个层面,都是不可辩驳的真理。
薄薄一层泪膜,在眼前铺展又破灭,季辞想回吻,想示爱,想跪地献出自己的心脏与灵魂。
最终却只在她的眉间,又印下一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吻。
“知知才是最好的。但记住,要守好你的心,别轻易爱上任何男人,包括我在内。”
激情一夜刚刚结束,她露出的肩膀上,甚至还有他留下的斑驳紫痕,竟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句鬼话,按说程音应该当场翻脸。
可她听完,只是浅浅一笑。
这场问话可以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她两次扔出重磅炸弹,都没砸出一个确凿的反馈。
但也正因如此,她获得了意料之内的答案。
他刻意地避而不谈,包括在这种情境下,居然再次拒绝她的示爱,这本身就已经是方向明确的回答——如此密集的反直觉行为,证明季辞对她必然有事相瞒,且这件事必然与程敏华的死有关。
他回柳世的动机,从一开始就非常可疑。
还有那个雪夜……程音恍惚了几秒,再次冒出了某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大脑转速飞快,表面看来,她却若无其事,笑得乖巧而淡然。
“知道了,哥哥。”
第76章 作秀
众所周知, 所谓现场投票,多数时候只是走个过场,所有的博弈必须都在会前完成。
距离股东会还有半个月, 柳亚斌经详细评估, 自觉与季辞的得票旗鼓相当,便决定甩出他的杀手锏。
派人盯梢了三个月, 他终于搜集到了足够证据,证明季总一边和孟少轶谈婚论嫁,一边在郊区金屋藏娇。
好钢用在刀刃上,一直忍到会期临近,他才将资料一股脑打包送给了孟世学,还特意挑了个好时机:孟少轶三十岁生日的这一天。
大型宴会, 贵客盈门,孟老给足了傅董面子,让她与季辞坐在主桌最显要的位置,赫然就是准亲家和未来女婿的待遇。
这种时候给老头发洗脑包,准保当场塌房变黑粉。
傅晶这个主桌, 坐得很不安心。
季辞已婚,还跟人生了个已经上小学的小孩,干出了这么多荒唐事,他竟还能安坐于孟少轶身边, 笑听众人称赞“男才女貌”,这种心理素质不服不行。
那天晚上他破门而出,电话失联直到次日上午, 打来直接跟她说, 其他事她不用管,孟老师的选票一定不会丢。
但如果她轻举妄动, 尤其是骚扰到了程音或者鹿雪,他不介意让她功亏一篑。
威胁来自于自己的亲儿子,傅晶滋味并不好受,出于愧疚心,她这些年对季辞百般照顾,可惜这孩子从来不领情。
他的话不是玩笑,如果她胆敢动那对母女一根手指,季辞会完全不顾母子情分,摧毁她所珍视的一切,傅晶对此有清醒的认知。
因此她只能听之任之,除了给神秘人付了两千万买断亲子鉴定,再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不敢轻举妄动是一回事,心里没底是另一回事。
关键是她不是很相信神秘人的操守,总觉得他会一鱼两吃,将消息再给柳亚斌卖一遍,左等右等,始终未能等来这高悬的第二只靴子。
傅晶才算相信了那人说的,生意要做长线,欢迎下次光临。
赵长水盗亦有道,关键是他不但擅长生意,还擅长养鱼——这跟柳石裕是一个思路,势均力敌、互相牵制总归是好的,直接玩死其中一方,他还怎么做后面的业务。
任何经营,都要考虑盈利的可增长性。
赵长水对季辞很有信心,认为他不会被几张照片和视频捏死,傅晶看到的时候却魂飞魄散。
宴会进行到一半,孟世学的手机收到了匿名图文短信,他脸色铁青,直接将手机摔到了傅晶面前,若不是孟少轶正在台上切蛋糕倒香槟,他能气得当场离席。
季辞那小子还好意思站在旁边帮忙执刀,孟老想把蛋糕糊他一脸。
蛋糕刀又不重,怎可能需要两个人一起切,季辞这时候陪同孟少轶上台,不过是为了让人拍照片。
他在朋友圈里看起来越意气风发,柳亚斌就会对他的杀手锏越得意,等他认为自己稳操胜券,再看到他绝地反击……
就是狗急跳墙的时候。
季辞不着急,他按部就班,慢慢等着图穷匕见。
说不着急也不准确,在场客人有不少来自柳世,难保不会有人把现场照片传到程音面前。
季辞心态有点矛盾,不想让她看见伤心,又想引她心生猜忌。
他很后悔自己那晚没把持住,如果按照原计划留在城里过夜,大概能躲过实验后的高敏感期。结果一整晚颠鸾倒凤,让他们的身心进一步靠近,这种亲密容易上瘾,他这些天不得不一直躲着程音。
是否要假借孟少轶,将知知从身边推开,季辞还在权衡考虑。
假如他是个负心汉,是不是死了反而大快人心?
这种事只能在脑内想想,真让知知直面伤害,季辞那是半点都不舍得。虽然白天躲她老远,夜里他偷偷亲吻她一百回。
郁闷,焦躁,烟不能抽,只能重新犯起年少时的老毛病。
趁她睡下,拿一件她的贴身衣物,去楼下的浴室解决问题——这种行为确实不怎么君子,但可以有效缓解他的神经痛。
据大师兄说,他目前的症状趋于晚期,抑制剂大概率失效,如果痛就只能忍着。
这个方子比药管用。
季辞这厢在给柳亚斌喂饵,那厢太子爷也没闲着,双管齐下给季辞烧后院。
他又一次约出了程音。
这回不是单独见面,柳总身边还有红袖添香,瞧着挺婉约一女子,不像他一贯的口味,就是妆面略重,让人猜不出她洗尽铅华后的模样。
柳亚斌直奔主题,请程音欣赏了他的朋友圈。
“柳总这是什么意思?”程音装傻。
“你男人明显另有盘算,后不后悔当初没跟我?”柳亚斌故意将照片放大,那恰巧是一张季辞与孟少轶的对视图。
她跟季辞的关系果然还是暴露了。
程音静静看了会儿那张照片,将手机还给柳亚斌:“您是不是很需要孟老的这一票,想让我去孟家闹一闹?”
柳亚斌面色变了变。
跟有脑子的人讲话就是轻松,但太聪明也很烦,既看不透,又难以掌控。
柳亚斌看着程音那张堪称美艳的脸蛋,忽然觉得自己弄的这个赝品索然寡味,有其形而无其神。
果然捉不住的聪慧猎物,才最叫人眼馋。
“柳总,其实我也觉得,董事长做得有点偏心。”程音微笑道。
“怎么说?”
“实事求是地说,战略并购和渠道销售,没有谁比您做的更好。过去这十几年,柳世的版图之所以能扩大这么多倍,难道不是柳总立下的功劳?”
这番话正正说进了柳亚斌的心坎,他开拓疆土,季辞不劳而获,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没想到第一个为他鸣不平的,居然会是程音。
他目光中的玩味之色渐浓。
“怎么,妹子心疼哥了?”再开口时,柳亚斌的腔调突然变了。
他带来的那个姑娘,此前一直倚靠一旁,安静地帮着斟茶倒水,闻言忍不住抬了下眼皮。
程音天线灵敏,立刻接受到了敌意,她故意将之忽略。
“哥,”程音顺手接住了这个称呼,“要是失了孟老这一票,他是不是就很难翻身了?”
女人笑容清甜,像在聊别人家的事,柳亚斌越发兴味,觉得她着实有点意思。
“怎么,你想弃暗投明?”
程音垂眸再抬眼,简单一个动作,做出了眼波流转的韵味:“反正他也没打算跟我长久,我总得想个长远之计。”
“我姓柳,公司也姓柳,可他姓季。”柳亚斌笑道。
程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曦总还有五年退休。”
“五年,足够让你从今天这个位置,走到18楼了。”
柳亚斌上辈子恐怕是个厨子,否则不可能这么会摊大饼。程音心里想笑,小嘴一撇:“我前面还有姜组长呢,斌哥你不会在买股吧?”
“斌哥”才是真的猛药,一剂下去直接让柳亚斌昏了头,“她跟你哪能比。”
程音笑出了声。得不到的当然最好,确实很难比。
柳亚斌也跟着笑,“孟世学今晚气得不轻,哥还得记你一笔功劳。”
他的得意之色按捺不住,被美人买股,比赢了选票还更高兴:“妹子放心,就算孟世学真投给他,我也未必没有后手。”
程音翻了个白眼:“少吹牛。”
“孟世学只有原始股,我却能带来增长极,他坐我位置一年了,可完成了任何一笔并购?我随便去市场上摘颗桃子,就能让老家伙们统统倒戈。”
程音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懂,不感兴趣地把手一摊:“那我静候佳音。”
柳亚斌还想与她再约,程音没给他任何准话,钓系美人她会演,煽动男人的胜负欲而已。
可能是她演得太成功,柳总带来的女人已经掩藏不住鄙夷,程音回以淡淡一笑,目光在对方耳垂上停留一瞬。
真巧,那儿竟也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季辞回家比往常晚很多,他先与孟世学长谈,又回城里的公寓洗了个澡——今天他左一个傅晶,右一个孟少轶,沾了一身陌生香水味。
这行为模式,还真像渣男出了轨。
其实要想快刀乱麻,让程音误会是最迅速的方法,但只要想到知知失望的眼神,他就控制不住心碎。
他还是希望能以最温和的方式淡出,非必要不给她留下任何心理伤痕。
谁知回到家,迎面而来的竟是她的眼泪暴击。
“三哥要是打算跟别人结婚,我们今天就把字签了,反正户口也上完了,你最近病情也很稳定,没理由非要绑在一起。”
程音边说边抹泪,不知独自哭了多久,成了一只肿脸小花猫。季辞哪受得了这个,看了一眼心都疼抽抽了,赶紧拥她入怀,抱到腿上仔仔细细哄,又擦眼泪又拿糖果,好像在哄小朋友。
“谁跟你说我想娶别人?”
“我都看到你们订婚的照片了!”
程音在家时常没个正形,习惯性找程鹿雪撒娇卖乖,但在季辞面前如此娇蛮孩子气,也是多年不见的盛景。
他既不舍得她哭,又想看她多哭会儿,顿在那儿半天没动,倒像默认了似的。
程音与他久久对视,当即哭得更加放肆:“哥哥不想要我了!”
这个指控他坚决不能认!
季辞手忙脚乱,放下纸巾盒子又打翻了水杯,裤腿全都淋湿,他也顾及不上去擦,只管低头去寻她的唇,一遍遍吻掉她的泪水。
两个人缠绵了好一会儿。
等她停止了抽噎,他才认真反驳:“根本不是订婚。”
虽然又切蛋糕又倒香槟塔,看起来确实很像订婚仪式。
“我们都没有一起切过蛋糕……”程音扁了扁嘴,又想掉金豆子。
“今晚就切,我马上叫人送来,知知要几层的?什么味道?草莓好不好?”
大半夜的上哪去买蛋糕,他仿佛想出去捉个蛋糕师,通宵不准人睡觉。
程音吸了吸鼻子:“你不是说,你和孟小姐只是普通朋友?那为什么今晚还跟她作秀,你就是想和孟家联姻,反正我最多余。”
作秀一词,再次显示出程音的极度敏锐。
季辞确实在作秀给柳亚斌看,为了操纵他的情绪,但这种事哪能和知知讲。
“孟老师知道的,我没有联姻的意愿。”他捏了捏她的脖子,“我早说过,我拿孟老师的选票,不需要靠这种手段。”
宴席后半程,孟世学对所有人垮着个脸,吓得孟少轶半途假装去厕所,再也没敢回席。
傅晶赔了两回笑脸都被冷冷弹回,也消声不敢多言。
唯有季辞,好整以暇吃到最后一道菜,陪着孟世学送走八方宾客,转身笑道:“给我十分钟,给您一个圆满解释。”
孟世学听他说了整整一小时。
关于柳世当下的困境。
技术瓶颈和业务萎缩暂且不论,道德困境才是最大问题。
每一年的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柳世倒是做得装帧精美、洋词乱飞,柳石裕更是被打造成为享誉海内外的慈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