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秋萤面前停下以后,纪星觉将本就沾染灰尘的书包放在地上,随后动手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玉秋萤的身上。
“把我的借给你穿,总可以了吧?”
他微微低头,将嘴巴凑在玉秋萤的耳边,声音微弱,但却暗藏危机,“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你敢弄脏我的东西,我就把你剁成碎片扔到河里喂鱼。”
“喂、喂什么鱼。”玉秋萤感到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伸出手将纪星觉微微往前推,语气迫切,“你还当我是小孩子不成,随便几句话就能被吓到。”
“不信?不信你倒是可以试试。”纪星觉微微扬起嘴角,看起来眉眼温柔,里面藏满星河,但玉秋萤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恰恰是危险的信号。
纪星觉的目光落在玉秋萤校服短袖上那被撕扯的一道口子,沉默了几秒,随后开口:“你们学校的校服质量真差。”
玉秋萤刚想辩解,却在他转身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脖子后侧若隐若现的一个印记,好奇心驱使她开口询问:“这个奇怪的黑色图腾是什么?”
纪星觉警觉地回眸盯着她,声音迟缓:“你能看到?”
玉秋萤眨眨眼睛,试着再一次重新看清,但此刻,那黑色的小图腾早已消失不见,无奈之下,她支支吾吾说:“没……我看错了。”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将目光从玉秋萤身上抽离,提脚往前走,“我跟你一起回你家。”
“为什么?”
一脸震惊的玉秋萤连忙快步跟上,着急询问:“你跟我一起回家做什么?这样不太好吧,虽然同学之间交流交流很正常,但是我也不能这样突然地把你带回我家吧。”
纪星觉只觉得她说这么多的话很吵,不耐烦地止住脚步转身,将一股劲儿想要追上来的玉秋萤挡住:“你以为我想做什么?玉秋萤,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帮他去你家讨债而已,怎么,不可以?”
“讨债!”
玉秋萤急了,她有些无措,着急开口:“我知道了,你是谭生宥找来的吧,我们家不是不还钱,只是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再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一定可以还回去的。”
她扯住纪星觉的衣角,“拜托拜托,你就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去给谭生宥说一说,让他再宽限宽限,好不好?”
纪星觉的心思根本不在玉秋萤说的话上,而是冷眼盯着被她拽住的衣角,厌烦的心就像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眼底皆是嫌弃,语气冰冷:“放、开——”
“好好好,我放开,你别生气。”玉秋萤苦苦哀求着纪星觉,原本灿若星辰的眼里充满祈求之意。
尽管如此,纪星觉依旧不会有丝毫动摇。
他一把拽住玉秋萤的后衣领,将她往外拉走,“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今天你必须带我去你家讨债。”
玉秋萤又气又无奈地盯着他。
……
在十字路口往右拐,有一个修建于十年前的老小区,小区门口坐着一个看门的大爷,门口两侧摆放着古老的花坛,玉秋萤的家就在里面。
她和纪星觉并肩站在门口处,看门的老大爷将手里的报纸举起,两只手将其边缘捏住,悄咪咪地探出脑袋,朝这里投来八卦的目光。
玉秋萤咳了一声,缓缓地看向身旁比自己个子高出一些的少年,语速放慢,“你确定——你真的要和我进去?”
纪星觉没有理会她,而是直接拽着她的书包带拉她往前走。
玉秋萤急不可耐开口劝解:“不是,纪星觉,哪有你这么光明正大上门讨债的啊,你好歹也礼貌客气点行不行。”
两人经过门口的大爷身前时,老大爷笑呵呵地从报纸前探出脑袋,“小蚯蚓,你这是带什么人回来了啊?”
玉秋萤刚想开口,就被纪星觉拉着往前走,他冷不丁道:“别墨迹。”
目光黯淡又危险。
沿着小区门口右侧这条弯路一直往前走,尽头那栋单元楼的最顶层就是玉秋萤住的地方。
纪星觉刚踏上楼梯,身后的衣角就被玉秋萤拉住。
当他回头时,玉秋萤正心事重重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担心什么,纪星觉顿了几秒,将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声音干脆又果断:“你想做什么?”
玉秋萤抬起目光,同他对视,语气诚恳,就像沙漠里捍卫大地的森林卫士一样,哪怕风吹雨打也不会动摇。
“纪星觉,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收回目光,扭头看了眼身后。
“不管发生什么,你能不能都不要伤害我的妈妈,可以吗?”那一刻,她的目光非常灼热,就像融化寒冰的烈阳,炽热得让纪星觉不愿再继续看着她。
他往下走了一层台阶,同玉秋萤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低头凝视她,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面对面而已。
“玉秋萤,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向我提要求?再说了,你们家欠债不还就是你们的不对,你们没有理由一拖再拖。”
“是,你说的没错,欠了钱一直不还的确是我们的不对,可是……”玉秋萤垂眸盯着地面,心中就如放了千斤铁一般沉重。
“可是什么?”纪星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你要是想去,就赶快上去,我再不回家,妈妈也会担心我的。”话音一落,玉秋萤就从纪星觉身边走过,率先上了楼。
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地追随着她,见状,他暂且搁置下心中所思所想,跟着她一起上楼。
敲门声响起。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
玉秋萤的妈妈张清笑着来开门,她穿着已经是好几年前买的藏青色衬衣,两只手在围裙上擦水,望着门口处站着的玉秋萤说:“秋萤,你回来啦。”
“对,妈妈,今天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所以回来得有点晚。”玉秋萤同样笑着解释道。
下一刻,张清就注意到玉秋萤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疑惑的她缓缓开口询问道:“这位是——你的同学吗?秋萤。”
“我不是她的同学,我是来帮谭生宥催债的。”
纪星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表情冰冷,明明是郁郁葱葱的少年,却一副什么都不害怕的模样。
“这……”张清听到谭生宥和催债以后,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玉秋萤连忙站了进去,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住,“妈,你别担心,他不是坏人,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只是来崔崔债而已。”
她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缓解张清的紧张和不安。
可是纪星觉从来都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不,她说错了。”纪星觉径直盯着眼前的张清:“你们只有最后三天的时间,若你们还不肯换钱,谭生宥就会来你们家拿东西,以此抵消你们欠的钱。不过……”
纪星觉大概看了眼屋内的简单陈设,“就算你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当出去,应该也不够还钱。”
“孩子,不是我们不肯还,我们短短几天之内真的没办法凑到这么多。”张清开始变得急迫起来,她紧皱眉头,声音里带着颤音。
“最近店里的生意是真不好,那么大一笔钱,三天——我们真的还不起,孩子,您能不能跟谭生宥说一说,让他再给我们宽限一些日子,行不行?”
岁月在张清的身躯和面容上都留下了痕迹,她的腰微弯,眼里满是恳求。
若是常人,也许面对一个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妇女的请求,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动容,可那是纪星觉,他不是常人,体会不到常人的感情。
无动于衷的他将视线移到张清身旁的玉秋萤身上。
纪星觉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玉秋萤的眼里也有祈求和难过?他觉得她眼里的情感比任何人都猛烈,正疯狂地撞击着他那由铜墙铁壁铸成的心的围墙。
见纪星觉有些犹豫,玉秋萤连忙握住房门里侧的门把手,着急开口:“纪星觉,我知道,你也只是帮人办事而已,为难我们不是你的本愿,就这么决定了,你转告谭生宥,再多给我们五天时间,八天后,我们一定把钱凑到还给他。”
说完,她就将门一把关上,紧张的她开始深呼吸起来。
满脸忧容的张清转身握住玉秋萤的手,急得仿佛快要哭了,“秋萤,八天——我们八天真的凑得到所有的钱吗?”
“妈妈,你放心吧。”
玉秋萤将张清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不知从何时起,原来妈妈的手也开始长了皱纹,因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心疼情绪在玉秋萤心里泛滥。
“妈妈,我们家会欠那么多钱都是因为我,我们一起承担,一起想办法,一定可以的。你不能把所有的困难都自己一个人揽下。”
张清用额头贴着玉秋萤的额头,那一刻,她也好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烦恼和无奈都可以被风吹散,再也不要回来。
门外。纪星觉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今天遇到玉秋萤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会长交给他的任务他不会忘。
可是眼下,他根本没必要搭理这个叫玉秋萤的人,可是冥冥之中,纪星觉总觉得玉秋萤好像认识了自己很久一样。
她赌他今天会不会回头,赌他不会伤害她的家人所以带他来这里。
第6章 我没有家
一时间,纪星觉感到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玉秋萤了。
黑色的气体开始在他的右手掌心处汇聚,逐渐凝结成一把黑色的螺旋利刃,利刃上毒刺满布,唯独对握住这些毒刺的纪星觉没有半点影响。
他缓缓地举起右手,那一刻,他想的是毁掉这扇门,冲进去威胁屋内的两个人。
虽说他和谭生宥之间只是一小笔交易,但是纪星觉的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通过这场交易接近玉秋萤。
他的终极任务和她有关。
所以,他必须得利用和谭生宥的这场交易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和意图,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演下去。
可是,方才玉秋萤伤心难过的眼神突然又重新浮现在纪星觉的眼前。
他觉得这道眼神似乎很忧伤,忧伤到……让他下不了手。
不,不是这样的。
纪星觉想,他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刚才的情绪起伏只是一个意外,黑色利刃从他右手里消失不见,纪星觉转身,沿着楼梯往下走。
小区来往的人很少,纪星觉暂时还没想好自己究竟要去哪里,索性直接坐在了单元门口处的台阶上,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脑海里不断浮现从前的点点滴滴。
……
裂谷的灼热之气因地表以下的岩浆四处扩散,大地荒芜一片,地面的裂缝里红色岩浆沸腾翻涌,生灵涂炭,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任何生命的痕迹。
随着一片乌云飘至此地,大地撕成两半,来到地表的纪星觉往下一跃,朝裂谷的深处跳去。
霎时间,乌云消失,大地也重新合并。
地表以下。
岩浆的中央有一块圆柱升起,背对着纪星觉而站的他转身,同踩在岩浆上的纪星觉目光相对。
“你来了。”
男人的目光很慈和,只是他在很多年前失去了双手,不过肩上披着的黑布遮挡,旁人无法辨认出来。
纪星觉看着对面的人,神情从容,“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知道,他派你去中南市了,这一次,你的任务和一个女孩子有关,对吧。”
“是,那又如何。”
岩浆升起形成一块地,纪星觉站在这上面,这里的任何灼热对他都没有影响。
“我知道很难说动你,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可以直说。会长,几年前你曾帮过我,这一次,就当我换你人情。”
男人没想到纪星觉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注视着纪星觉良久,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犹豫片刻后,开口说:“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人情两个字,我很意外。”
“这没什么意外的。”他看上去漫不经心,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会长,你直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想让你在最终完成任务的那一刻前,不要夺走她的生命。”
“就这样?”
“就这样。”
“好,我明白了。”纪星觉果断地答应下来,下一刻,他挥了挥手,头顶上方的石壁又重新分成两半,“会长,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这里的一切依然像今天这样。”
说完,纪星觉就重新回到地表之下。
男人将双手负在身后,语重心长地抬头沉思。
……
屋子里。
玉秋萤将手洗好,随后将已经热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
她刚准备拿起筷子吃上一口,就被张清打了下手,有些不服气的玉秋萤抬头看着她:“妈妈,你做什么,饭都不能吃吗?”
“你个傻孩子。”
张清在她身旁坐下,随后语重心长地开口:“秋萤,刚才那人是你同学对吧?”
“是啊,怎么了?”玉秋萤疑惑地望着她。
“既然是你同学,你怎么不喊人家进来吃饭?同学一场,虽然刚才我们双方站在不同的立场,但是同学依旧是同学,我看那孩子本性也不坏,你——下去喊他上来吃饭。”
“可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玉秋萤抬起脑袋望着张清,懵懂地眨眨眼睛。
“那你不知道去追吗,又没走多远。”
“没问题!”
突然一下,玉秋萤开心地笑了起来,只见她迅速地将筷子放下,欣喜若狂地冲了出去。
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张清茫然地追到门口,大声追问道:“哎,你这孩子,变脸怎么这么快,搞了半天你是故意看我态度反应的吧。”
玉秋萤一边下楼梯,一边笑着回应道:“是呀,妈妈,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选择。”她在拐角处停顿一下,仰起头看着上面,“妈妈,谢谢你!”
说完,玉秋萤又立即往下跑。
站在门口的张清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
单元楼的门口,纪星觉由于常年做埋伏的工作,灵敏度异于常人,敏锐的听觉促使他早已察觉到有人即将到来,他警惕地起身,准备以严肃的状态面对。
但他没想到——来的人是玉秋萤。
原本愣了一秒的他迅速转身,假装心不在焉重新坐下,把弄着手里随意扳断的小草根,不准备搭理她。
“纪星觉。”玉秋萤试着喊了声他的名字,俏皮地将脑袋探到他的旁边,观察着他会有怎样的表情变化。
即便他不给任何反应,她也没关系。
将脑袋别到另一边,纪星觉冷眼开口:“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