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全挡住。”
楚莺咬着牙站起来,随手给左臂糊了一张看上去就没有用的【液体绷带】牌,握着短刃的指尖微微发颤。
那道贯穿伤一看就是虹光的手笔——但这完全不是重点!
节奏,角度,反震……甚至计算每一道虹光需要用什么等级的牌去抵消,左一方拧着眉,匪夷所思地开口:“你是机器人吗?还是加装了什么新型的辅助计算的义体?”
先不提刚刚的防守到底需要多么可怕的计算力,对面这个怪物的精神状态才是最可怕的。只要失手一次就会万箭穿心的压力下,她不仅丝毫不惧,还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将伤势压到了最低,甚至还给自己保留了战斗的能力!
“这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粘稠的血液带着体力离开,大脑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视线变得模糊,但胸腔中愈燃愈烈的怒火将她钉在地上,不许她轻易倒下。
“用克隆的方式量产卡师,你们到底将人当做了什么?!”
第104章
“兰因,你在干什么?”
阖上的训练室门被拉开,深夜灯光亮度调到最低,只给问话者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呼……呼, 队长?你又熬夜制卡了啊……”
兰因努力平复呼吸, 从上到下抹了一把脸,声音慌慌张张中诡异地带了点飘忽?
祝泉眉头蹙起,“啪”地一声打开训练室顶灯,在骤然亮起的大片灯光中和卡在半高处的兰因面面相觑。
“呦,玩攀岩呢?”
兰因脸色涨红,低头摆弄了几下,终于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扣,顺着绳索呲溜滑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头的汗渍在灯光下闪着水光, “没,我在训练体能。”
“训练体能需要摸黑训练?”
祝泉挑起半边眉,好整以暇地等待兰因的回话。兰因低头搓搓磨得通红的手心, 见瞒不过队长才不好意思地说了实话, “……其实是在训练反应力,我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还在在意楚莺那天说的话?”
祝泉了然地点点头, “她那天说的确实有点过, 我明天让她跟你道……”
“不是她!”
兰因像是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下意识打断祝泉后愣了一下,双手背到身后,手指不自在地蜷缩起来, “嗯……是有那天的话的原因,但其实也不仅是她……”
兰因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颠三倒四,声音音量越说越低。停顿片刻后沮丧抬眼,对上的却不是意料中的不耐烦的神情。
祝泉抱胸倚在门框边,仪态不能说多么端正,可那双眼睛却认真地注视着她,在她停下讲述后眉头还疑惑地皱起,是最标准不过的倾听的神情。
兰因像是突然丢掉了沉重的负担,肩膀耸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的声音音量依旧不算高,但平稳又清晰,只在结束时有细微的抖颤:
“不仅是楚莺……从唤醒【焦尾琴】的那天起,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辅助,帮助别人确实也是我自己喜欢做的。
“但也几乎是所有人都说过,我的能力太单一,不适合参加联赛。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提升等级增强卡牌的辐射范围,在战场中听从指挥在合适的时机使用卡牌就可以……但这不是我喜欢的。”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兰因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被人否定的记忆重新涌现,熟悉的窒息感又悄然攥紧她的喉咙,堵住她的舌头,让她有口难言。恍惚间攥成拳头的手被祝泉拉过,掌心被温热的东西烫了一下。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来点甜甜的东西。快试试我让996改良过后的黑糖珍珠奶茶。”
双手捧住温热的奶茶,温度似乎从掌心蔓延到眼底,兰因眨了眨眼,啜了口队长的新发明,笑了笑,“可能我就是一个任性的人,比起躲在后面,我更喜欢和同伴一起战斗的感觉。楚莺说的其实没错,我一直在拖累大家……我必须更努力一点。”
“这不是任性。”
祝泉正色道,眼神中流露出不赞同,“但训练计划是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量身定制的,你贸然加练,很可能会弄伤自己。”
“况且,你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几个月的努力赶上别人十几年的辛苦训练吗?”
“我知道,但是能进步一点……”
“所以不如在别的方面多努力努力?”祝泉冲她眨眨眼睛,笑容促狭,“这叫什么来着……差异化竞争?”
“嘭——”
无形的音波集成一束,猛地击穿厚实的黑石岩壁。血路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岩“盒子”摇晃起来,前端升腾起烟雾,兰因踉踉跄跄的身影逐渐清晰。
“咳、咳、咳……”
兰因未等烟尘散去就冲出黑岩石砌成的盒子,一手抱着琴,一手紧紧捂住鼻子,弓着腰,咳得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她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哈哈哈……队长,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兰因欢呼一声,很快收敛笑容,拍了拍脸,“队长设计的琴谱只完成了第一个,不能太骄傲……对了,那个怪人!”
兰因调出地图,一眼就找到了相邻的血路中三个贴的很近的黑点,“她去找楚莺了,我得快点去帮她——那个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兰因焦急地打量四周,试图脱离脚下的血路,尝试了几次却都回到了原地。喜悦逐渐沉底,兰因无意识地咬着唇,努力回忆那个怪人的行为——
怪人把自己关进黑石制作的囚笼离开时,除了丢下一句“在这里待到比赛结束吧”还做了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脱离比赛规则的束缚?
“滴——检测到选手数量出现未知错误,道路重新规划中——道路规划完成!”
写着规则的光屏自动弹出,底部出现了一行小字,旁边还出现了一个表示“加载中”的小漩涡。
兰因盯着这古怪的提示看了几秒,空气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箭头。箭头的方向,一条颜色暗淡,不仔细都分辨不出的小路出现在原有的路旁边。
地图上也有了新的变化,原有路的尽头处画了一个宝箱,中间段的位置则出现了一条通往其他道路的小路。
兰因关闭地图时,尽头处的宝箱还闪了闪。兰因目光扫过,毫不留恋地跑向另一条窄路。
—
“小猫咪,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跃上高处的身影违反常理地下折,险之又险地避开射向心脏的彩线。前侧又响起左一方的絮叨,楚莺眼都不眨,反手向身后射出三枚飞刀。
“啧。”
真切了许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莺借下落的势头向前翻滚,拉开足够距离后才拧身,冷眼看向两人,“啰嗦。”
泛着黑光的刀刃撞到无形的屏障,“叮”的一声跌落在地。空气扭曲了一瞬,两道身影重新浮现。
左一方嘴上没停,可脸色比之前差了很多。眼下微凹,皮肤血色褪去,呈现出毫无生机般的灰败。
右一圆的状态比她好点,只是左脸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摸了下伤口,若有所思,眼睛微眯,“你在生气?为什么?”
“与你无关。”
“算了。”
右一圆瞥了眼身旁人的脸色,玻璃一样的眼珠转了转,语气毫无波动,“这不重要。”
楚莺悄悄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酸麻感泛上来,让她几乎要握不住刀。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找一个突破口……
“嗯?”
“退后!”
楚莺用余光瞥见来人,顾不得惊讶,瞳孔微缩,大声喝道。
“精神可嘉。”
右一圆扫过来人身上狼狈的痕迹,语气平平,“可惜你不但是辅助,还是群体性辅助。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没事吧?”
兰因好像没听见楚莺的话,视线瞥见她身上的伤,又往前走了几步。
“叮!”
楚莺眼神一厉,挥手射出一枚飞刀。刀尖在空中斩下,断成两截的彩线这才显现出形状,失去向前的势头悠然落下。
“偷袭,向辅助出手,你们不是一向自诩红宝石般鲜红璀璨的心吗?”
对面的敏攻手眼底积蓄着怒意,右一圆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似乎对我们很了解……”
“可还有后半句。”
她的话没说出口就被身边人打断,左一方脸上泛起红热,语调亢奋,瞳孔不断战栗,“——对待敌人要向狮子般残忍!”
“唰唰唰!”
数十道彩光轰向两人,光芒流转间速度提升到极致,隐隐传来音爆声。
楚莺绷紧肌肉,攻击未至,仅仅是威势都令她头皮发麻。理想的应对方式是避其锋芒,可……
收回投向身后的目光,楚莺眸光沉沉,两柄泛着冷光的幽黑短刃落到手中,交叉抵在胸前。下一秒,她压低身体,后腿一蹬,速度快得肉眼差点无法看清,竟抢先向前攻去!
“想先解决我们?聪明的选择,可惜太过愚蠢。”
黑影如幽灵般闪现,可在她浮现的一刹那,数十道彩线相互折射,强行改变攻击方向朝后袭来。楚莺无法,只能硬生生停留在原地!
解决了?
对方虽然难缠,但作为敏攻手显然不擅长正面作战。被拖油瓶逼得只能正面应对后落败似乎也合理。
不对。
右一圆眉头微皱,顺手给过于亢奋的左一方喂药,微妙的预感涌上心间。过去这预感让她们战胜了许多敌人,可如今她却连这预感产生的缘由都不清楚。
忽略了什么?
“铮——”
琴声清脆如雨打荷叶,令人心为之一清,似乎连周边翻涌着的白雾都淡了。
右一圆眯眼看向被忽略的对方辅助,心里的不妙预感越发强烈。可怎么会?明明资料上显示——
右一圆左手动了动,彩光在指尖流淌,可就在彩线成型的前一瞬,一道冰凉如死亡般的事物抵了上来。
“结束了。”
有谁在耳边低声说。 “咔嚓”“咔嚓”两声,选手手环直接被捏碎——这意味着彻底失去比赛资格。
结束了。右一圆怔怔得想。可怎么会?她下意识抱住脱力的左一方,对方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此时也努力上翻,努力在余光中捕捉那道黑影,像是也在寻找一个疑问的答案。
怎么会?
“呕——”
悠扬的琴声中被杂音打断,右一圆脸颊肌肉抽搐,一瞬间头部像是插入了数千根长针,每根长针都朝不同的方向揪着她的肉。右一圆抽了口冷气,在翻涌的剧痛中找出真实的记忆。
“原来如此。”
第105章
“在给队友增益的同时利用琴音构建幻境……”右一圆用力地闭眼,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想不到你竟然一直在伪装身份,我低看了你的决心,这次是我棋差一着。”
“我就是辅助。”
兰因十指虚抚震颤的琴弦,指腹上细小的伤痕密集如网。她的声音虚弱,细听尾音还带着轻颤,但语调平稳柔和。让人无端联想起微风中兰花舒展的长叶,柔且韧,“没人规定辅助就不能正面参加战斗吧?”
“决赛前队长问过我一个问题。同样是音乐,轻柔舒缓的歌曲令人心情愉悦,节奏激昂的歌曲令人振奋,尖锐聒噪的声音则令人烦躁,噪音大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杀人。那么为什么要将辅助卡牌的作用局限在给队友提供增益?”
古琴化为卡牌落入手中,兰因目光旁移, 落到调息的队友身上, 笑容释怀,“不是累赘, 是队友, 我做到了。”
楚莺目光顿了一下,瞥了眼世界观颠倒般的右一圆,冬日冻湖般的绿色眼睛中情绪如雾般翻涌, “你的废话中只有一句说对了——你确实小看了她的决心。”
“……也小看了你的是吗?”
右一圆沉默了片刻,突然发问:“你为什么为敌人而愤怒?”
“看不惯罢了。”
楚莺冷淡瞥她一眼,仔细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走向队友, “就算是为了让她能'使用'得更久,你也最好让那个傻子少嗑点药。”
“等等, 小猫咪——不对……”
楚莺轻盈一跳,躲过脚下伸出的黑手,没低头,眼珠微微下转,余光冷冷地瞥过去。左一方从身旁人的怀抱挣扎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努力勾下巴眯眼看向她,边说话边咳血,“……咳、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没看选手资料?”
“咳……咳……”左一方不肯放弃,挣扎着又去够楚莺的脚——被她轻松躲过,脸靠在大臂上,脸颊的肉被挤出来一部分,她咳出一团血肉组织,笑着开口:“想听你自己说嘛。”
对方这次终于连眼神都欠奉,几步走远,在那个古怪的辅助晕倒前一把把她扛到肩上,向前走远了。
“……真没礼貌。”
左一方喃喃自语着翻了回去,枕在右一圆腿上。对方盯着她双耳、双眼、鼻孔处缓缓渗出的血珠看了两眼,抬起戴选手手环的胳膊又放下,食指上泛起微弱的彩光,戳入黑岩,一笔一划地写下“楚莺”两个字。
左一方的视线在最后一个字上停留了片刻,重新看向天空,胸腔震动笑出了声:
“什么嘛……原来不是小猫,是会飞的小鸟啊。”
“你为什么叫楚莺?”
楚莺偏头看了眼肩膀上刚醒来,眉头还因痛苦细细搅在一起的兰因,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
楚莺收回视线,长睫在冰绿色的眸底投下深深浅浅的影。不过这事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语气平淡地开口:“据说莺是古蓝星的一种已经灭绝的鸟。她很喜欢古蓝星文化。”
“我喜欢小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飞!——她?她是谁?是你的妈妈吗?她现在是不是正在看你的比赛……”
兰因此时有些亢奋,即使被抵住的胃正在发出抗议,她努力地在摇晃中抬头去看同伴的脸,双眼晶亮,毫无逻辑地碎碎念了许久。直到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同伴异样的沉默,尴尬地挠挠后脑勺,正想着要不要说点话找补,就听见楚莺与往常无异的平淡声音:
“她是。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肩膀上再无动静,似乎她的开口并没有拯救沉默,反而加重了谈话中断后弥漫着的尴尬。楚莺对这反应习以为常,不过今天已经算是多话,她目光专注地盯着血路的尽头,冻结回忆的湖泊中,几粒碎石“咔嚓”压碎浮冰后又飞快沉底。
拮据又温馨的童年、痛苦与无法治愈的基因病、可笑的天赋与杯水车薪的努力、分不清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的援助,隐瞒、欺骗、绝望与死亡,之后是,之后是——
楚莺在空气墙边住脚,漫无边际的思绪被警惕和困惑驱散,她眉头微皱,正要把兰因放下,眼前突然一黑,扛着的女孩伸出双臂,用无比扭曲的动作抱住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