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直接粘合吗？
待林菘蓝确定好每块碎片应该在的位置，顾欲卿以为她终于要开始粘合了，结果她转头拿着一堆粉末和像胶水一样的东西。
“这是……？”顾欲卿还没没忍住，在林菘蓝拿着刮刀将其互相调和的时候发出了疑问。
林菘蓝明亮的眸子朝他望去,虽然戴着口罩，但光从她那双会表达的眼睛就能读出她的情绪,“你说什么？”
“你刚刚在调什么？”
晃了晃手中小巧的刮刀，林菘蓝手下动作没停，“我在调粘合剂。”
顾欲卿想起来林菘蓝之前是跟他说了一堆需要的材料，原来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不过我们不是也有纳米粘合剂吗？你为什么不用那个？”
顾欲卿注意到被林菘蓝无视在房间角落的那管崭新的纳米粘合剂，有些不解，所里的常规修复基本都用它，基本没人说不好用。林菘蓝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选择那些粘合力明显没有纳米胶强的胶水。
林菘蓝小心翼翼的将粘合剂在两片碎片的对接面涂抹平整，快准地将其对齐按压粘合，在等待胶水固化的期间回答道：
“那个胶水我试过了，它一是干得太快，我什至有些缺口还未涂抹均匀，前面涂过的地这个胶水就已经固化了，我碎片还没黏上去，我还得处理前面固化的部分。
二是它无法和我后续需要调和的石膏粉一类用于修补完善的粉末进行调和，那胶水粘合的痕迹会很明显，修复就不算复原。
最后，它的粘合力太强了，会伤害瓷器。”
林菘蓝一口气一长串地说了一堆不满意的地方，最后看向顾欲卿，“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欲卿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纳米粘合剂能提出这么多意见，这可是科学院的明星产品，若是让那些人听见，怕不是要被林菘蓝气得跳脚。
“粘合力强不好吗？”
林菘蓝低垂着眼帘，仔细涂抹着下一块碎片，嘴里回应道：“好，也不好。”
顾欲卿走进一点，好奇地看着林菘蓝的动作，“怎么说？”
林菘蓝手里忙着，脑袋精神紧绷着，根本没空回答他。
她一块接一块地拼合，所有的碎片都粘合好后，下一步得等粘合剂干透才能进行。这才放下刮刀，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初具雏形的荷叶盖罐子一动不动的顾欲卿。
“做文物修复，有几大最基础的原则，尊重历史原貌这点我就不多说了，一般我们还要循序最小干预、可逆性修复以及保证其真实性。”*
“纳米粘合剂作为新时代的科技产物，它自然有别的产品无可替代的优点，但在修复瓷器上，它明显不是最优选。”
疲惫的声音将顾欲卿的思绪唤回，他看向靠在椅背上揉着酸痛眼睛娓娓道来的林菘蓝，对方略显沙哑的声音替他敲开历史厚重的大门：
“一件文物，它经历了百年甚至千年的历史，它和如今这个时代比，它注定是脆弱的，易碎的。就拿纳米胶来说，它在日常生活中确实很好用，但是它那过分细腻的胶体，会顺着瓷器中细碎的缝隙渗透进去，最后凝固在瓷器体内，改变对方原有的质地。”
“这种情况下就会导致若是后续发现哪里修复的不到位，我们就无法进行拆除和二次修复。而无法二次修复甚至多次的修复的文物，它的生命周期，就会更加短暂。”
若是采用强硬的修复手段，就会再一次获得粉碎得更彻底的瓷器，那对于他们这种修复工作人员，无疑是灾难性的打击。
“并且，在最小干预原则下，我们要尽可能的用和原材料可以兼容的补配材料，尽可能少的更换原来构建的材料，很明显，纳米胶并不符合我之前说的那两条规则。”
修复文物所花费的精力是巨大的，只是靠在椅背上这一会的功夫，林菘蓝就已昏昏欲睡，手自然垂在身旁，头一直往下点，“对了顾欲卿……”
尚还处在对林菘蓝刚刚那对话中的震惊，顾欲卿被呼唤声叫醒，发现是林菘蓝迷迷糊糊在喊他，“嗯，怎么了？”
“这个罐子……应该还有一套配套的……九十九个菊瓣样式的小蝶……”
挣扎着想抬起眼皮，林菘蓝只感觉自己的头和手都如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最后只能放任她自己陷入黑暗，昏睡过去。
*
许是白天精神力共鸣的副作用还未消散，后面有紧接着进行了长时间的全息游戏直播和文物修复活动，林菘蓝那刚稍微往上迈步了一点的身体，仍是没能抗住，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坐在林菘蓝床边，再一次将显示高温的体温计从她额头挪开还给一号，居高不退的体温和周围异常活跃的精神力，让顾欲卿根本不敢走开。
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顾欲卿摘下眼镜，疲惫地捏捏鼻梁。
那一堆复制品虽不是正儿八经的文物，但之前期间和一块真文物碎片混在一起，多少都会沾上一点附在上面的能量。
况且复制品的质地也是一比一的还原原版的质地，这种老旧原始的材质修复起来本就费神费力，更别说林菘蓝原本的身体素质可谓是糟糕得一塌糊涂。
低首注视着因发热难受，整个人即使在睡梦中也眉头紧蹙的林菘蓝，顾欲卿指尖轻动，一阵冰凉的冷意骤然出现汇聚在其上方。
感受到舒适的凉意，林菘蓝皱着的眉头总算是一点点放松下来，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缓许多。
半晌后，一声低沉的笑声响起，“还挺娇气。”
留着雪狼在屋里守着顺带持续释放冷气，顾欲卿站在门口透气。
这人上次都快摸到C级门槛，那这次醒来不会又跟他说进阶了吧？
B级？又或者是B+？
虽说进阶并非坏事，但若一直处于这种高强度的精神活跃状态，对本人而已实则是一个非常大的损耗。
就像机器也要定期保修，人也不可能一直维持高强度的消耗，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撑不住。
“……”顾欲卿长叹口气，睡着的人一了百了，醒着的人还得给她擦屁股。
晚风卷起顾欲卿的衣摆，光脑屏幕浮在他面前，一条消息经过特殊加密后被发出去。
＊
“你怎么还在这里？”羸弱虚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么晚还在处理工作？”
顾欲卿转头，林菘蓝撑着门勉强站着，脸上还泛着高温带来的红，嗓音沙哑，整个人早没了之前看她的果断风行。
“醒了？”顾欲卿三两步走过去，“你还在发烧，就别出来吹风了。”
“啊？”林菘蓝自己还有些迷糊，虚软的腿靠着半人高的雪狼，“我还在发烧吗？难怪…”感觉浑身没力气。
顾欲卿不满的皱着眉，“回去躺着吧，有事我们里面说。”
扶着林菘蓝走到床边，让一号再次检测了一次她的精神力，果不其然，指标再一次大幅度波动且呈上升趋势。
“你这个状态，说实话不太好。”顾欲卿颇为严肃地对林菘蓝道，“下周，你跟我一起回首都星。”
“不要！”原本还蔫蔫的林菘蓝一听到这话立马拒绝，像个龇牙咧嘴浑身炸毛的小猫，“我这个身体和F等级精神力，根本没法买船票，你别搞我！”
“你现在已经……”
“顾欲卿！”林菘蓝厉声打断他，烧到发疼的脑子让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需要我对古文物的了解知识，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如果要让我以身涉险去完成你所谓的计划，那我告诉你，不可能！”
顾欲卿盯着气到眼睛发红，整个身体都有些发抖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他一口的林菘蓝良久，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让雪狼上前缓和一下当前这降到冰点的气氛。
“是我失言，你现在身体状态不好，先别想这些了。”顾欲卿摘下眼镜，琥珀色的眼睛与林菘蓝对视，“听话……你现应该去睡觉……”
林菘蓝看向顾欲卿，几息之间，身体一软，身前雪白的身影闪过，下一秒她倒在了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雪狼身上。
顾欲卿重新带上眼镜，点开光脑，指尖飞快敲击重新破解组合新出来的信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什么时候出发？
——S98」
第83章
顾欲卿将信息回复回去,确认躺在雪狼身上被他强制催眠昏迷过去的林菘蓝暂时没什么其他的状况，叮嘱雪狼道：“在这里看好她，我下楼去收拾一些东西。”
雪狼甩甩尾巴，硕大的狼头搭在林菘蓝手边,一副不想打理自己主人样子。见状,顾欲卿哂笑一声,也不知道谁才是主人。
安心下楼,他已经给苏云发了密信,不出意外的话，苏云在收到他的信息后就会派人来接应他们,彼时他将带着一号和林菘蓝一起返回首都星。
自从发觉林菘蓝精神力晋级后的各种不稳定,顾欲卿就有让她和他一起回首都星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走到这一步。
竟然做出未经过本人允许强行带她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这种举动，顾欲卿苦闷地按按自己的太阳穴，人生二十多年，如此专政独裁还是第一次。
怕是等当事人醒来，他会被直接拉入黑名单吧？
顾欲卿郁闷地吐出一口长气，尽管采用的方法有些强硬,但他并不后悔。
若是让他就这么放任林菘蓝精神力继续紊乱最后身体崩溃下去，自己拍拍屁股回到首都星,别说苏云知晓后会不会一脚踹飞他,他自己的良心上也过不去。
别家和林菘蓝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享受青春潇洒人生的阶段，而林菘蓝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生计奔波。
若不是和老院长相识，见到林菘蓝第一面时，顾欲卿也想不到对方实际只有十九岁,年龄上不过是个才刚高中毕业步入大学的孩子。
她甚至会因为年纪太小而被外面的招聘单位拒绝，因为联邦拒绝企业聘用童工。
但话又说回来,人各有命，别人的命运和他又有何干系？
顾欲卿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替林菘蓝先缴纳了未来三十年的孤儿院的土地租赁费也只不过是看在他昔日受过老院长的恩惠的份上顺手帮了一把，至于后续林菘蓝要如何在这个社会里存活下去，那完全是她自己的事。
人走灯灭，他和林菘蓝之间唯一的纽扣都已不再，他替林菘蓝前后打点除了获得一个好口碑，于他实际没有半点助力，那他又何必浪费自己的精力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当初的回旋镖，现在居然镖到了自己的身上。
现在因为林菘蓝忙前忙后的顾欲卿：……
*
下楼回到车里取出一个箱子，顾欲卿将林菘蓝初步粘合好的罐子仔细包裹好放入箱子中，再将她之前用到的材料和工具都一一整理分类放入箱子中。
这些东西肯定要和林菘蓝一起去首都星，还是带上为好。
将修复室收拾整理恢复如初，顾欲卿这才再次上楼。
苏云派来的人估计不会那么快，林菘蓝目前烧还没退，顾欲卿也不敢随意走开，长夜漫漫，作为目前唯一清醒的大脑，他还有的熬。
注视着林菘蓝静谧的睡颜，当真是欠了她的。
顾欲卿摇摇头接受事实，起身关灯，自己则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处理光脑上堆积的工作，等待苏云的消息。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
「还有半小时到达，你带人直接来港口。
——S98」
按下最后一个密码，一串组合好的话语弹出在顾欲卿的光脑上，来不及思考为何比他预想的时间还要快，顾欲卿直接起身抱起还在昏睡地林菘蓝下楼。
雪狼跟在顾欲卿身后，身旁是被唤醒的一号，一人一狼一机器管家，一种诡异的组合以飞快的速度挪到了孤儿院大门口。
“一号，记得锁好门。”将林菘蓝安置在副驾驶，顾欲卿还不忘跟一号说，让它确认一遍孤儿院所有门锁均已关好。
“已开启防盗系统，小卿不用担心。”
听到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称呼，顾欲卿关车门的动作慢了半拍，有些怀念地笑了笑，当初这个称呼，还是老院长强行录入进一号的数据库里的。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叫他小卿，老院长偏要和他对着干，说小孩子小小年纪成天装什么老熟，称呼小一点，心态也就年轻一点。
然后硬是把这个称呼录入一号对他的称呼中，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进去吧。”
顾欲卿将后排的座位收起来，让一号进去待机，林菘蓝有多依赖这个机器人即使她没说他也看得出来，这次把她强行带到首都星去治疗，一号肯定也得去的。
况且一号还监控着她的档案这种重要的东西，顾欲卿也放不下心让它单独待在荒星，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是真就成千古罪人了。
车子一路飞驰，路过顾欲卿下榻的酒店，留下雪狼在车上蹲守着，他自己则是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他此次的行李里有文物碎片必须得带上，不然这些身外之物事后托人直接寄回首都星就可以。
索性一路无事发生，顾欲卿带着人还算是顺利地开到了星航停泊的港口。
此时已是凌晨，港口停泊的大多都是大型客航，与这些大家伙身影格格不入的飞行器倒是意外地好找。
咚咚咚——
车窗被敲响，顾欲卿降下车窗，发现外面站着的竟是冷着脸看不出情绪的苏云。
“老师！？你怎么来了……”光是对上苏云的眼神，顾欲卿就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完蛋了，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受他控制了。
苏云没给他好颜色，冷声道：“呵，怎么，看到是我很意外？”
“带好东西，跟我走。”
顾欲卿露出一抹勉强保持镇定的微笑，率先下车准备绕到副驾驶去抱昏睡地林菘蓝。
嘭！
一层看不见的精神屏障挡在他面前，苏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带上你自己的东西和一号，人我来抱。”
默默让开位置，顾欲卿老老实实去后备箱拎两个箱子，带着一号跟在苏云身后。
*
苏云打开车门，刚触碰到林菘蓝，她就发现了些许不对的地方。
但毕竟是历经沙场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苏云面色看不出喜怒，稳稳当当一把地抱起林菘蓝，朝着她私人飞行器走去。
顾欲卿跟在苏云身后，很想辩解什么，但又不知如何辩解，最后只能一路沉默，跟着他老师回到飞行器里。
一到飞行器里，苏云就吩咐道：“去开自动驾驶，晚点我们好好聊聊。”
雪狼早在苏云开口的那一瞬就夹着尾巴消失在原地，一号也自动找了个充电桩蓄电待机，留下顾欲卿坐在位置副驾驶位置上启动了飞行器的自动驾驶系统，一个人默默地等待苏云的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