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与夏姑姑并没有相认。
夏逢春声音轻柔,暗含着真诚,话语没有丝毫卡顿,“如果没有你,我将没有机会学到这些知识,甚至可能活不到至今,今天也无法站到你面前。
你给我带来的帮助远不止看上去、听上去那么简单,轻描淡写概括不了,我一直将你当做榜样,当做努力的目标。”
余听禾认真听完了他的话,她颇有感触,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逢春郑重地再度朝余听禾鞠了一个躬,怀着虔城的态度,“谢谢你。”
他要慢慢来,循规蹈矩。
他鞠完躬后,额前碎发稍稍遮眼,他悄悄透过发丝缝隙窥视了余听禾一眼。
只一眼。
他如一个被烈日阳光烘烤的冰淇淋,心融化了个彻底,他呼吸焦灼,他谨慎又小声地道:“以后我能主动联系你吗?”
他再不说的话就会错失良机,所以他问出这番话是正确的吧?
他不贪心,哪怕她只与他对一次话,他也会满足的。
拜托了,不要拒绝他。
“嗯,可以。”余听禾斟酌一瞬。
夏逢春眉眼闪动,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他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
路简苏莫名觉得这个人浑身很别扭,这人像是雨天森林中黏腻的青苔,雨天出现,便肆意生长,雨停下,便瑟缩成团,看上去像自卑少年,在某些时候却又像精心伪装过后,想要将猎物吞噬的危险沼泽。
路简苏看向余听禾,用淡然的语气中断了夏逢春的话,“我们训练时间要到了,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夏逢春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沉住气,缓缓望向余听禾。
被路简苏一打岔,余听禾骤然将思绪落在路简苏说的事情中,她登时看了眼光脑的时间,如路简苏说的那般,时间到了。
余听禾眉头轻皱,“都忘记时间了,那我们现在走吧。”她的视线移到夏逢春身上,她声音轻而平,“夏逢春,我们有空再聊。”
夏逢春来不及兴奋他的名字从她唇中吐露出,心中失落与愤怒一同沸腾。
他绷紧身子,额角青筋暴起,他那被碎发遮挡住的目光阴沉的可怕,怒火快要从眸中钻出。
余听禾竟然听了这个面瘫的话,要是面瘫不在,她还会继续跟他聊下去的,她压根不会这么快离开!
一直安静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开口,这该死的面瘫一定是在嫉妒他。
死面瘫说不定还想杀了他。
他回想了下刚才的情景,他忽地联想到了什么。
对,一切有迹可循,这个面瘫一直在观察他。
对方想杀了他!
这么可怕的人怎么配待在她身边。
该从她身边滚走的。
夏逢春愤恨的目光被隐在碎发中。
余听禾见夏逢春安静地停在原地没有回话,他细长的发丝遮住双眸,白皙的面容略显阴郁,她倏地想起什么,“对了,这些日子我们在为赛事做准备训练,你如果发信息,我可能不会及时回复。”
夏逢春眉眼间的戾气像清晨氤氲的晨雾一般,在朝阳初升时散去。
搭档,比赛,面瘫暂时不能消失。
他不能给她惹麻烦。
要等她安心比完赛才行。
他可是最听话的。
他轻声应道:“嗯,没关系。”
他特意多打印了几份纸张,为的就是保存她碰过的纸,她指尖温度曾留在这几份纸上过,她的视线曾停在这几份纸张上过,她的注意力曾关注过这几份纸张,都是可留念的,这些能缓解他对她的思念。
路简苏目光沉静,往夏逢春的身上飘去一眼。
余听禾与路简苏回了英莲学院,她将队友拜托她们帮忙带的东西给了队友。
徽章样图她发在了训练队中的聊天室中,大家都觉得可以。
晚上颜雪棠进行完排球训练后,她去接余听禾回家。
余听禾训练结束便与颜雪棠一块走。
颜雪棠哈欠连天,“练的时候没有感觉,练完现在好想睡觉,听禾,你不困吗?”
“还好。”余听禾轻幅度摇了摇头。
良久,两人坐上了颜雪棠家的私家车。
在车上,颜雪棠与她约好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中午是不进行训练的。
悬浮车到余听禾家门口时,打瞌睡的颜雪棠突然清醒过来。
颜雪棠目光落在在门口站着等待余听禾归家的少年,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含糊,她没经过大脑,不太清醒地说:“你家竹马又在等你回家啊,他就住你家隔壁?不然每天还要回自己家,来来回回不累么?”
她送过余听禾几次,每次都能看见原亦舟在门口等着余听禾。
被颜雪棠这么一说,余听禾解安全带的手一顿,她视线掠过窗外,这一片区域只有她家,哪来的隔壁。
空气中凝起惊悚感。
她想,雪棠显然没睡醒。
“他借住在我家,我们算是青梅竹马。”余听禾简明扼要解释了下原亦舟借住的原因。
颜雪棠逐渐清醒,“青梅竹马?那挺好。”
沉默须臾,余听禾眸色清亮如水,她瞧了眼颜雪棠,“我不止一个竹马。”
颜雪棠:“……”
第43章
余听禾睫毛低垂,“那我先走了。”
“刚才我说的话好有灵异感,我睡糊涂了,忘了这里只有你家。”颜雪棠解释道,她挥了挥手,笑着告别,“那拜拜,明天中午见。”
“没事,拜拜。”余听禾回以一笑,她挥了挥手。
余听禾与原亦舟一块到了家中大厅。
余听禾见原亦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时不时看她两眼,犹犹豫豫的,似乎想要跟她说什么,但是迟迟没有开口。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余听禾主动问。
原亦舟手心一紧,他神色微顿,“我怕我说了后,你的心情会不太好。”
余听禾脑中瞬间闪过几个杂念,与家人有关?还是与近期她生病的事情有关?
她边洗手边道:“说吧。”
自动感应洗手机传出机器运作的轰轰风声,风声掩盖了两人不同的想法。
静默片刻,原亦舟见余听禾洗手流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他轻吐一口气,“今天,我遇见秋渔然了,他和我见了面。”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
余听禾神情如常,面上如毫风平浪静的海面,毫无波澜,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作出其他反应。
她洗完手,去烘手时,原亦舟以为她不会回复了,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中响起,声音很平静。
“和你一起在雅间?”
原亦舟心猛地一沉,他敛了下眸,“是。”他目光移到余听禾脸上,他面上闪过复杂情绪,“你看见了吗?”他不露声色地偷瞄着她。
余听禾认真地烘着手,她视线微垂,灯的白光落在她脸上,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不规则浅淡的弧影,一缕漠然攀上她的星眸,灯影映得她身边围绕着无形的疏离感。
她对烘手机的热风过敏,吹完会起一片红疹,所以她只吹冷风,平日她很少烘手。
烘手机冷风温度较凉,凉意袭入本就寒凉的手,如细密的凉针,轻刺着手背,她毫无知觉般,静静地烘着手,“看见了个模糊人影。”
当时她以为是错觉。
原亦舟眸中飞快掠过了一抹黯淡。
仅一个人影就能认出吗?
还是模糊的人影。
低落情绪瞬间占满他的内心。
下一秒,他注意到余听禾的手从烘手机中出来,她吹的是冷风,显然很凉,他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她的手上。
其他的都不如现在的事要紧,原亦舟紧抿的唇微张,他道:“你先等下。”
原亦舟跑去拿了个暖手的。
听禾不是经常烘手,他不清楚她从小到大烘手为什么只吹冷风。
余听禾回想起自己和路简苏从徽章店回学院时,她与路简苏走了一小段路才坐的车回学院,那段路中总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盯着她们。
秋渔然并不是会跟踪她的人。
原亦舟回来后,将暖手的小物件递给余听禾,他轻轻捏了下外表是兔子的暖手小物件,“握一下这个,手会热,我昨天试了下这个烘手机,你平常都是开冷风吹,吹完手冷,所以我买了这个暖手的。”
余听禾思绪回游,她接过小兔子,她都忘了她上次烘手是什么时候了,她随口道:“观察的很仔细,对了,你最近刚考完考验细节之类的试?”
原亦舟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他微微含颔,如实道:“考了,拿到的分是我所有课中最低的,我比较粗心,漏了关键信息。”
余听禾:“……”
之后她与原亦舟默契地避开了关于秋渔然的话题。
她吃完药后去了卧室,打开光脑时弹出了许多条信息。
有之前赛事的队友询问她现在在哪个学校,有以前的同学问她参没参加锦标赛。
宁瑾之将这周的周报发给她了,陈淮问了她关于一个公式的问题,颜雪棠发了几张关于作业的图,说今天就要将这些作业做完。
她将前面的信息都回完。
最底下的几条信息都来自夏逢春,他几个小时前发的。
〖春天〗:[余小姐,冒昧问一下……]
他询问了关于学习的事,还有对学习路上规划的一些疑问,以及他的优势和短板都发了。
余听禾一一回答了他。
她想了下自己的路线,她之前走的是指挥路线,通过赛事与考试越级,她有优势,但是还不够。
参与多次锦标赛便能在主办方那提名,锦标赛由世界顶级学院举办,为的是挑选新生。
她想进入顶级学院必须要展现自己非常突出,且能让幕后认为可培养的才能。
〖空白〗:[很多资料在图书馆,你叫我听禾就行。]
由于他提到他的短板时,能明显感觉到他对短板有些过度在意。
〖空白〗:[你的短板可以通过后期弥补,人或多或少有点缺点,但这是正常的,人无完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夏逢春开始逐一回复她的话。
待他回完她最后一条信息时,他微微眯了下眼。
他想说:不,她就是完美的。
无论是她垂下的眼帘,还是她抬眸时的模样……她的头像框,她的聊天框,她的成绩,她的性格,她的所有都很完美。
她像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太过吸引人,哪怕是枯木,也在觊觎着春天。
遑论他这种卑劣的人。
余听禾没有回复他的空隙里,夏逢春在浴室淋浴,从眸中流出的鲜红血液随落下的水相互融合,最后一同流落在地。
在浴室灯光的照射下,他浓黑的黑瞳仿佛变淡了一点。
他如玉般白皙的面容被水淋湿后,略显病态的美感,只剩好看的薄唇有点颜色,如糜烂的花。
他锁骨处的透明水珠如游鱼,翕忽往下游走,分成好几条水线,分叉的几条水线流过胸膛,似画笔轻轻在身上作画。
夏逢春盯着已经黑屏的光脑,他的双眸就像被敷了一层清晨山中朦胧的雾,看不太清晰,他双眼迷离。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44章
余听禾回完信息后,便去泡药浴了。
这个时代有较为方便的自动清洗房,并不需要慢慢洗澡。
沉闷的雾气缭绕浴池,弯曲波折的倒影在水中看不大清晰,循环空气净化仪吐露着新鲜空气,雾气慢慢散去。
棕褐色与白色各种颜色不一的中药在浴池中游漾。
余听禾缓缓拨弄流水,水声清脆,仿佛这样就能将被中药染成深茶色的水重新变清澈,重新变回前一刻的模样。
她手上的水珠毫无声息地缀落,滴进浴池时,与开始散发出药香的水融为一体。
浴池寂静无声,温热空气将她的思绪牵走。
秋渔然……
想到这个名字,带有情绪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
她与秋渔然一同长大,她与他在各种方面上都很默契。
她们一同就读,一同过了每年的生日,一同在台上领奖,一同演讲,一同为对方戴上属于自己的荣耀奖牌,一同读课外书,一同买同款物品……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没缺席过她的任何一个重要场合。
所有人都说她俩是最默契的搭档,提起其中一个,就会联想到另一个。
一切止于那一场冷战,那也是她们唯一一次冷战。
很奇怪,有人吵吵闹闹,却总分不开,有人很少吵闹,少见一次吵闹,却轻易分开了。
或许注定会走散,只是早先谁也没说。
'都过去了',是如今的她提起他最常用的一句话。
如今仅用几句话就能概括她和他的过往。
不过。
至今为止,她依旧没后悔过当初选择的路,以及当初作出的决定。
周六。
原亦舟送余听禾去学院进行训练。
下车前,原亦舟声音很轻,他语重心长地对余听禾道:“你才恢复没多久,最近训练不要太累了,不舒服的时候立马停下,千万别累着自己,情况紧急时周围没人的话就打我通讯,记得随时吃根能量棒补充下能量。”说到这,他从箱中拿出几条能量棒,“你伸手。”
“嗯。”余听禾点了点头,她伸出手。
自从她晕倒过后,他变得越来越居家了。
原亦舟将几条能量棒放到余听禾手上。
他从口袋中拿出几个果冻,“这个新品果冻你还没尝过,我不知道你带了没,这几个都给你。”
他将果冻放在她手上。
余听禾刚将他递的果冻放进自己的口袋,转眼见他又拿出新东西。
“这是创可贴。”
“这是检测状态的手环。”
“这是……”
“还有你不是说训练室椅子……我买了个软垫,到时候你可以直接躺着睡觉,要不我把这个搬进训练室。”原亦舟弯腰从箱中拿软垫。
余听禾在被他递的东西淹没前及时出声,“我是训练,不是住训练室。”她声音轻柔,“我带一些吃的就行。”
原亦舟听出意思,他面向余听禾,他的眼眸含着几许认真,眸光黯淡一瞬,“手环也不要吗?”语调拖长的过程携着一丝难以听见的低落。
他脸上不知在何时沾上了点白色纸屑,他毫无所觉。
他手上还拿着满满的东西。
余听禾面上浮现无奈的情绪,她注视着他,她伸手替他拿掉了那点纸屑,动作很轻柔,指尖无法避免地碰到了他温凉的脸,“有事会联系你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