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义见状,慌忙撑开伞跟上他。
周韵一脸吃惊,快步回了房。
此时云初念已经坐在桌前喝着慕秋凉给她舀的那碗梨花粥。
“丫头,怎么回事?”周韵走上前问她,“我怎么瞧着二公子生气了。”
云初念咽下一口粥,回道:“是生气了,气的不轻。”
“为何生气?你怎么他了?”
云初念拿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道:“我没怎么他,娘别问了,以后辣笋菜别让厨子放辣椒了。”
周韵不太明白,难道饭菜做的不可口?但他也不像挑剔的人。
“是太辣了吗?”周韵问,“可是辣度和上一次一样呀,我还特意尝了。”
云初念忽而笑了,说:“估计他上次根本就没有吃。”
没有吃为何还要告诉老祖宗他惦记着?致使老祖宗还特意安排他来二院里用饭。
周韵一时没想明白,等想明白了,云初念已经开始往屋外走,她边走边道:“娘,让厨子学学如何炒青笋,口味淡一点,他下次来的时候招待他。”
这一次周韵立刻明白了,开心的一甩帕子,笑道:“好,娘明个就去招几个厨子过来。”
“回头你问问他除了喜欢吃笋,还喜欢吃什么。”
——
慕秋凉出了云府以后没有上马车,只是埋头一直往前走。
周义拿着伞小跑着跟上他,全身都被大雨淋湿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声问:“公子,您要去哪里?下这么大的雨,咱们快些上马车吧!天也黑了,雨会越下越大……”
慕秋凉不理会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胸前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湿,眼睫上也蓄了一层雨珠。
江义察觉到公子心情极其不好,并且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红红的,脸上流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刚才不是和云姑娘聊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样了。
江义试图劝他回马车,结果刚喊了一声“公子”,慕秋凉就夺走了他手里的伞,冷声道:“别跟着,让我自己走走。”
可是天已经黑了,雨也越下越大,还时不时地电闪雷鸣,江义担心他,继续劝道:“公子,天黑路滑,我们还是先回府吧!不然王爷王妃该担心了。”
慕秋凉没有理他,继续大步向前走。
大雨声淹没了江义的叹息声。
慕秋凉紧紧握着雨伞把柄,心中的怨气连哗哗而下的大雨都难冲刷,口中的辣度已经没有那么高了,可是胸口上却还堵得厉害。
他承认,他刚才在云初念面前没有控制好乱了方寸,那种明明就在眼前却无可奈何的滋味,硬生生地击垮了他最近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心理防线。
上一世,他除了婚姻和感情,得到了很多,不仅得到了财富和权力,还得到了皇位。
这一世,权势对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他也不想再去付出极大的心血去争取。
他现在唯一想弄明白的就是,当初云初念为何要一声不响地抛弃他。
老天怜顾他,又给了他一次重活的机会,但是偏偏,她现在才一十七岁。
十七岁的她正是碧玉年华的年纪,她的样貌,她的性情,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她一生中最佳的时候。
他舍不得去打破她这个年纪的美好,张不开口问她一句为何要与别人殉情,这对于她来说太过荒谬。
他在这里就是一个异类,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异类。
不会有人与他共情,也不会有人相信这荒唐的事情,他只能一个人慢慢消化,一个人慢慢彻查。
就在刚才,其实他不是因为她催他吃辣菜而生气,他是因为前世经历太多,那一身傲气和自信早已被磨的所剩无几,所以在看到她偷笑时,那种无力感终是把他击垮了。
他比不了年轻气盛的他们,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他甚至都开始因为容貌而焦虑。
十几年后,他还是会因病去世。
所以,他连陪她走完一生的机会都没有。
夜晚的雨越下越大,他一个人撑着伞越走越远。
——
慕秋凉走后,云初念就去了书房,她收走那幅没有画完的花鸟图,拿了一张新纸铺在桌子上,她点了一根淡雅一点的香,掏出笔墨和颜料,卷起袖子,开始在纸上落笔。
她重新画了一张慕秋凉,画了一个不一样的慕秋凉。
画中的他,风神俊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身穿白衣,手拿折扇,美如青松,唇边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是云初念笔下的慕秋凉,也是她心中的慕秋凉。
窗外依旧是雨声潇潇,她放下毛笔,一手支额,听着夜雨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她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第28章
睡梦中,一片荒草萋萋的田野里,云初念身穿一袭白色衣衫,披着一件绣着海棠花的白色氅衣,头上戴着一朵白花,迎着寒风,站在一处坟墓前。
墓碑上没有写主人的名字,只写了绍国二十九年。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望着坟墓,流着眼泪,心如刀绞,她的眼睛早已红肿不堪,嘴唇也干裂的往外渗着血珠。
田野的风很大,呼呼的大风声掩盖了她的哭泣声。
她就这样站在坟墓前,从天黑站到天亮。
清晨霞光微薄,一名手持拂尘的尼姑从大雾中走来。
尼姑走到她面前,给她施了一礼,递给她一串佛珠,轻声说:“姑娘,剃度时辰已到,请随我来。”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毫不犹豫地随着尼姑消失在了大雾中。
大雾迷迷蒙蒙,看不清道路和方向。
她跟着尼姑到了尼姑庵门前,一只脚刚踏进尼姑庵的大门,突然一阵风吹来,她感觉眼前一黑,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她再看见时,已经置身在一间装点的十分喜庆的房间里,房中四五个丫鬟簇拥着她来到铜镜前,开始对她一阵梳妆打扮。
这些丫鬟们穿的稍艳,脸上也红光满面,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嘻嘻哈哈地说着。
“今个小姐出嫁,一定要打扮漂漂亮亮的,二夫人说,戴上皇后娘娘赏的那把金凤钗,还要戴上姑爷送的那个白玉镯子。”
“我听说那镯子是王妃当年出嫁时戴的,王妃送给小姐,可见对小姐有多喜欢。”
“是呀!小姐与姑爷成婚,全京城的人都在夸,说我们小姐和姑爷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相信咱们小姐嫁到亲王府里,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丫鬟们这边说着,一群嬷嬷们进进出出地收拾着出嫁时要带走的衣物和首饰。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丫鬟们为她精心装扮。
等一切完毕,嬷嬷扶着她坐在床边,为她盖上了红色盖头,嘱咐了她过礼事项,还说了一些关于圆房的害臊话。
很快,她就站在了花轿前,盖头下,她看见了一双男人的红色靴子。
此时鞭炮声震耳欲聋,她被一只冰凉的手牵进了轿子里。
随着一阵锣鼓喧天,一转眼,她又坐在了铺着红色被褥的大床上。
安静的房间里,她的盖头被缓缓掀起,她慢慢抬头起来,在橘红的烛光下,迎上了一双含情的眼睛。
她与他四目相对,恍惚间已是泪流满面。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却哭的非常伤心,她泪流不止地望着他,伸手去牵他,可是,还没有触到他,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时候,房门声响起,她打开门,只见之前那位尼姑又出现在了眼前。
尼姑又给她施了一礼,轻声道:“姑娘,剃度时辰已到,请随我来。”
她脱掉了身上的红色婚服,再一次随着尼姑来到尼姑庵门前。
这一次,她有些犹豫,最后在尼姑的催声下慢慢抬起脚来。
与上次一样,她的脚刚落下,风吹起,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等她再次能看到时,已经站在了一片碧湖前,秋风瑟瑟,碧绿的湖面上正不停地往上冒着泡泡。
她奶声奶气地问身旁的女子:“姨母,这湖底里有什么东西?为何一直往上冒泡泡?”
被叫做姨母的女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听你父亲说,这湖底下住着一条美人鱼,只要美人鱼呼吸,这湖面上就会往上冒泡泡。”
她疑惑地问姨母:“姨母,美人鱼长什么样子?为何要住在湖底?”
女子轻笑,回道:“你父亲说,美人鱼长得像你娘亲一样漂亮。”
“娘亲?”她喃喃一声,问:“姨母,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娘亲,我娘亲长什么样子?”
女子闻言没有回答。
这时候,不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他手中拿着一串铃铛,铃铛在他的摇晃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念妹妹,我来找你玩啦!”
小男孩跑到她跟前,把铃铛递到她面前,她伸手去接,但是她的手刚碰到铃铛,眼前的小男孩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她转过头,这时身边的姨母也变成了尼姑的模样。
她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尼姑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向她伸出一只手,轻声道:“念儿,跟我来,我带你去尼姑庵。”
我带你去尼姑庵。
这句话在山谷间不停地回荡。
她呆愣地看着尼姑,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向她伸出手。
在梦中,她被尼姑带走了三次,前两次她都没有真正踏进尼姑庵,而最后一次,她刚走到尼姑庵门前,梦就突然断了。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泪流满面。
“小姐,你醒了。”
玲月见床上的云初念有了动静,慌忙走上前来,看到她满脸泪水的样子,惊问道:“小姐,怎么了,为何流这么多的泪?”
云初念坐起身,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不知为何,泪水依旧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张了张口想要回玲月的话,发现话也说不出来,一副恹恹的模样,就像生了病一样。
玲月把她揽进怀里,拿着帕子帮她擦着眼泪,心疼道:“小姐,莫不是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最近您压力大,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与玲月说说,玲月来帮您解忧。”
云初念抓住她的手,把下巴枕在她的肩头,虚弱地问道:“玲月姐姐,你说,人死了,还会重生吗?”
她突然这般问,玲月没太明白,她当是小姐在说糊涂话,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小姐莫要说胡话,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会重生。小姐,要不我去告诉二夫人,让她去找一位法师过来帮您看看,您最近总是做噩梦,怕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其实玲月一直觉着小姐是因为慕将军的事情生了心病。
云初念没有回答,只是趴在她的肩头缓着神,等眼泪止住了,问她:“玲月姐姐,我是怎么回房睡的?我记得昨晚在书房里画画……”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她画的那张慕秋凉。
玲月见她紧张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说:“小姐别担心,画我已经帮你收好了。”
云初念松了口气,又缓了一会便起身下了床。
玲月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开始伺候她洗漱打扮。
不一会,云竹突然来了,她一进屋就问:“念妹妹,你可有时间?姐姐想与你说说话。”
云初念一见是云竹,头发还未梳好就起身迎她:“我今日无事,姐姐快坐。”
云竹坐下后开始打量她,瞧着她眼睛有些红肿,问道:“妹妹可是哭过?眼睛为何这样红?”
云初念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回道:“可能昨晚画画太晚,没有睡好眼睛有点红。”
云竹应了一声,又问道:“念妹妹可知二公子生病了?”
二公子?慕秋凉?
云初念摇头。
云竹瞧着她开始变化的神色,轻声说:“昨日曾祖母听说二公子是淋着雨离开的,今一大早就让王管家去亲王府里探望他,结果,亲王府里人说,昨个二公子深夜才回的府,回府时他浑身都湿透了,后来就开始高烧不止,据说今早王爷还请了太医去帮他医治,想必病的不轻。”
她说到这里,仔细去看云初念的眼睛。
云初念垂下眼眸没有立即回话,过了片刻才道:“估计是昨个淋了雨,染了风寒,二公子身体强壮,不会有事的。”
云竹喝了口茶,说:“看来姐姐并不担心,只是……我听说昨日二公子走的时候生了很大的气。”
她把茶杯放下,一字一句地问:“妹妹能否告诉我,他为何生气?”
自云竹一进门,云初念就知她是来打听慕秋凉的。
昨日慕秋凉走的时候确实很生气。
云初念拿起桌子上的团扇轻摇着,盯着盘子里的葡萄,回道:“昨个二公子前来用饭,可能是我们二院里没有招待好,菜做的太辣了,才让二公子不愉快的。”
云初念没有具体回应,她不想与云竹讨论太多慕秋凉的事情。
云竹听闻没有说话,但她已经察觉到云初念的神色有些不对了。
她换了话题问:“昨日云漓闹上吊的事情,姐姐也听说了,妹妹当真要与慕将军退婚吗?”
云初念“嗯”了一声,说:“婚嫁之事严谨了才好。”
云竹闻言只是应着,过了一会又问:“那妹妹可有喜欢的人?”
有没有喜欢的人,云初念觉得都不能同旁人讲,更不能轻易透露自己的心思,她笑了笑说:“我整日扑在画作上,很少往这方面考虑。”
她说罢,问云竹:“那姐姐可有……”
她本来是想问云竹可有喜欢的人,但是又怕听到她的答案,于是话锋一转说:“用过早饭?若是没用过,就留下来与我一起用。”
云竹回道:“我已经用过了,待会还要到后院里画瓷胚,就先不打扰妹妹了。”
她说着站起了身。
云初念也跟着她起身:“那我就不留姐姐了,姐姐到了后院,见到媮姐姐,替我向她问好。”
云竹应了一声,出了房间。
云竹走后,玲月给云初念梳好头发,就领着她去用饭。
云初念用完饭后,准备去书房看看昨日画的那幅画,结果娘亲周韵过来说:“初念,娘现在要去一趟亲王府,你可有什么话要捎给慕将军?”
“娘要去亲王府?”云初念忙问,“去亲王府做什么?”
周韵叹了口气,回道:“今一大早我就让人去亲王府请慕将军,但是亲王府的人说,慕将军今日留府不出门,娘觉着你与他的事情不能再拖,就想着到亲王府一趟,探探王爷王妃的意思,亲王府和寻常人家不同,一般身份的人连大门都进不去,所以娘想亲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