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门内,贺兰漪之前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包括被秦怀秋拒绝进入红婺书院,包括进去书院后被他识破身份,包括秦怀秋做了恶事怕被赵乐仪的人发现因而设下埋伏灭口。
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赵乐仪在这望风楼内。
她的阿娘,赵乐仪,风尘仆仆,身上带血的外衫都还未来得及换掉,现如今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师姐,这两个小贼声称是你派来的人,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你如今就在我这望风楼内,”秦怀秋一声令下,贺兰漪和宋少衡便被红婺书院的弟子持刀团团围住。
宋少衡侧脸看向贺兰漪,发觉她早已泪眼婆娑,脸上不断有泪珠滚落。
“你们说是我派来的人?可我为何从未见过你们?”赵乐仪走上前
,温声问道。
她的视线落在贺兰漪脸上,滞了滞,瞳孔骤缩,干巴泛白的嘴唇半张半合,她轻声问着贺兰漪,“你叫,什么名字?”
贺兰漪闻言,泪水更是如决堤一般,止不住的往下落,话都堵在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赵乐仪又看向宋少衡,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抬手擦掉眼底泪珠,转身对秦怀秋,“师弟,他们是我的人,麻烦你为我找个空房间,我有话要同他们讲。”
“师姐,他们是骗子,你切不可如此仁善啊,”秦怀秋着急劝道。
但赵乐仪显然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保下这两个年轻人了,秦怀秋没办法,只能让赵乐仪带着贺兰漪和宋少衡去了左厢房,并关上了门。
赵乐仪脚步微顿,缓缓转过身,为贺兰漪擦掉脸上的泪水,嗔怪道:“阿娘不是告诉过你,那颗珠子至阴至邪,不许你碰的吗?”
贺兰漪闻言彻底绷不住了,抱住赵乐仪嚎啕大哭,哑着嗓子哽咽含混道:“阿娘,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我,我真的,真的知错了……”
赵乐仪眼底含泪地摸了摸贺兰漪的后脑勺,“傻丫头,阿娘没有真的生你的气,不哭了。”
过了好一会儿,贺兰漪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挨着赵乐仪坐在美人榻上,搂着她的胳膊。
“少衡,你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赵乐仪看向坐在旁边圈椅上的宋少衡。
“您认出了我?”宋少衡有些惊讶地问道。
“那么可怜的孩子,我自然是记得的,”赵乐仪眼神中满是悲悯。
宋少衡心中五味杂陈,温声道:“我们来此,是为着一块玉龙骨,还有,郡主她想知道,您在这个时候来到红婺书院是为了什么?蔚州军队里是否有别的叛徒?”
赵乐仪皱了皱眉头,“玉龙骨,是谁出了事?”
但她又突然改口,“哦,不,不要告诉我,那是未来之事,说了的话,你们在这里会出事的。”
“至于我为什么来这里,的确是为了军中之事,只是有些事我现在还未查明,不能妄下结论,漪儿,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带你进去过一副壁画?”赵乐仪看向贺兰漪。
贺兰漪点头,“是在破庙里那个?”
“对,就是那里,记住,若是我出了意外,你可以去里面找那位辛娘子,我应当会交给她一只传音蝶,里面有着我知道的所有的事,你一定,一定要为朝廷抓住那些人,”赵乐仪抬手摸了摸贺兰漪的脸,含泪不舍道:“漪儿,阿娘要回去见你父亲了,你和珩儿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阿娘,”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贺兰漪刚要站起身来,便被赵乐仪抬手打晕了过去。
宋少衡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您这是做什么?”
赵乐仪扶着贺兰漪躺在美人榻上,为她拂去眼下的发丝。
“这里的事不能改变,变的越多,你们就会越容易被困在这里,若是漪儿还清醒着,她怕是会拦着不让我走,“赵乐仪转身轻轻握住宋少衡的手腕,温柔道:“少衡,你答应我,带着漪儿平安离开这里,好吗?”
宋少衡的声音有些发颤,“您放心,我一定会护住郡主,安全离开。”
“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或许,我此一去,便是天人永隔,”赵乐仪勾了勾唇角,她是何等的聪明人,只瞧着贺兰漪刚见到她时哭成的那副泪人模样,她便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待她离世之后,她这一双儿女,怕是要吃不少的苦头,想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心痛。
等贺兰漪醒来后,赵乐仪早已离开了岳州。
她从罗汉床上坐起来,看着宋少衡,眼圈泛红,声音发颤地问:“宋少衡,我阿娘呢?”
“长公主她,”宋少衡不忍心地看着贺兰漪,“她,她回去,回去蔚州了。”
贺兰漪闻言便下床要去追,被宋少衡拦住,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的,这里是幻境啊。”
“可她是我阿娘,我要眼睁睁地瞧着她去赴死吗!”贺兰漪哭的泣不成声,嗓子沙哑地重复说着,“她是我阿娘啊!”
宋少衡抱住崩溃的贺兰漪,轻轻抚着她发颤的薄背,温声安慰道:“漪儿,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乐仪死去的五年里,贺兰漪几乎把泪流干了,她也练就了一副在外人看来丝毫不在意任何事的本领,就那样日复一日地劝着自己要放下。
可既然今日得知了这些事,等救回贺兰珩之的性命,她势必要再回去那个破庙一趟,她一定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为父母报仇雪恨。
“我们这是在哪?”贺兰漪逐渐平复下来后,肿着眼睛,看了看四周的陈设,觉得很是眼熟。
宋少衡:“氽县客栈。”
他又另外补充了一句,“旁边房间里住着的人是南荣潇。”
傍晚时分,贺兰漪和宋少听到了旁边房间里开门的动静,宋少衡立刻推门出去,正好遇见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南荣潇。
他走上前,朝南荣潇拱手问道:“娘子,我瞧着你似有修为在身,你可是红婺书院的弟子吗?”
南荣潇本想否认,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毛往上扬了扬,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是,你是有什么事吗?”
宋少衡一本正经道:“是这样,我想拜入红婺书院做弟子,也不知道红婺书院如今的山长喜欢什么,不知道长可否告知一二,在下定然会有厚礼相赠。”
“道长?这个称呼可真有意思?”南荣潇弯了弯唇角,但她刚想开口继续同宋少衡讲话,却突然被从过道里跑过的蒙面郎君重重地撞了下肩膀。
“抱歉,抱歉,”蒙着面的贺兰漪探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下南荣潇前腰挂着的腰牌后,连忙道歉,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南荣潇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继续同宋少衡讲,“如今红婺书院的山长是个再清廉正直不过的人了,你不必把心思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既然要入书院,那便凭自己的真本事去争取,你的资质若是真的符合红婺书院的要求,即便是不送山长礼物,也一样能进去书院的。”
“多谢道长赐教,”宋少衡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朝南荣潇拱了拱手后,找了个借口回去了房间。
与此同时,贺兰漪从后面翻窗进来。
“如何了?”宋少衡问道。
第66章
“那块腰牌上的确有一股气, 大约是那秃驴和尚给南荣潇,让她回去伏龙境的时候免遭镇墓俑喷火准备的。”贺兰漪凝神,手下捻诀画出法阵, 同刚刚被她打在南荣潇腰牌上的法阵共鸣, 没一会儿, 她便复刻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气来。
有了这团气, 贺兰漪和宋少衡重新溜回红婺书院, 进入后山的伏龙境里的时候, 那些镇墓俑果然没有再飞出来。
他们进去伏龙城时, 城中的百姓还未经历那场大屠杀,他俩轻车熟路地找去了七王爷府,同七王爷汇合。
七王爷带他们两人去了一处没人的房间,关上门,“我已经查清了南荣潇她逃出去伏龙境的来龙去脉,大约半年前,她日日都去兰若寺上香,她的侍女告诉我说,她甜言蜜语诱惑了外面镇守伏龙境入口的法师, 是那位法师帮她解开了身上的另一半诅咒, 帮她逃离了伏龙境, 她如今已经跑出去两个月了,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贺兰漪道:“她在氽县客栈呢, 我们刚刚见到她了。”
七王爷问:“那她可有说什么吗?”
贺兰漪摇了摇头。
七王爷在屋内踱步, 似乎是有话在斟酌着要告诉给贺兰漪和宋少衡, 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里是幻境,屠敬水在外面根本撑不了多久, 而且一旦我被人杀死在这里,你外面的妻子也会死掉。”贺兰漪冷淡地看向七王爷。
“你防着我!”七王爷有
些恼羞成怒,他本想着,若是自己可以在这里阻止那场大屠杀,或许,便可以救下满城的族人,以及他的儿子,外面发生的那些事,他就可以权当成是一场噩梦,在这里,他不会再经历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他会同妻儿相守一生,他会取代兄长成为那个受人敬仰的天鹄王。
找屠敬水造梦就是有这个坏处,人总是在执着地迷恋着已经失去的人和事,追求着自己苦苦得不到的东西,当然,贺兰漪也不能幸免。
“我之前便警告过你,在这个幻境里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到时候我也没法把你带出去。”贺兰漪蹙着眉头。
她相信宋少衡,却无法完全相信这位七王爷,毕竟他是天鹄族人,被恶龙的邪气浸染了几百年,此事又是事关天鹄族人性命的大事,饶是七王爷的性情比其他天鹄族人更温和些,但贺兰漪也必须得多长个心眼。
现在看来,她多准备这一手的确很有用处。
宋少衡眼眸幽深,盯着七王爷,冷声警告道:“王爷,我们双方就各自安好,等着那真相的到来吧,你若是再敢轻举妄动,我不介意替郡主杀了你。”
七王爷虽然心头郁着一股气,但碍于这里是幻境,他还要贺兰漪带他出去,不好直接同贺兰漪他们翻脸,因而只能暂时打消了之前的计划。
南荣潇重新回来伏龙境是两天后,她这次回来还带着她的师父秦怀秋。
七王爷今日本该同七王妃一起出去体察灾情,但今日便是屠城之日,他出去伏龙城后,又偷偷一个人跑回来了城内。
秦怀秋若是能在一天之内屠杀伏龙城内的所有百姓,一个一个地杀,是无法保证全死的,除非是,他说服了天鹄王,帮他行事。
而最能诱惑天鹄王的事情莫过于说他可以帮天鹄族人解开体内的另一半封印。
那么,秦怀秋和天皓王他们现在最有可能便是呆在存放着玉龙骨的跃鱼楼内。
七王爷回来伏龙城后,便带着贺兰漪、宋少衡进去王宫,直奔跃鱼楼。
七王爷问楼下的守卫,“王上、公主和那位师父可在这楼里?”
“是,王上、公主、王后都在此地。”守卫点了点头。
七王爷觉得有些心凉,这种事关全族性命的大事,他的兄长、嫂嫂居然一点也不用他商量,不仅不让他参与,还专门派人同灾情的借口将他和王妃支出了伏龙城。
让守卫不必上去通报后,七王爷带着装扮成士兵的贺兰漪和宋少衡沿着楼梯上去了跃鱼楼的最高层。
房间里,秦怀秋正在天鹄王和天鹄王后的注视下施法,站在秦怀秋身旁的南荣潇正满眼爱意地看着秦怀秋。
待那第一缕黑气从阵法里冲出来的时候,天鹄王和天鹄王后首先吐血倒了下去,紧接着便是南荣潇,也立时晕了过去。
七王爷受不了,直接冲进去了房间。
贺兰漪也并未让宋少衡拦着他,只是快速地解开了手上的绷带,再次划开自己的手掌,动用命格契,感知着那藏有玉龙骨的地点。
因为天鹄族人要世代在此守护着玉龙骨,因而一旦玉龙骨有异动,所有的天鹄族人便都能感应到,贺兰漪身上有着可以应验的命格契,自然一样能生效。
这会儿,她正好可以趁着秦怀秋控制住天鹄族人,躲开天鹄族人们的感知,在这幻境中设下法阵,寻到那玉龙骨的所在。
随着她手心里的法阵越来越红,房间里面,秦怀秋和七王爷厮打在一起,双方斗法越来越猛烈,贺兰漪手心里散出去的气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感知着这伏龙境内的所有物品。
直到那触角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贺兰漪脑袋里似乎出现了活扣啪嗒合上的声响。
“找到了,”贺兰漪勾了勾唇角,拉着宋少衡的胳膊,立刻作法离开了这幻境里面。
等他俩在法阵中缓缓睁开眼睛后,宋少衡发觉那位七王爷并未醒来。
贺兰漪示意屠敬水可以收手了。
七王妃着急地上前问,“如何了?”
贺兰漪走出法阵,“的确是秦怀秋杀了这一城的百姓,只是我们没有拦住七王爷,他同秦怀秋打在了一起。”
七王妃看七王爷迟迟没有醒来,焦急问:“那那,这可怎么办啊?”
“您不必担心,七王爷需要晚一会儿才能醒来,七王妃,我已经帮您找到了真相,那您……”贺兰漪给了卫禇一个眼神,卫禇立刻出手,从后面打晕了七王妃。
屠敬水震惊,“你们这是干什么?”
贺兰漪小心地扶着七王妃倚着墙坐在地上,低声道:“七王妃是个好人,但那七王爷就说不准了,我不能把这件事最后的成败压在他的信用上,趁着他这会儿还未醒来,我们分头行动。”
“宋少衡,你带着屠敬水去救那些被关押起来的红婺书院的弟子,我和卫禇去拿玉龙骨,最后,我们在南荣潇的寝宫汇合,杀了南荣潇,我们便去城南的湖边,到时候我会带你们所有人出去,记住,一定要快,若是等这位七王爷从幻境里转醒出来,我们怕是就走不了了。”
见宋少衡有些犹豫,贺兰漪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啦,我怎么可能会被他们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