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年来,她呆在京中,为人治病,探听当年之事,意图为父亲洗刷冤屈,还他清白。
可查来查去,发现当初通敌叛国之事的确是她父亲做下的,这件事根本没有可供辩白的余地。
“有人让你杀我,对吗?”贺兰珩之率先开口问道。
穆念容的模样比起五年前, 更沧桑了些, 可她当年的音容笑貌, 在贺兰珩之脑海里依旧没有消散。
只是时隔五年,再见到穆念容时, 贺兰珩之原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 但现在的他只是有些许的难过, 剩余的, 大约都是冷漠。
毕竟,他和穆念容两人之间横亘着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这辈子,再见也只能是有缘无分,形同陌路了。
穆念容点了点头,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似的,过了好久才缓缓道:“可我不想杀你。”
贺兰珩之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直沉默着。
“我父亲做了错事,那么多人因他而死,我和妹妹落的如今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穆念容的声音平静地如同一滩死水,她曾无数次地希望她父亲是被冤枉的,可查了那么久,所有的证据,所有的事,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说当年做出通敌叛国之事的人就是她父亲。
她无力,也无法为他找回什么公道。
“只
是,珩之,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留念乐一条性命,好吗,我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你放她一条活路,”穆念容落泪哀求道。
贺兰珩之抿了抿唇,他抬眸看向穆念容,声音依旧冷硬,“告诉我,是谁指使得你们做的这些事?”
“江津威,”穆念容喃喃道:“当年他是监斩官,用了两个死刑犯,替换出了我和妹妹,我留在京中为他探听消息,念乐则被他送去江陵元家,隐姓埋名,以待来日。”
贺兰珩之冷着脸,“他当年是否参与杀害我父母一事?”
“我不知道,但我之前一直在为他管理鬼樊楼,两年前,他突然要我从其中脱身,我便把鬼樊楼交给了王家娘子,”穆念容尽可能地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事,希望可以借此给穆念乐挣一条活路出来。
贺兰珩之的声音愈发阴沉,他微微低着头,不知该以何种状况面对穆念容。
“他要你在京中探听什么消息?”
穆念容:“太子和三皇子在朝中的势力范围,以及你和漪儿的行踪。”
说完这话,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终于,贺兰珩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有别的话要讲吗?”
穆念容从贺兰珩之的声音里听出了前所未有的疏离,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该承受的,但依旧忍不住祈求道:“能不能,保下念乐的一条命……”
贺兰珩之转身,只留给穆念容一个冷漠的背影,“你或是她,若是肯指认江津威,我可以留你们一具全尸,送回家乡安葬。”
穆念容的表情僵在脸上,在贺兰珩之离开地牢后,她脱力般倒在地上,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碎发,垂着头低声喃喃,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到底是,再也回不去了……”
贺兰珩之出去地牢,看见孟思思和贺兰漪都等在外面,还未离开。
他走到眼睛已经哭肿的孟思思面前,冷着脸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更深露重,站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贺兰漪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在穆念容和孟思思之间,她兄长贺兰珩之早已选择了孟思思。
抓捕调查江津威之事,由贺兰珩之来负责,贺兰漪当天晚上便被太后召进了宫里。
承福宫里,除了太后之外,宋少衡也在,他刚刚服食了太后给他的牵机药的解药。
见贺兰漪进来,宋少衡立刻起身,同她叉手行礼,“见过郡主。”
贺兰漪冲他笑了笑,便走到太后身旁,撒娇喊道:“皇祖母。”
在贺兰漪刚回来汴梁的时候,太后便立刻派太医去为她诊了脉,在得知她无碍后才放下心来。
皇太后摸了摸贺兰漪的头,有些悲伤地开口,“你阿娘的事,我已经知晓了,待各国使臣离去之后,这桩案子,我就会让你阿兄放在明面上去查。”
贺兰漪点头,“漪儿明白,一切以国事为要。”
“不过,我今日喊你和少衡过来,是为了另外一桩事。”皇太后的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瑶轻姑姑接着开口道:“三日前,含章殿因为年久漏雨,派人整修,宫人在含章殿后面的水井里打捞上来几十具尸骨,打捞的宫人随后便断断续续地生了重病,药石无医,太后怕引起混乱,让人把他们全部关在了偏殿里,如今太后寿诞在即,茂才公公和汴梁天师院的一众人等顾不上此等小事,还要劳烦郡主和宋管军前去看一眼,查清楚那些尸骨到底是什么人。”
含章殿,那是太祖皇帝的宠妃林美人的居所,太祖朝时,太后虽位居正宫,可远不如林美人得宠,之前赵乐仪也同贺兰漪讲过这段往事,说是太后并不喜欢此女,太祖驾崩后,林美人自杀殉葬,从那时起,便有传闻称是太后让人害死了林美人。
最近,似乎这个多年前的传闻又再次被人提及。
贺兰漪想着既然太后要她和宋少衡去查此事,那便是不想让更多无关之人知道。
“皇祖母放心,孙儿定会尽心去查此事,”贺兰漪和宋少衡一起跪在地上叩首。
瑶轻姑姑再次开口,“还有一事,郡主刚回汴梁,或许不知,寿和公主得良医诊治,现如今已然大好了。”
贺兰漪愣了三秒,才明白过来瑶轻姑姑在说什么,忙点了点头,“多谢姑姑提醒。”
刚出去承福宫,贺兰漪便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少衡,“你刚刚听到瑶轻姑姑的话了吗?她说丰瑶好了?”
宋少衡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他不解问道:“丰瑶公主被治好不是好事吗?”
贺兰漪抱着胳膊,“可丰瑶是先天不足,姚贵妃让太医给她治了十八年,一直都没有治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居然治好了。”
两人由宫女提灯引着先去月室殿吃晚膳,之后再去含章殿查看情况。
路经宜昭门时,贺兰漪刚迈出右腿,宋少衡突然召出曜灵剑挡在她脸前,化出剑身直直地劈开了朝着贺兰漪面门正中射来的利箭,前面提灯的宫女当时便吓得跪在了地上。
“来人!给我拿下!”宋少衡看向宫道不远处的几人。
护卫宫城的禁军立刻将前方不远处围住,贺兰漪和宋少衡带人走了过去。
那群人里为首的太监早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郡主恕罪。”
“他们是何人?”贺兰漪冷声问。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北燕使团,今日前来宫中赴宴。”
贺兰漪拿过来一只灯笼,在那几人面前照了照,三男一女,都是年轻人。
贺兰漪幽幽道:“将利械带入宫中,乃是死罪啊。”
“郡主见谅,这是我们北燕要进献给大梁皇帝的国礼,我这妹妹只是拿来试试好用不好用,”为首的男子开口道。
贺兰漪看向旁边的绿衣官员,“郡主,这位是北燕的二殿下耶律孟伦。”
按道理贺兰漪该同他行礼,但贺兰家与北燕有血海深仇,而贺兰漪又向来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丝毫没有要行礼的迹象。
“刚刚射箭的又是哪位?”贺兰漪继续问。
萧素初站出来,勾了勾唇角,叉着腰得意洋洋道:“是我。”
说着话,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却始终没有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既然官家设宴,各位莫要晚了时辰才好,”贺兰漪让出路来,笑着看向殿前司另一位禁军将领,“只是莫要让这位娘子在官家面前失了手,到时候,就不是一条性命的事了。”
禁军将领自然明白贺兰漪的好心提醒,因而看向北燕使团的这几个人,“还请各位把礼物交由我保管。”
北燕的几个人傲慢地觑了贺兰漪他们一眼,便勾着唇角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尤其是那位姓萧的娘子,在贺兰漪面前的张狂竟是毫不遮掩,见贺兰漪站在旁边,竟非要挤过去让贺兰漪再后退给她让出路来。
贺兰漪笑着往后退了下。
可等那位萧娘子刚斜着眼往前走了没多远,贺兰漪便问旁边的禁军要了一张神臂弓,对着那位萧娘子的头便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利箭的破空声划破夜幕。
只听见“啊!”地一声惊叫,萧素初便捂着头上被射开的散乱发髻,瘫坐在了地上。
北燕众人转身看向身后的贺兰漪。
贺兰漪把神臂弓递给旁边的禁军,挑了挑眉,轻描淡写道:“我试试这弩好不好用!”
说罢,贺兰漪带着宋少衡离开,继续往月室殿走,她拽了拽胳膊上的粉嫩披帛,走过拐角时,轻声问宋少衡,“萧素初是不是认识你?”
刚刚,贺兰漪想到宋少衡的暗探身份,怕冲突加剧,因而并未让他跟在自己身侧,只让他站在外围守着。
贺兰漪注意到刚才萧素初四处寻人的目光,而且,贺兰漪想着既然萧素初敢射出那一箭,她定然是瞧清了
自己和宋少衡的脸才敢动的手。
所以,贺兰漪推测,萧素初认识宋少衡,若是按照坊间话本里写的,两人之间或许还会有一段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
这会儿,贺兰漪只恨自己记不得当初在北燕的经历。
宋少衡低声,“认识,不过不熟。”
没来由地,贺兰漪突然想难为宋少衡一下,她挑着眉梢,故意问,“若是我和萧素初同时拉弓射向对方,你希望谁活下来?”
第71章
宋少衡没有犹豫, 定定地瞧着贺兰漪,回答道:“当然是你。”
末了,他似乎发觉到这样说有些不妥, 因而又低声补充了句, “我是大梁子民, 自然不会向着北燕的人。”
“哦, 是这样啊, ”贺兰漪勾唇点了点头,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转身进去了月室殿用晚膳。
用膳途中,贺兰漪问宫女丰瑶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宫女谨慎开口道:“大概是四日前,五公主冒雨去湖边捡风筝,脚滑不小心掉进了水里,等侍卫把她捞上来,清醒之后,就,就同往常不一样了。”
贺兰漪放下筷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宫女, “就只是落水, 醒来后就变好了吗?不是说有厉害的大夫为她诊病吗。”
宫女小心翼翼地站在柱子旁, 轻语道:“我,我也只是听说, 五公主的病并非是因为有什么好大夫诊治, 就是落水之后便莫名其妙地突然转好了。”
贺兰漪低头边吃米饭, 边惊奇道:“世上竟还有这种事。”
吃完晚膳, 贺兰漪和宋少衡一起去了含章殿,他们刚走到门口, 便有几个宫女鬼哭狼嚎地从门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宋少衡抓住一个宫女,冷声问道。
那宫女似乎是被吓傻了的模样,眼睛怔怔地,无法聚焦,只是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闹鬼了!含章殿闹鬼了!”
宋少衡松开她,由着她跑开,他化出曜灵剑,往含章殿门口走得更近了一些,但并未感觉到什么妖气。
“既然没有妖气,那或许就是些不成气候的祟气,”贺兰漪把灯笼从宫女手里拿过来,和宋少衡一起进去了含章殿内。
深夜,天上电闪雷鸣,乌云密布,更衬得含章殿内阴森可怖。
据宫女所说,关着那些重病宫人的是左偏殿,贺兰漪小时候经常溜到这废弃宫殿里同陪她的嬷嬷躲迷藏玩,所以对这含章殿的布局很清楚。
她提着灯笼带着宋少衡往含章殿深处走去。
可两人刚走到半路假山那里,他们的身后突然幽幽飘过一个白色的影子。
贺兰漪突然警觉地往后扭头,可身后只有阵阵阴风,并未有什么别的东西。
“你不要乱走,”宋少衡提着曜灵剑仔细搜寻着周围废弃的走廊和假山树丛。
贺兰漪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仔细地盯着身后一阵儿,只有一只野猫跳上了宫墙,她以为自己是太紧张,因而手里攥着灯柄,想要喊宋少衡过来。
可就在她转身看向宋少衡时,竟眼睁睁看着那白色的身影从宋少衡身后的假山缝隙里飘了过去,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间,那红色舌头露在外面大半截。
“啊!”贺兰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颤颤巍巍地手指向宋少衡身后的假山,“刚刚,它从你后面跑过去了。”
贺兰漪提着灯,宋少衡提着剑,立刻朝那东西飘走的地方追了过去。
追着追着,直到看到面前颓败的宫殿,贺兰漪才发觉不对劲,忙抓住了宋少衡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不,不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