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衡, 你在哪呢?”贺兰漪四处瞧不见宋少衡的身影,不在书桌边, 不在床上, 也不在屏风后面。
直到她转身看向昏暗的墙角, 才终于找着了坐在地上的宋少衡。
贺兰漪走过去, 缓缓蹲下身,宋少衡鬓边的发丝有些乱, 眼睛里的红血丝几乎要爆出来似的,看模样,他似乎是哭了很久,眼眶红红的,而且,脸色白得有些不对劲。
“宋少衡,你怎么了?”贺兰漪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颓废的模样。
可宋少衡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一如,当初在北燕他们初遇之时。
贺兰漪手指戳了戳他肩膀,“你干嘛不说话啊,你别吓我 。”
宋少衡看着她,似乎想张嘴说些什么,可刚眨了下眼睫,便一头栽倒在贺兰漪身上。
贺兰漪这时才发觉到掩在宋少衡黑袍下满地的鲜血,赤金蛇正伏在地上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鲜血,他的左手手腕上有刀口长的一条口子,已经处于半结痂状态,但旁边依旧有一条相对较短的还在流血的伤口。
“宋巍、同钰,你们快进来!”贺兰漪着急地抓着宋少衡的手腕,想要给他止血,可那血似乎一直止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流。
贺兰漪抓住宋少衡的手腕后,赤金蛇也重新攀回宋少衡腕上,化作赤金镯子模样。
宋巍和同钰听见贺兰漪的喊声,冲进来,忙把宋少衡从地上扶起来,放在罗汉床上。
“去把大夫找过来,快点!”
贺兰漪喊着宋少衡的名字,让他不要睡,直到大夫赶来贺兰漪才松开手,站到了一旁。
同钰瞧见了贺兰漪满手鲜血,让人打水进来给贺兰漪净手,但贺兰漪这会儿并没有心思洗手,她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大夫给宋少衡止血。
大夫忙里忙外一通救治,累的脑袋上都是热汗,给宋少衡的手腕缠上绷带,又急忙让人
去给他煎药。
贺兰漪着急问:“怎么样?”
大夫轻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虽然看着血流的比较多,但并未伤及根本,还能救回来。”
屋内众人均松了一口气,但宋少衡现在这样晕过去,瞒是瞒不住的,宋巍和宋安一商量,还是派人连夜去通知了宋知羲。
汤药熬好之后,宋少衡那条赤金蛇盘着身子守在床边,不许任何人靠近,宋巍和其他人尝试了数次都差点被那蛇咬到手。
“把药给我,”贺兰漪伸手道:“我手上都是宋少衡的血,或许会没事。”
果然,那蛇一点也不抗拒贺兰漪的靠近,贺兰漪大着胆子摸了摸黄金蛇头,“你回去,我要给宋少衡喂药。”
赤金蛇的两只红宝石眼睛盯着贺兰漪转了一圈,便乖乖转身重新爬回宋少衡手腕上,老实地蜷缩了起来。
但贺兰漪也没干过几次给人喂药的活,把宋少衡从床上扶起来后,给他灌药,呛了好几次,但好歹算是灌进去了。
见宋知羲匆忙赶来,贺兰漪想着宋少衡有人看顾,便打了个哈欠回府去了,折腾了这么久,她倒是有些困了。
贺兰漪第二天刚睡醒,青窈便进来玉露堂禀报说宋少衡在外面等着求见。
一开始,贺兰漪恹恹地,还没有反应过来青窈在说什么,直到青窈又说了第二遍,贺兰漪才震惊道:“你是说,宋少衡现在在外面?这么一大早?”
青窈点头,“是。”
宋少衡进来的时候,贺兰漪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坐在玫瑰椅上让人给她梳着头发。
“给他也搬张椅子。”贺兰漪看向宋少衡。
宋少衡的唇色还有些发白,不过瞧着比昨日气色好了些,“我没事了。”
“你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贺兰漪依旧睡意朦胧,手托着腮,眯着眼睛,让女使先出去了房间。
宋少衡垂眼道:“我听说昨夜是你救了我。”
贺兰漪摇头,一本正经,“不是我,是大夫。”
宋少衡先是一愣,后而轻轻勾了勾唇角,“宋巍说你昨夜染了满手的血,连衣裙都弄脏了,我过来,是给你送几匹新布料,你要不然等下去挑一挑?”
贺兰漪歪了歪头,“你觉得我缺那几身衣裳?”
宋少衡以为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兰漪忽而神色凝重地看着宋少衡,轻声问:“你之前在北燕,难过的时候,也是这样拿刀划开自己的胳膊 ,由着血往外流吗?”
昨夜的时候,贺兰漪注意到宋少衡手腕上有很多道经年累月的伤疤,与他这次的伤口走向很一致,明显就是宋少衡自己划的。
暗探,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因而宋少衡用这种办法缓解压力,贺兰漪也能理解,不过这种办法属实有些伤身。
宋少衡微微垂着眼睫,嗓音沙哑,但语调还是一贯的温柔,“昨天清晨,有个女人死了,她是我在北燕的时候,鲜少地,真心待我好的人,她这一辈子无儿无女,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我本来打算处理完手上的事,就把她接来汴梁养老的,但是……”
前天深夜,宋少衡把贺兰漪送回魏国长公主府后,便立刻赶回了之前的珠宝铺子。
宋少衡过去的时候,大夫刚刚给郑夫人诊完脉,告诉宋少衡说郑夫人早已身患重疾,如今又遭奔波之苦,又惊又吓,怕是撑不住了。
他推门进去,郑夫人就躺在塌上,盖着被子,似乎是听出来了宋少衡的脚步声,郑夫人缓缓睁开了她那双浑浊的眼睛。
虽然宋少衡不说,但郑夫人早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只是尽可能地把想讲的话都讲给宋少衡听。
“汴梁是个漂亮的地方,我很喜欢,等我死了,不必将我送回上京了,随便找个地方将我埋在汴梁吧,这样,我离你也能近一些。”
宋少衡站在塌前,红了眼眶,“你别说这种话。”
郑夫人咧嘴笑了笑,颤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人终有一死,是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不要太难过,来的路上,我听他们讲,你有了喜欢的人,这是真的吗?”
宋少衡哽咽着点了下头。
郑夫人看见宋少衡哭,也不禁落下泪来,拍着他的手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总是,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知道有人能陪着你,我就能放心离开了。”
“那个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郑夫人咽气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上辈子,宋少衡死在了她前面,因而并未经历这一番生离死别,如今再回到一年前,眼睁睁看着郑夫人死掉,宋少衡不免会情绪崩溃。
“她对你很重要?”贺兰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前天夜里,那背后之人似乎一直在迫使我主动出手,杀了她,既然她对你很重要,那便是有人想让你我之间出现血海深仇,可那背后之人若是你在北燕的仇人,他为什么要借我的手来杀人?”
宋少衡这会儿已经知道背后指使之人是谁了,不过他不能告诉贺兰漪。
贺兰漪警醒道:“不管怎么回事,这件事怕是和北燕使团脱不了干系,我这就让同钰派人去查。”
她刚准备喊人,同钰便走了进来,说是太后要贺兰漪入宫赴宴,宋少衡也在宴席邀请之列。
贺兰漪嘱咐完同钰后,换了身衣裳和宋少衡一起入宫。
这次入宫,贺兰漪带人拿着那颗她从江陵府元家得到的百年玄芝,准备进献给皇太后做生辰贺礼。
本来,贺兰漪赶去江陵府拿到这颗百年玄芝是为了求太后放她去蔚州找卫胥,现在,贺兰漪处理完京中事务后也会去找卫胥。
可心境却不同以往了,之前,贺兰漪要去找卫胥是因为喜欢他,现在,她要去蔚州找卫胥却是要查清情人蛊之事。
“只希望藏身宫中的那只魅不要搅和了皇祖母寿宴才好,”贺兰漪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中午皇宫上方阴雨连绵,贺兰漪和宋少衡赶去流珠殿的路上就已经需要打着油纸伞了。
此次宴席并不算正宴,但朝中重臣、各国使团、众位皇子、后宫宠妃都齐齐聚集在此,为太后贺寿。
贺兰珩之更是早早地进宫来陪在官家身侧。
起初,宴席之中并未出什么差池,只是北燕使团里的萧素初似乎是喝酒喝的有些多,贺兰漪一直坐在皇后身旁不远处,听着宴乐,看着教坊司的舞女翩翩起舞。
虽然五公主可能要被嫁去北燕和亲,但刘贵妃在这种场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十分熟练自在地应付着敬酒。
过了会儿,孟思思偷偷走到贺兰漪身后,跪下身同她低语说自己有些醉了,想让贺兰漪陪着她出去流珠宫醒醒酒。
“等一下,我让人同皇祖母讲一声,”贺兰漪早就觉得无聊乏味了,但碍于贺兰珩之一直盯着她,她才没有起身偷溜出去。
幸而孟思思看出了她的困窘,这会儿即便贺兰珩之瞪着她,她也有底气离席了。
得了皇太后允准后,贺兰漪立刻起身,跟着孟思思偷偷溜出去了流珠宫。
而宋少衡这会儿则是跟在他父亲身后,被东宫众人围住喝酒,即便是瞧见了贺兰漪离开,他也脱不了身。
孟思思带着贺兰漪出来殿外,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站在栏杆后面伸了伸懒腰。
“孟姐姐,你刚刚瞧没瞧见我阿兄的脸色,”贺兰得意道:“哈哈哈哈哈,就像是吃了被人多放了盐的甜水一样。”
孟思思手抓着栏杆,两颊红扑扑地,似乎是真的有些喝醉了,揽着贺兰漪的肩膀小声道:“没事,现在在宫里呢,太后和官家都在,他不敢对你发火。”
两人对视一笑,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落雨,但她们的视野里却意外闯入了一个黄衣女子。
那个黄衣女子并未撑伞,似乎是陷入了癫狂一般,淋着雨跑下台阶,赤脚在空地上转着圈地奔跑,嘴里好像还在喃喃
说着什么。
孟思思瞬间酒醒了大半。
贺兰漪忙问身旁太监,手指向那黄衣女子,“你可能认出那人是谁?”
太监踮脚仔细瞧了瞧,手挡在眉间眺望,瞧清之后突然神色大变,“哎呀!”
第79章
贺兰漪这时也认出了那黄衣女子, 是七公主赵婉英,良妃膝下唯一的女儿。
“快去让人把她带回来,这是怎么了?”孟思思着急地招呼着宫女太监。
赵婉英的力气很大, 四五个宫女都没抓住她, 被她挣脱开, 继续光着脚四处乱跑, 眼看着她跑着跑着就要进来流珠殿内, 孟思思和贺兰漪慌忙过去帮着宫人摁住了她。
带她去到偏殿后, 贺兰漪和孟思思去换干净衣裳, 回来后,良妃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带人匆匆赶了过来。
虽然急匆匆冒雨赶过来,但这位良妃娘娘依旧是一副文雅模样,举手投足间温柔又贵气,颇有书香世家出身的名门风范。
贺兰漪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之前便听说她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就因为这个原因,贺兰珩之才迟迟无法提审她兄长国子监祭酒江津威。
流珠殿宴席上也早已得了消息, 官家亲自带人过来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孟思思和贺兰漪站在一旁, 不敢隐瞒, 将刚才所见一应说了出来。
等了一会儿,太医从内室出来, 跪在地上禀报说:“七公主如今神志不清, 怕是很难治好了。”
官家闻言大怒, 明明几日前他还在良妃殿中见过自己这个女儿, 那时候赵婉英还好好地同他讲话,怎么现在突然失了神智?
太医这话倒让贺兰漪想起了赵丰瑶, 赵丰瑶的痴傻之症治了十几年都没治好,这几天却突然好了,而赵婉英平日里虽然性子安静了些,可做事进退有度,说话极有条理,现在却变得神志不清,痴傻了起来。
这两件事凑在一起,倒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官家问太医,“可查出来公主为何会变成这样?”
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公主的脉象非常正常,根本没有突发急症的表象,就好像,好像是身子本来就是这样。”
“你胡说八道什么!七公主平日里都是好好的,怎么就本来就是这样了,”一直抿着唇不发一言的良妃娘娘在听到太医的话后,彻底绷不住了,扶着肚子为赵婉英讨公道:“自从英儿降生以来,每年都有太医为她诊脉,从未有太医讲过她胎生带着痴傻之症。”
话音刚落,姚贵妃带着人走进偏殿内,轻蔑地睨了一眼良妃,假意劝慰她道:“妹妹,你如今身怀皇嗣,怎得如此激动,若是皇嗣有个闪失,你怎么担待得起啊。”
赵丰瑶和赵婉英都是同一年的八月降生的,姚贵妃先生的赵丰瑶,良妃后生的赵婉英,虽然都是公主,中间只隔了十天,但这么多年,赵丰瑶一直有些痴傻,而赵婉英却极其聪慧,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背地里没少把这两个公主拿在一起比较。
虽然没有人敢当着面在姚贵妃眼前说这些话,但姚贵妃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上天庇佑,她的瑶儿恢复了神智,良妃的赵婉英却变成了傻子,姚贵妃心中多年的郁气终于散了出来,她自然得意。
尤其是,这个良妃还与姚贵妃的儿子——太子赵瑾俞纠缠不清,被宫人屡屡传出些不堪入目的话来,姚贵妃早已把良妃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