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家铺子的掌柜便也是仗着这一点,能把姜记整倒便好,若是整不倒,他们也不损失什么,自己照样回去挣钱去。
司市衙门一结案,他们便要走。
顾明月气得半死,没等他们走出门,她急中生智:“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她。
顾明月才刚脑子都是懵的,这会儿却反应过来了,立刻道:“难不成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她指了指周围的一圈人:“他们浪费了多少人的时间呀!”
宁怀诚没说话,默认了让她继续说下去。
顾明月掰着手指头,终于把姜云瑶教她的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用上了:“你看,我从府里过来要一炷香的功夫,司市大人开堂一炷香的功夫,从这儿散了还是一炷香的功夫,重新开业又要一炷香的功夫,这就是四柱香,半个时辰了。”
她转向宁怀诚:“大人,半个时辰您能处理多少公务?”
宁怀诚已经微笑起来了,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本官读书写字都快,半个时辰能处理一上午的公务。”
顾明月又问张掌柜:“咱们铺子半个时辰能卖出去多少小食?”
张掌柜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对自家的生意十分了解:“刘厨子手快,咱们家生意又好,排队的人又多,半个时辰能卖出去一百多套煎饼果子,其余小食更不必说了,都是提前收拾好的,热一热直接就能出售。”
顾明月又去看那些普通百姓,正准备随便挑一个人问,结果恰好看见石头挤进人堆里,她眼睛一亮:“那位哥哥,你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石头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被叫了一声哥哥还是别的缘故,他耳朵尖微红:“一个月半吊钱。”
顾明月迅速算了一下:“你们瞧,宁大人半个时辰能处理这么多公务,我家的铺子半个时辰能挣三百文钱,看热闹的各位一个月半吊钱,一天就是二十文,半个时辰怎么也有个两三文钱吧?这儿又有多少人呢?”
“这几位掌柜张口就是诬告,把大家聚在这儿,浪费了多少时间和银钱?耽误了大家多少的事情?偏偏一点儿惩罚也没有?”
是啊!
怎么一点儿惩罚也没有?
百姓们都不干了。
石头混在人堆里,旁人只以为他也是围观的,几乎是顾明月话音刚落他便反应过来了,大声喊道:“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该打板子才是!”
“就是,打板子!”
“打板子!”
他悄悄朝顾明月挤了挤眼。
顾明月嘿嘿一笑,转身向着宁怀诚蹲礼:“大人?”
宁怀诚还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或者说,在场的这几个掌柜人人都知道她的小心思。
这板子到底打不打,还得看宁怀诚的意思。
公案上摆着一支签筒,签筒里塞着一把公签,便和衙门里头似的,若是司市断了案子有罚,便从签筒里抽一支出来掷在地上。
宁怀诚迎着底下几个人的目光,抽了支签子捏在指尖转了转。
漆红签子落在如玉的指尖,晃出动人的光。
几个联合起来的掌柜提着心吊着胆,目光惴惴。
顾明月看着他转签子,心里都要急死了,嫌弃他做事儿太墨迹,要是他们家姑娘,这会儿早把人拉出去打板子了!
宁怀诚扯扯唇角,终于把签子丢了下去:“几个掌柜联合诬告姜记食铺,行迹恶劣,罚一人十板,以儆效尤,即刻执行。”
“喔!!!”顾明月差点欢呼出声,喊到一半才发现几个掌柜都瞪着自己,连忙捂住了嘴。
打板子是衙役官吏把人拖到大堂底下能让百姓们看见的地方打的,几个掌柜年纪都不算小了,有家有室,之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想得到临了还会挨一顿打?
他们从前也做过不少这样的事儿了,回回都没什么问题,偏偏栽在了一个五岁的小丫头手里。
顾明月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她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咧开嘴嘲笑他们罢了。
打完了板子,案子也就结了,顾明月厚着脸皮跟在了宁怀诚身后:“大人真是英明。”
宁怀诚瞟她一眼,觉得自己也不该和一个五岁小姑娘计较。
顾明月相当“谄媚”,挤开了原本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主动帮忙推起了宁怀诚的轮椅,推着推着,她又觉得好奇:“大人,您的腿真的不能走路吗?”
宁怀诚看向她。
大多数的人从来不会主动提起他的这两条腿,要么是露出怜悯的表情,要么便是直接无视,绝不会像顾明月一般主动问起。
但她目光单纯,仿佛只是好奇。
宁怀诚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当然能走,只是要吃力一些。”
他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腿断了,其实正常行走无碍,只是他身体有些虚,不能像是其余人那样长时间行走,为了方便坐着轮椅罢了。
顾明月便有些惋惜:“像您这样英明神武的大人,身体肯定会好起来的。”
宁怀诚只是笑笑:“兴许我身体不好,才是最好的。”
见顾明月不懂,他也不多说,反而道:“那几家铺子能联合起来也有些奇怪,你叫你家姑娘也多多留心一些。”
按理大家都是复刻姜记的煎饼果子,彼此之间也该有些竞争关系在的,便是想要挤倒姜记,大可以用别的方式,怎么会联合起来一起告姜记呢?
他心里觉得奇怪,随口提醒了一句,回到自己的值房便叫人拿了那几家铺子的资料来看。
明面儿上是没什么差错的,瞧着也都互不相干。
只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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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月心里记下了他的话,扭头出去找了石头。
石头早就顺着人群出了司市了,正牵着骡子驾着车在门口等她。
那头骡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手底下十分听话,一动也不动。
顾明月爬上骡车,松了口气:“总算没把差事办坏了。”
这会儿没那么急了,石头便驾着骡车慢慢走,闻言道:“你本来就不差,人又聪明,怎么会把差事办坏呢?可见是你爱杞人忧天。”
顾明月嘟囔嘴:“也就你和姑娘觉得我聪明。”
她又不是傻子,从在别庄的时候就常有人说她呆笨,同样的东西她就是学得比旁人慢一些,虽然总能学会,可这点儿慢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笨蛋的行为了。
石头哼一声:“我说你聪明你便聪明,一天天胡思乱想些什么?难道连你家姑娘和哥哥的话都不听了?”
“姑娘的话肯定要听的!”顾明月下意识反驳,“哥哥……谁是我哥哥?我可没有哥哥!”
石头哦――了一声:“刚刚谁在公堂上叫我哥哥来着?”
顾明月唰一下红了脸。
她结巴着解释:“我那是一时情急……!”
她总不能直接喊石头的名字吧?那人家岂不是知道她找了个“托”?
石头余光瞥见她脸红,也不再调侃她了,专心致志地拽着手底下的绳子驾骡车。
微风轻轻地吹拂,总算消掉了顾明月脸上的热度。
她和石头是一起被卖到六姑那里去的,路上虽没说过几句话,可也有些共患难的感情在,后来到了六姑家里,石头便像是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再到后头去了姜家,他们俩见的时候比之前少了,心里却是惦记着对方的,虽然石头总说什么自己帮她的同时也是在帮未来的自己。
但那不是还没到未来的时候嘛,现在的石头确实是在实实在在地帮着她的,她心里都记着。
虽然石头是调侃她,可她心里也确实是把石头当成哥哥。
骡车轱辘轱辘地向着前行驶着,没有来时的急切,反而有些悠闲,两个人没有说话。
到了姜府门口,石头才从车上跳下来,照旧伸手去接顾明月。
顾明月也终于意识到了:“你怎么!”掐着她的腰把她拎下来啊!
她晃着两条小短腿,终于落了地。
石头一下子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谁叫你没长高?车架子高着呢,你急着往下跳,脚不会麻吗?”
其实他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年纪小的时候小伙伴们谁没满地满山乱窜过?田埂上头往下奔的时候也不少,更别说为了省时间一路从山上滑下来的时候了。
哪有那么娇气。
顾明月动了动嘴,还是转移了话题:“我哪里长不高了?前两天姑娘还说要给我做新衣裳呢,就是因为我长高了,之前的衣裳穿着都露脚跟了。”
石头:“是是是,你长高了。”
顾明月瞪他:“你敷衍我!”
石头却催她回去:“你家姑娘还等着你回话呢,快去吧,我得先去还骡车。”
不等顾明月再说话,他已经跳上骡车扬长而去了。
顾明月只能回了府里。
客人已经走了,姜云瑶正闭目休息,听见顾明月回来,先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才放松下来:“事儿怎么样了?”
顾明月当然说好了,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着重重复了一下宁怀诚的话。
“姑娘,谁那么坏啊,专门找咱们的事儿?”
姜云瑶想了一会儿。
姜记得没得罪别人她是不知道,才开了这么久,便是抢了点生意也不至于有人恨吧?
若是真要说得罪了什么人,那也就只有姜家得罪的人了。
姜云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是之前在别庄上的事情。
姜逢年被她们想法子调回了中京城,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再接触过成王他们,但如果她是成王,手底下的工具人忽然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怎么也要观察一段时间的。
姜云瑶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在试图用成王的思路去想事情。
一个人掌握着自己可能造反的证据,即便他还没造反,也只是在试图挖掘矿山,但这玩意儿可是个相当代表性的证据了,私底下偷摸挖掘矿山还能为着什么?
更何况姜逢年已经知道了矿山的具体位置。
就算他没打算告发自己,把这消息卖给别人也够他吃一壶的了,而姜逢年还偷偷给自己升了官。
外头那些人可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内宅妇人为了自救搞出来的,在成王那里,姜逢年这种行为便是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并且私底下瞒着自己,说不定早已经搭上了别人,把消息卖给了别人才能换官职使自己脱离。
若是姜云瑶自己是成王,可不会能忍得下来。
她微微闭着眼,手指在躺椅上划了好几圈。
成王不确定姜逢年有没有把消息卖给别人,自然会试探。
姜家最近也并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也就给几个姑娘请了教习,再就是姜云瑶手底下的铺子了。
教习是内宅的事情,成王多半不会在意,也没法儿插手,那便只能从外头的铺子下手了。
她一直在沉思,顾明月心里有些慌张:“姑娘?”
姜云瑶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安慰她:“没事儿,我在想事情。”
今天这出闹剧已经解决了,姜逢年自己都没出面,更别说成王以为的他背后的人了,没有这回也会有下回,成王总会继续试探的。
她是要做生意的,可不是为了应付成王的。
姜云瑶皱了皱眉头,总得想个办法转移成王注意力才对。
要么让姜逢年忙起来,变成成王想象中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
但这也有个问题:姜逢年多半还演不出这个样子,更何况她该怎么和姜逢年说?让他以身试险?
他能答应才怪!
指不定就被吓得屁滚尿流,又转投到成王那边儿去了。
那才是祸害全家呢。
她看一眼顾明月,问:“宁大人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别的事情?比如咱们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明月想了想说没有。
姜云瑶沉吟:“他既然没问,便是打算自己打听了。”
事实上宁怀诚也确实在自己打听关于那些铺子的消息。
不过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把司市历年的那些铺子的资料翻了出来,试图从中间翻到什么线索。
他倒也没往别的地方想,不过是觉得既然是发生在自己管辖内的事情,他总要寻根问底,将来再出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太被动了,更好解决,这也是他常做的事情了,他习惯性地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埋头翻资料试图找一点儿蛛丝马迹出来。
姜云瑶却也下定了决心。
光一味地躲着成王可没有用,他们势弱,姜逢年又不是什么聪明人,甚至能说的上是颗墙头草,一旦发觉成王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他肯定会重新投靠成王,那姜家就更倒霉了。
得让成王自顾不暇。
他不是怀疑姜逢年把消息放出去了么?那她便当真把消息放出去,还得是能和成王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才行,让他没时间关注姜家。
第52章
不过姜云瑶自己的社交有限。
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认得几个人?更何况在被安氏认在膝下之前还只是个庶女,就算有认识的人也有限。
姜云瑶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氏。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她们总归要小心一些才是。
“母亲,我拿不准主意。”姜云瑶额尖都沁出了汗,“我总怕万一消息传出去了,成王恼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咱们解决了。”
如今成王只是试探,倘若试探成真呢?凭姜云瑶一个人可护不住全家,唯有从安氏这里想办法。
安氏没动怒。
如今动怒已经没有用了,便是她再把姜逢年拖进来骂上十遍百遍的,全家的性命也都系在了裤腰带上。
这事儿不仅是姜云瑶解决不了的,也是她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的,可她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安伯侯府拖进来。
姜云瑶阻止了她:“这事儿本就是父亲闹出来的,不该祸及母亲的娘家,更何况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危险,咱们得细细筹谋,先选个人出来。”
其实也不难选,左右就那么几个能和成王抗衡的人,几个王爷,太子,再不然就是皇帝。
首先就排除了洪昌帝,接触不到,风险也太大,本来这该是最简单的路子的,只要姜逢年上个折子就够了,但只要姜逢年上了折子,只怕皇帝就要掂量掂量问问姜逢年为什么知道这些了,到时候还是一个死。
至于剩下的太子、永王、靖王,安氏说靖王年纪小一些,是这几个王爷里年纪最小的,才不过十四,想来也是不顶用的,至少在目前这场夺嫡战争里,他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所以平时靖王表现得也就是个闲散王爷的样子,整日游手好闲,最爱和中京城的纨绔们一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