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红白散了一地,都是炸开的爆竹残衣。
顾明月悄悄回头,姑娘已经和王掌柜商量事情去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发愁:她有点想她娘了。
以前的顾明月也是这样,看到放鞭炮又好奇又害怕,一边往金氏的怀里缩一边又探出脑袋要去看。
她娘也不拦着,只用力地搂紧了她,怕她摔着了,又怕人太多她被拐子拐走了,等爆竹声最大的时候,金氏便会搂紧她,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哄她叫她别怕,看完灯以后还会给她煮糖水压惊。
可惜都回不去了。
她的惆怅一直持续到来了客人为止。
来了客人姜云瑶就不呆在外头了,王掌柜在后院里专门设了换衣裳和休息的雅间,这样的雅间一楼也有。
姜云瑶特意在雅间里避着人。
顾明月也陪着她一起,她平时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有各种好奇的东西,但只要一呆在姜云瑶身边,她就变得很安静。
只不过再安静也憋不住问些话:“也不知道今天的生意会怎么样。”
姜云瑶叫她别急:“你看那些新做出来的衣裳怎么样?”
顾明月当然说好看:“我身上这件就很好看!”
铺子没开业之前姜云瑶就给几个丫头各做了一身衣裳试试手,顾明月身上是豆青的褙子和粉红的撒金棱裙,颜色相当清新,袖口都绣了蝴蝶穿花的图案。
她说:“这几天天气愈发热了,心里都容易闷闷的,但我瞧着这衣裳都觉得心情好。”
姜云瑶点头:“夏天穿这样鲜嫩的颜色更好些。”
说完话,她便偏头从窗户往外头看。
也是巧了,门口正停下一辆马车,马车跟前站着的还是个熟悉的人。
宁怀诚扶着英国公夫人下了马车,他坐在轮椅上,扶人的时候还得略微站起来一些。
英国公夫人朗氏连忙摆手:“你老实坐着就是了,看着我都慌。”
宁怀诚哭笑不得:“您要真怕麻烦,也不会这会儿出门了。”
朗氏轻哼一声:“我儿子当着司市官,我还不能来逛逛看看你的成果了?”
她理了理衣裳往铺子里走。
宁怀诚道:“能逛,当然能逛,只是怕您累。”
他目光在这铺子上转了转,又道:“铺子里的人多,也怕您觉得烦,若是想做衣裳,叫针线上的人过来府里就是了。”
“铺子当然得要自己逛才有意思,你不懂。”朗氏已经被王掌柜迎进门了。
他在这条街上开了这么久的铺子,对各家的家徽一清二楚,早瞧见是英国公府的马车了,更何况这位司市官的特征也属实太鲜明。
他们底下人对主家的事情也一清二楚,铺子开业都准备了许久了,主家却一直没准备开业,他们总该知道原因,因此早就偷偷打听了消息,自然也知道英国公府帮了自家的大姑娘。
在王掌柜的眼里,大姑娘和三姑娘相当亲近。
因此这位英国公夫人可以说是很重要的贵客了。
他特意把做的最好的册子给英国公夫人拿了过来,请她看了册子上的东西,挑了感兴趣的,再叫人拿过来给她瞧瞧或者试一试。
姜云瑶叫人在铺子里设了换衣间,里头置了梳妆匣以及梳妆镜子――这几面镜子才是整个铺子里装修花费最贵的东西,是特意定做的落地镜,且要比普通的镜子要更加清透一些,看得更清楚。
安氏屋子里也有个这样的镜子,但不算大,只有半人高。
虽然这些夫人未必会在这里试衣裳,但万一就一时兴起呢?
雅间也是在二楼,就在姜云瑶隔壁。
刚刚她就看见宁怀诚了,只是看过就当看过了,也没去递个消息,安氏的话说得还是很对的,她不该和英国公府有过多的交往。
只是她忘了,宁怀诚派人去阆中打探消息了,自然对姜家在阆中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王掌柜把那册子一拿过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的手笔。
只是她没出来见人,宁怀诚也没有声张,仍旧耐心地陪着英国公夫人看衣裳。
朗氏本以为选不到几件衣裳的,她的衣裳大部分都是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做的,或者府里养的针线上的人,很少会买外头的衣裳,做工未必有府里的好。
但她这会儿瞧了几眼,册子一页页翻过去,竟然看上了好几件都觉得好像还不错。
旁边还有梳妆的地方,朗氏竟然有些心动。
王掌柜察言观色,立马道:“太太若是想试试,我便叫人去取衣裳来,咱们家的衣裳都是只做一套的,都是东家自个儿设计的,绝不会和旁人撞衣衫。”
贵夫人们在意的也就那几样了,好看、独特。
“咱们铺子的私密性也极好,您瞧这雅间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把门一关,试衣裳也不会有人瞧见,您自个儿带了丫头可以侍候,我们铺子里也是有丫头的,可以伺候您。”
后者用的到的人很少,但姜云瑶还是准备了。
王掌柜说话的功夫,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很机智地带着衣裳进门了――他们特意用木轮制了展示架,上头挂着才刚朗氏看中的那几件,一件件排列整齐,上头盖着遮尘的罩子。
朗氏还没说话,宁怀诚已经贴心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王掌柜也出来了,雅间的门却关上了。
王掌柜也没闲着,请宁怀诚去另一个雅间坐着喝茶吃点心。
他呆的雅间便和朗氏去的那间雅间不一样了,朗氏那一间里大多都是女人打扮用的装饰,镜子、梳妆匣、长毛绒毯等等,主打一个好试衣服。
他呆的这间便是放了多宝架,放了笔墨纸砚,又有茶水点心,他进门才坐下,王掌柜又拿了一本册子来:“咱们家也有公子穿的衣裳款式,您要是有看得上的也尽可以试试。”
宁怀诚垂眸。
这倒是难得,以往的铺子里都是男女分开的,女人家的衣裳首饰铺子更常见一些,男人的也有,但少。
他只当打发时间,翻着册子随意看看。
王掌柜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您要是看着册子上的款式不喜欢,也可以约咱们定制,东家养着绣娘,可以上门给您量衣裳尺寸再定做,一般半个月就能得了。”
铺子不算太大,但功能性相当齐全,基本都考虑到了。
宁怀诚想,那姑娘倒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姜云瑶才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眼看着铺子没出什么问题她便带着顾明月从铺子里出来了。
出了铺子,将要上马车,她忽然抬了一下头。
薄纱糊的窗户透着光,也能瞧得见二楼隐隐绰绰的人影。
宁怀诚坐在窗边,低着头翻手上的册子,身上渡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他虽然坐在轮椅上,脊背却挺得笔直,似乎察觉到了视线,也微微偏过了头。
遥遥相望。
姜云瑶坦然,也不像寻常姑娘那样害羞要躲,反倒站直了任他打量,只微微仰着头,定定地瞧着。
还是宁怀诚先“落败”。
他捂唇咳嗽了一声。
姜云瑶便低头朝他行了礼,复又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她才偏头问顾明月:“那张纸可送过去了?”
顾明月说送过去了:“我亲自给的王掌柜,保证出不了差错。”
姜云瑶便嗳一声,不言语了。
她不喜欢欠人东西,答应了要给的东西自然也会给。
雅间里,王掌柜敲门进来,手里捧着几本书,往宁怀诚手边一放,微微一笑:“我们东家瞧您爱看书,又叫人送了两本过来,您瞧瞧?”
他将书放过去,又铺平,露出里头夹着的一张纸来。
宁怀诚拿起来一看,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他看过的书不少,一眼就认出来是阆中,地图上头用朱砂笔墨圈了好几处地方,都是深山老林,离阆中稍微有些距离,一瞧就很好藏人。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你家东家倒是诚信。”
她答应了告诉他矿山的消息,即便如今不方便再见面,也不合适再见面,她还是把这张纸送了过来。
宁怀诚还以为她往后不会再和自己有半点牵扯了。
王掌柜陪着笑脸。
他兀自将纸一折,预备揣进袖子里,想了想,又放弃了,打开那两本书,仔细将地图夹进书中,又平整掖好。
“既然是东家送的书,我便腆脸收下了。”
第61章
姜云瑶正坐着拨算盘算两个铺子的收入,顾明月从外头走进来:“姑娘,太太叫咱们收拾东西,说是承恩侯府的人来下帖子了,请咱们去他们那里看花。”
她瞧见姜云瑶的手停住了:“这个天气出去看花儿?”
顾明月也跟着她去看外头的天气:“是啊,真是想不明白,怎么这么热的天气出去看花!”
她们就坐在窗口,徐徐的阳光从窗棱格子里照进来,晒的人暖烘烘的,平常这个时候姜云瑶都是领着顾明月坐在屋檐下头学点什么东西,下期或者是玩,连书都不敢让她看,怕阳光太烈,晃花了她的眼睛。
怎么承恩侯府的人这会儿竟然来请人去看花。等他们收拾好了就到了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那些花都是种在室外的,就他们那群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只怕光站在太阳底下就要化掉了。
顾明月看着姜云瑶不虞的脸色,道:“兴许是为着大姑娘的亲事呢?”
这事之前一直是安氏在打理的,姜云瑶就没过问过,她一个才九岁的小姑娘,管着府里的事情还好说,毕竟和她的性命忧戚相关,可要是再插手自己大姐姐的亲事,那就有些过分了。
顾明月见她不吭声,才说:“我听太太院里的竹香说了,这几日太太给承恩侯府递了帖子,想请侯夫人来咱们府里玩儿,她们一直没同意。”
将要定亲的时候,若是对方有意思或者是诚意,一向都是男方主动上门,还从来没有过女方递了帖子,男方一点都不同意的。
姜云瑶摇了摇头,顾明月瞧她的脸色试探道:“姑娘,我怎么觉得这桩婚事没什么前途?”
她虽然也跟着姑娘学了一段时间的书了,却还是不太懂怎么能够说得婉转一些?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没有什么前途。
姜云瑶倒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大姐姐又不愁嫁,这家不行,再换一家就是了,难道竟要上赶着不成?等会儿去了承恩侯府,咱们尽管把脸肃着些,他们不给面子,咱们也不必一味捧着他们。”
恰逢姜云琼从外头走进来,听了这话也说:“三妹妹说的有道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承恩侯府一家子人了,他们家若是不给好脸,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嫁他们那。”
她是安氏娇宠着长大的嫡女,心气儿打小也比别人高,若不是碰着了成王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不至于乱了分寸。
姐妹两个又闲话了几句,等丫头们收拾了东西,就被安氏带着往承恩侯府去。
两家离得不算远,坐马车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她们一路上是被丫头领进院里的。
顾明月虽然没怎么出门见过客,却也知道安氏是怎么待客人的,若是关系没那么亲近的,且对方的身份比自己低一些,她便是像现在这样,叫丫头们领着人进来说上几句话再打发掉。
若是关系十分亲近的,安氏都是要亲自迎到门口的。
旁的不说,至少现在两家在说亲事,承恩侯府怎么也不该慢待才是?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谁知预感还真成真了。
一进了承恩侯府,那侯夫人陈氏便上下打量起姜云琼来。
从前两边是见过面的,陈氏早就知道姜云琼长什么模样,又何必这个时候再来打量?不过是作戏罢了。
只听她说:“前几日我太忙了,没功夫待客,如今一闲下来才瞧见你的帖子,这才赶忙叫人请了你们来,琼丫头又长高了吧?”
后头那句话是对着姜云琼说的。
姜云琼心中不满她的态度。
接了帖子没有回音,这会儿子却说自己忙,既然已经忙完了,也该主动上门致歉才对,怎么巴巴地把人请过来,顶着烈日头看那劳什子花?
不过她再不满,也比陈氏来的有礼貌,更何况心中已经做了决断不想再嫁进来,面上自然也是要保证客客气气的,心里头疏远也就罢了:“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呢,有时候我晚上睡觉都觉得骨头抻着疼,夫人有些日子没见我了,兴许是长高了,我们自己看着不分明,您倒是看得仔细。”
她也不是什么大傻子,先头两边都聊的好好的,如今忽然改了主意必然是有什么缘故的,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成王世子和皇太孙的头上去。
宫外的人都不知道底细,只有他们自家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这是不阴不阳刺了一下陈氏。
陈氏八面不动,稳健的很:“倒是我没想到了。”
没想到?
甭说姜云瑶、安氏这两个人精,便是迟钝如顾明月也能听出来她话里的深意了,说是没想到,谁知道是没想到什么!
安氏从进门时候起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冷冷淡淡的也不吭声。
陈氏眼瞧着她不搭理自己心里头便知道了,打发了人将两个姑娘支开,自己和安氏细谈。
不用姜云瑶使眼色,顾明月就自觉地跟着安氏进了门。
她和安氏身边四个大丫头穿的衣裳都差不多,虽然年纪小一些,人家也只当她是随便使唤的小丫头,陈氏从前只关注姜云琼去了,上回见面又恰好碰见顾明月出了门,自然不知道她不是安氏的丫头。
顾明月便光明正大地站着“偷听”。
只听陈氏叹了口气:“咱们也不是外人啊,倩倩你和我透个底儿,成王世子和皇太孙是怎么一回事?”
顾明月一怔,心下纳罕,原来太太单名一个倩字么?她在府里久了,最常听别人对安氏的称呼便是太太,再不然就是几个姑娘正儿八经地叫母亲,姜逢年呢?他是府里唯一不需要避讳安氏名字的人,但他从来不会软和说话,更别说称呼安氏的名字了,吩咐下人也都是说你太太,对安氏说话也只单一个“你”字。
府里没人喊,她来了府上大半年了,竟然才知道她的名字,而非安氏。
安氏面上也是怔忪的,不过不是为着名字,而是陈氏话里的意思。
她和陈氏从前也是手帕交,两人关系也是亲近过的,陈氏说她们不是外人,这话搁在从前也没错,只是怎么如今就到了这样外道的地步呢?
她心头闷闷的,面上却打起精神:“还能怎么一回事?两家拿着我的琼丫头做筏子罢了。”
陈氏怀疑:“当真?”
安氏嘴唇微抖:“当真。”
其余事情她不可能真和陈氏交底,若两家当真要结亲事,她透个底儿也不碍事,总不可能叫承恩侯府和她们一起担着事儿,便是陈氏不问,她也会主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