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
简寻抬手制止她接下来的发言，语气诚恳道：
“李院长，这些繁文缛节咱们就免了吧？”
“……行。”
闻言，李院长立刻那副慈爱的姿态，整个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小猪羔子现在行啊，也算混出来了个人样。”
下一刻，简寻嘴角的弧度立刻翻了下去：
“……能别叫这个吗？”
是的。
其实简寻最开始不叫简寻。
他们这些没有名字的孤儿被送到福兴孤儿院的时候，院长都不会给他们取正式的名字。
但大家又都需要名字来互相称呼，一般的小型孤儿院是按照年龄排序，小一小二这样叫，也有取个小名方便记的。
但福兴孤儿院不一样，取名全凭院长心情。
用她的话说：
反正到了新家庭都是要改名字的，取了正式的名字害怕小孩习惯了不愿意改名。
索性都取歪名，好养活，也方便改。
而简寻，就因为吃饭吃得多，而被院长妈妈亲自赐名——
小猪羔。
一开始她还挺美，但现在确实喜欢不起来。
“……”
李院长这种事遇见的多了，她当然也懂，随即点头表示理解：
“OK。”
但看着面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简寻，她还是不禁唏嘘：
“当初你那个样，我就觉得你行，但没想到这么行，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我说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行行行干哪行都行；要是不行，干一行不行一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行行不行干哪行都不……”
“李院长，”
简寻开口提醒：
“话密了。”
“……”
在进行了长达十几分钟，李院长拼命回忆从前长篇大论简寻拼命往回拉的亲切寒暄过后。
简寻先一步说出了今天的目的：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
李院长推了推眼镜，顾左右而言他：
“你也丢孩子了？”
“……”
简寻深吸一口气，突然勾出一抹清浅的笑容静静看向她，语气平静和缓：
“院长你知道吗？我现在的精神状态，既像一个绝望的怨妇，又像一个疲惫的人夫，偶尔还是一个想把一切都毁掉的玉玉症小学生，所以……”
李院长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正襟危坐五指并拢伸向她：
“请问。”
终于得到配合，简寻眼睫微微一颤，眼神看向自己手中的水杯。
她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根据现阶段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声东击西道：
“被顾氏金融董事长收养的顾洛晚，您有印象吧？”
“你说的是小母鸡吧？”
李院长显然对她印象深刻：
“小时候总是哥哥哥哥追在……追在别人身边那个？”
“是她。”
简寻点头，再次开口却是斩钉截铁的陈述句：
“天天追在易寒声身边那个。”
而这次，无比健谈的李院长却闭嘴了。
“……”
沉默半晌，她才含糊不清地嚅嗫道：
“……什么声？”
“装，再装。”
看到她这个表情就足以察觉出一些事情，简寻轻轻放下杯子。
“院长……”
面容精致的少女笑得恬静，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抽象又逆天：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洗完手之后不小心甩了一滴水，那滴水刚好落在你电脑开关上，你去擦的时候不小心输入了开机密码，电脑不知道怎么就打开了十三年前的领养档案记录……”
说完，不等李院长开口，她又接着道：
“当然您放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我只看档案，其他的绝不多问。”
“……”
五分钟后。
李院长对坐在电脑前的简寻满脸遗憾道：
“哎呀真是的，我电脑怎么关不上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出去找人修修电脑。”
说完，就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下一刻，门外传来她底气十足的怒吼：
“杨琪琪！你跟我过来！！！”
“……”
简寻看向门外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眼前的档案资料上。
为了不放过任何细节，她决定从最早的时间点开始找起。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看过去，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点进去没有任何一张脸能跟现在的某人重合。
突然，简寻看到了自己的入院资料以及院长妈妈给的备注。
小猪羔。
0岁入院，医院长廊弃婴，父母不详。
能吃，不挑食，脾气暴躁，力气巨大（这一点要特别注意），不合群，喜欢吃小红薯。
……
接着往下翻，她又看到了顾洛晚的：
小母鸡。
3岁入院，父母哥哥车祸去世，无亲友抚养。
娇气，挑食，创伤应激过后只记得小名叫婉婉，不建议使用原名增加创伤反应，喜欢到处认哥哥。
……
翻了好久好久，简寻点开好几个都不对。
就在她以为自己被领养后易寒声才被送进来，两人实际上根本没有交集的时候。
她翻到了一份有些眼熟的档案。
资料右侧贴着一张约莫六七岁大小的男孩照片，虽然稚嫩，但眉眼间还是能依稀看出熟悉的影子。
“这是……”
看到这的那一刻，简寻心中的惊喜陡然被无以复加的震惊填满。
按照她本来设想，易寒声现在长得这么帅绝人寰。
小时候也一定是那种扔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注意到的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孩哥。
可这张照片的出现，却彻底打破了她的想象。
照片上的男孩非但没有红唇皓齿明眸善睐，反而看起来面黄肌瘦鸠形鹄面。
脸上甚至还挂着大片的，已经结痂的伤痕。
他看着镜头时那胆怯惊惧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常年遭受虐待刚刚被人解救的小动物。
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大的过分的眼睛，看向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这就是易寒声的童年——
一只伤痕累累的
“小兔子……”
第84章 好朋友？我跟他？
令她震惊的还远远不止这张照片。
往下划，资料记录和院长备注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小兔子。
6岁入院，疑似被拐儿童出逃，父母不详。
严重营养不良，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右手小指曾骨折，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孤僻，对陌生人有一定攻击性，非先天性失语，喜好暂时不明。
“……”
这短短几行字，很快就在简寻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在她已经逐渐模糊的遥远记忆中，其实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个头瘦瘦小小，但浑身上下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韧劲。
他不会说话，或者说自己从不愿意开口说话，所以院长给他取名叫小兔子。
因为兔子急了只会咬人，但一般不会叫。
可简寻对他的印象也仅限于此了。
两人小时候实在没什么交集，虽然都是孤儿院里同一时期孩子们排挤孤立的对象。
但他们本质上不太一样。
易寒声是因为不能说话又性格孤僻，加上进孤儿院的时间晚，所以不被人待见。
那些坏孩子总是会趁大人们不在的时候悄悄欺负他，抢他的食物。
每一次他都会努力反抗。
虽然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身体极度虚弱，反抗的结果也只能是多挨一顿打。
而简寻则是野性未退，总被别人笑话是野孩子，所以没有小朋友愿意跟她一起玩。
当然，她也不乐意跟这群叽叽喳喳又弱小的人类幼崽为伍。
整天独来独往，看谁不爽就直接重拳出击。
他们俩在孤儿院重合的时间有将近一年之久，可在她的印象中，一次话都没说过。
易寒声是说不出。
简寻是懒得理。
“嘶……”
看完这份入院档案，简寻眉心不禁越皱越紧。
小时候自己确实经常看到有人被孤儿院里一群坏小孩欺负。
但那个时候她刚从野猪变成人才五年，很多习性和思想观念还停留在过去的阶段。
在它们野兽的世界里，弱肉强食是基本法则。
所以，别说什么英雌救帅，从天而降拯救谁于水火之中的戏码了。
就简寻小时候那吃饭如野猪进食的样。
不去主动去抢别人的，都得感谢李院长因人制宜给她单独加餐。
这么一想，简寻确定这件事后非但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加不解。
她非常肯定，自己小时候绝对做不出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
也更不可能在某个时刻大发善心，对易寒声小时候那种可怜巴巴的小孩释放善意。
因为她压根就没有那玩意。
而且易寒声在孤儿院也就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听说是被家人找到接了回去。
在简寻的印象中，两人几乎可以算作素昧平生。
是那种长大了走在街上迎面过来都认不出对方的程度。
可她之前查过。
Snowfield这个账号第一篇微博的发布时间，就是在她出道第一部 电影上映的当天。
没有配文，只有一张模糊的图片。
拍摄的是电影首映礼的观众纪念票根，最后一排。
微博上自带的定位显示，他的发布位置正是在电影首映礼所在的影城。
而这个时候，六岁的她正跟着电影的主创团队，在聚光灯下接受记者的采访以及观众的掌声。
所有人都很热情，大家都在向她和其他演员表达喜爱与欣赏。
她没有注意到最后一排的角落，也不可能注意到。
“……”
简寻正坐在电脑桌前沉思，突然。
“咔哒——”
房门被人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是小猪羔吗？”
老爷爷眉毛都已经花白，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努力眯起，试图看清她的样子：
“你都长这么大了……”
“……李爷爷？”
简寻认出来人，连忙上前将人扶到沙发上坐下。
眼前这人，正是福兴孤儿院的创办者。
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将孤儿院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李院长。
自己则每天坐在破旧漏风的门卫室喝茶打扇。
简寻有记忆时起，在孤儿院除了食堂，最常去的就是门卫室。
她常跟李爷爷一起抱着台老旧的收音机听新闻听广播，通过那小小的方盒子一点一点了解这个世界。
所以，如果说她对李院长是心怀感激，但对这位李爷爷就是打心眼里觉得亲切了。
被吴大富两口子领养后，她还经常自己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回来看他。
只是进入娱乐圈加上学业繁忙，简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爷爷了。
“爷爷，您怎么过来了？”
闻言，李爷爷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平时上学忙不来看我就算了，怎么今天来了还不让我过来看看你了？”
说着，没等简寻回话，他又接着道：
“行了，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我老头子吧，商业机密不知道，但你们小时候的事，我老人家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听到他这么说，简寻自然是眼前一亮：
“李爷爷，您知道易……小兔子吗？就是十四年前被送进来的，待了不到一年就被家人找到的那个小男孩。”
“……你是说那个小哑巴？”
李爷爷点头，眼神看向窗外回忆道：
“唉……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听说是被人贩子从家门口抱走，辗转倒卖到我们隔壁县的山里，可受了不少苦。
听送他过来的警察说，这孩子不是被救出来的，而是自己一个人从山沟沟里，生生跑出来的！”
“跑出来的？”
“是啊，跑到县里的警察局就昏死过去，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送医院的时候那一身的伤，大人都不忍心看……”
说到这里，李爷爷顿了顿，缓和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转而看向简寻：
“提起这孩子我又想起来了，你们俩以前还是好朋友呢？”
“好朋友？”
简寻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我跟他？”
第85章 旧事
简寻确定，自己虽然记性不太好，有点脸盲。
但从小到大的记忆都十分完整顺畅，貌似没有什么车祸失忆的戏码发生。
“你不记得了？”
看她满脸疑惑不像作假，李爷爷有些无奈的拍了拍面前的小脑瓜：
“亏你还用人家的药膏。”
“……药膏？”
李爷爷慈爱的笑了笑，用手比划着她以前的身量，回忆道：
“小时候你跟那帮混小子打架，到我这儿总是一身脏，偶尔脸上手上都有伤口，爷爷就给你擦药膏……不记得了？”
“……”
经他这么一提醒，简寻依稀又回忆起了一些自己以前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
她从小力气就大的吓人，发起疯来一个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制得住。
当时孤儿院里几个孩子拉帮结派，以一个8岁左右又高又壮的男孩为“首领”，到处搜刮欺负别的小朋友。
他们一开始跟简寻要老师送的红花贴纸什么的，她都老老实实的给。
可要是有人抢她饭碗里的食物……
三四岁只有鼻嘎大点的女孩，那颗看起来圆滚滚软糯糯的脑袋就那么加速往人身上一顶——
恨不得将人五脏六腑都撞得七零八碎。
她当时年纪小，杀伤力自然弱了许多，但对付同样未成年的孩子们确实是绰绰有余。
很快，她就在孤儿院打出了名声。
那些小孩非但没有怕她，反而中二病发作，将她当成了什么宗门试炼石，没事就给她下战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