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这么多年,董姨娘还是第一次这么尴尬。
她动作僵硬的收回手,沉着脸,给了景母一个眼色。
身旁的景二爷,责备地瞪了景母一眼,责怪她没有及时解围。
景母心头一堵,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这是我的意思,剩下这杯是给董姨娘准备的。”
“哦?”沈棠轻蔑地扯动唇角,似笑非笑道:“我还不知道,这京都何时有了给妾室敬茶的规矩。”
“还是说,这规矩,是靖远侯府独有的不成。”
沈棠微笑而立,话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
景母面色一僵,身体忍不住微微前倾。
不满道:“弟妹这是什么话?”
“先不说董姨娘毕竟是长辈,喝你一口茶,也无甚大碍。”
“再者说,这么多年董姨娘打理内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若是没有姨娘在,母亲一个人,怕是打理不好偌大的侯府家业。”
景母轻瞥着叶氏,眼中是赤裸裸地看不起。
这么多年,叶氏大方放权,得到的却不是她们的感恩戴德。
反而越发的轻视。
在景昭受伤后,这种轻蔑越发明显。
叶氏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她有些难堪地攥紧手绢,后悔起之前的懒散。
只是,她从出生就体弱,身上带有心疾。生下景昭与景姣姣后,越发不能劳累。
实在是有心也无力。
为了她的身子,老侯爷便做主,让二房暂时管事。
那时,景昭争气,董姨娘他们就算暗搓搓吐些酸水,面上也还要敬着她。
可是自从景昭病后,这些人就越发放肆。
若只是在她面前猖狂,叶氏懒得动气,便能忍则忍了。
如今让沈棠受拖累,她便不愿了。
叶氏骤然沉下脸,刚要开口。
就看到沈棠眼神示意,让她安心。
叶氏心中一定,见沈棠面色不变,转头看向景母。
“大嫂这话,我有些不明白。”
“若是论劳苦功高,府中的管事和嬷嬷怕是更为辛苦。”
“难道日后景家的新人成亲,都要与那些管事们敬茶不成?”
沈棠笑吟吟地问道。
周遭忍不住传来一阵憋笑声。
景母一时语塞,干巴巴的怒斥道。
“那些下人,怎么能与姨娘相比!”
“怎么不能相比?”沈棠的脸色冷了下来,毫不客气地说道:“说到底,董姨奶奶不也是个下人么。”
“胡言乱语!”景二爷再也坐不住,脸色沉得发黑。
他眼神森然,厉喝出声:
“姨娘是父亲的妾室,与那些低贱的下人如何等同?”
沈棠不为所动。
轻笑道:“大沥律法明确规定,妾乃贱流,通买卖,地位与下人无甚区别。”
“大哥在朝为官,难道连大沥律条都不清楚么?”
景二爷的神色越发冷峻,还带着隐隐的杀意。
沈棠恍若未觉。
在他阴沉的目光中,勾唇浅笑。
闲散道:“论身份地位,董姨奶奶也不过是母亲的仆人,并不比那些嬷嬷们高出多少。”
“只是母亲待下宽容,愿意给董姨奶奶脸面,才让董姨奶奶能为府邸分担劳务。”
“却没想到,竟养大了董姨奶奶的心思。”
“这般不知尊卑,猖狂越举,若是换做别家,怕是早被当家主母打杀了。”
沈棠的一番话有理有据。
就连景二爷都无从反驳。
却又不愿意,第一次交手就让沈棠占了上风。
心里忍不住遗憾,这沈棠明明牙尖嘴利,一副不吃亏的性子,却恰到好处的拿着规矩律法做筏子,让人挑不出错处。
景裕实在是没眼光,非要和个庶女纠缠。
若是沈棠是二房的媳妇,哪还有如今这些事。
景二爷沉着脸,不愿意接沈棠的敬茶。
沈棠面色淡淡,“砰”的一声,把茶盏放回漆盘。
“原以为大哥身在官场,应该比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更懂礼节才是。看来是弟妹想错了。”
“若是大哥觉得,在这景远侯府中,姨娘可以爬到主母的头上。那明日,我便进宫问问皇后娘娘,是否我大沥新添了这规矩?”
“若是小女做的不对,回来亲自与董姨奶奶致歉就是。”
说罢,沈棠转身,拽着景昭就要离开。
景二爷面色大变。
“站住!”
他声音有些急。
眼瞅着沈棠脚步未停,急忙转向叶氏。
“母亲,弟妹如此任性,您不管管么?”
叶氏难得语气冷硬,轻嗤一声,“在这景府,我不是一向疲懒得需要仰仗妾室么,如今又问我作何?”
“我连自家侍妾庶子都管教不好,凭什么管教新进门的儿媳。”
叶氏轻抬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明显是打算为沈棠撑腰。
景二爷的话瞬间被堵住。
他面色变幻,在沈棠她们即将离开屋内时,阴沉的站起身。
“弟妹留步。”
沈棠与景昭转过身,轻掀眼皮,没有做声。
景二爷气息微沉,有些着恼。
却不敢对沈棠发作。
只能转向景母。
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这么大人了,还不懂规矩吗?我知道你心疼姨娘,但是也要注意场合。”
“也怪我,听你一说,就糊涂了起来。”
“以后这种不合规矩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他对着景母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算是给了沈棠交代,也给自己找了台阶。
董姨娘眼神变幻,皱起眉头。
附和道:“是呀,老大媳妇,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若是让旁人听见,还以为我这个做长辈的刻意撺掇你,想要欺负侯府夫人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景母面色狰狞了一瞬,忍着难堪,咬牙把事情认了下来。
“是,都是我思虑不周。”
“还望弟妹不要见怪。”
景母对着沈棠福了福身。
沈棠这才挪动脚步,向屋内走回来。
“我这个做弟妹的,自然不会与哥嫂计较。”
景二爷闻言心下一定,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
他脸色不好,撂下一句“公务繁忙”,就转身走人。
连敬茶都没喝。
沈棠也不甚在意,目光转向如坐针毡的景母。
景母莫名的心里一慌。
有些慌乱的拿起漆盘中有些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沈棠这才收回视线,笑着看向她身后,正要溜走的董姨娘。
对于这个新婚第一天,就敢找事儿的搅事精,沈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她微微抬高音量,“董姨奶奶,这是着急去做什么?”
董姨娘脚步站定。
因心里气恼,语气自然不怎么好。
“禀报侯夫人,今日几个管事要进府报账,我要赶去处理,就不奉陪了。”
“您与夫人若是没有什么事要交代,妾身就先退下了。”
听闻此言,叶氏眸光流转,轻声开口。
“敬茶还未结束,董姨娘不妨再等片刻。”
一会结束后,还有事要交代。
董姨娘十分不耐,声音中夹杂几分火气。
“妾身可没工夫在这多留。”
“妾身不像夫人一样,每日清闲自在,只需在后院吟诗作画就可以。”
“这偌大的侯府,打理起来十分辛苦,片刻也耽误不得。”
董姨娘腰杆挺直,面上带着几分倨傲。
以往她这么说时,叶氏总会满心愧疚,少不得温言安抚,再送上不少赏赐。
谁曾想这次,叶氏未曾作声。
沈棠却轻笑着开口。
“母亲,既然董姨奶奶这么多怨言,不如这掌家权,就由儿媳来代劳吧。”
“儿媳妇没有董姨奶奶那么‘娇贵’,自然不怕辛劳。”
第86章 景裕不服,凭什么沈棠要护着那个傻子?
此言一出,还在端着架势的董姨娘,顿时瞳孔剧震。
她不可置信的回眸,看向叶氏。
语调都软了几分。
“夫人,侯府的琐事太多,侯夫人刚入门,该多空出时间与侯爷相处才是。”
“侯爷身子不好,自然要人多费心照料。”
如今景昭身体不好,活一日少一日。
若是她的儿子如此,定然要让媳妇随时伺候身旁,早日诞下子嗣,才能放心。
她就不信叶氏没有私心。愿意放任沈棠掌家。
却没想到,叶氏还真是个心善的。
虽然没有料想到,沈棠会主动提出掌家一事,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支持她。
直接答道:“董姨娘,这也是我的意思。”
“就算棠儿现在不说,我一会也要与你言说的。”
叶氏直接把责任揽了过来。
怕人觉得沈棠这个新妇张扬,还不忘帮她找补几句。
“棠儿这孩子仁善,最是看不得人辛苦。”
“大概是听你哭诉劳累,才一时心软,打算接手这麻烦事。”
“既然如此,董姨娘,你就领了孩子的好意吧。”
叶氏满脸慈爱,字字情真意切。
那真诚的目光,就连沈棠这一向自诩脸皮厚的,都有些受不住的脸红。
偏偏此时,景昭总算捕捉到他能听懂的关键词。
一脸赞同地点头,“没错,娘子最心善。”
“娘子是心软的大好人!”
景昭一脸笃定,与叶氏对视,仿佛看到知己。
沈棠的耳朵彻底红透了。
她轻咳一声,扯开话题。
“董姨奶奶,可是不愿意?”
董姨娘眸色一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倒不是老身不愿意,只是裕儿即将成婚,需要张罗的事情实在太多。”
“毕竟是与公主府结亲,真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侯夫人又从未操持过这方面的琐事,怕是难免忙乱。”
“这管家一事,不如还是老身先担着吧。”
董姨娘话说得委婉,话里话外却全是推托。
沈棠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曾显露。
玩笑般地开口。
“母亲,董姨奶奶怕不是真的年岁大了吧,这记性都有些不好了。”
她掸了掸身上的大红婚服。
在董姨娘快要吃人的目光中,缓声笑道:
“儿媳刚成婚,这怎么操持婚仪,怕是没人比我更熟悉了。”
她转眸看向脸色难看的景裕,眼中漾开一丝略带恶劣的笑。
揶揄道:“大侄儿成亲,我这个做婶娘的自然要帮忙操办才是。”
董姨娘烦躁的咬紧牙关。
口中继续推辞道:
“那可是与长公主府联姻,与一般婚事不同,若是……”
话未说完,就被沈棠不耐烦地打断。
她眉梢轻扬,带着几分倨傲之色。
“不过是公主府嫁女,难道比圣上赐婚还隆重不成?”
“我的婚事都未曾出错,这次二房娶妻,自然也不会失了体面。”
沈棠懒得与她纠缠,直接一锤定音。
“董姨娘若是担心,就在旁边好好看着,但凡抓住我什么错漏,禀报给母亲就是。”
董姨娘面露不甘。
她怀着最后的希冀,转眸看向叶氏。
“夫人,这件事您也同意么?”
“嗯,能者多劳,我相信棠儿能处理好一切。”叶氏毫不犹豫地点头。
还不忘温声安抚董姨娘。
“董姨娘,你稍后就把事情交接一下吧。以前是我疲懒,辛苦你了。”
“以后有棠儿在,咱们都可以享受清闲了。”
沈棠明显注意到,董姨娘瞬间僵硬的表情。
想到她刚才对叶氏的不敬,顿时轻笑一声。
体贴地提议道:
“母亲,董姨奶奶刚刚不是羡慕您能吟诗作画么,以后总算也有了时间。”
“儿媳那里刚好有几只上好的狼毫,随后就派人送去给董姨奶奶。”
“董姨奶奶日后也可以向母亲一样,修身养性,也省得她羡慕你了。”
叶氏听得眼睛一亮,丝毫没听出沈棠是刻意挖苦。
还忍不住夸道:“还是棠儿你体贴。”
“我那儿还有几本画圣的真迹,也一同送给董姨娘好了。”
两人一唱一和,迅速决定好一切。
董姨娘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却不敢发作。
沈棠气性刚烈,刚才就差点进宫告状。
若是真惹急她,不定还要干出什么事。
她愤恨的攥紧拳头。
看着两人脸上的笑颜,甚至怀疑她们是在装傻充愣。
只是转瞬间,董姨娘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叶氏没有这个脑子。
若是她这么机敏,也不会明里暗里,被她们欺负这么久。
倒是这个沈棠,她绝不相信她是无心的。
这一刻,董姨娘心里有了和景二爷一样的想法。
这沈棠要是二房的媳妇,那该多好。
景裕真是个没有眼光的。
在她沉默的片刻,沈棠已经言笑晏晏的拿走了家仆们的身契。
董姨娘就算是再不甘,也明白大局已定。
她极力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勉强扯起笑容,“既然侯夫人愿意接手,老身自然不敢不从。”
“只是侯夫人到底年轻,怕是不知道,这侯府事务众多,与你平时在家中那一亩三分地不同。”
“好多事繁杂错乱,若是到时候不善处理,可以随时找老身帮忙。”
董姨娘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语气中看好戏的意味几乎藏不住。
沈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骠骑将军府是一亩三分地呢。”
“看来下次归家时,我要与爹爹说说,看下次打了胜仗时,能不能从陛下那儿再多要些封赏。”
“也免得让人嘲弄,说我将军府是小门小户。”
沈棠眉眼弯弯,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整个人笑容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