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杨飞鸿。
因为脑仁过小所以魏婧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的杨飞鸿。
第110章
杨飞鸿痴恋沈安。
大概是痴情种特有的第六感, 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沈安只是普通的失踪或消失,脑仁过小就意味着他需要靠直觉补足自己的思维模式,而他的直觉确实很精准,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魏婧的不对劲――当魏婧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她只想破口大骂, 我拿你的钱去建空壳公司的时候, 你怎么就从来没有展露过自己的第六感?现在倒是冒出来了?
沈安从魏婧的老家回来后和魏婧来往极密,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她们俩突然成了最好的朋友一样,倒也没人觉得奇怪,魏婧和沈安本来就是大学室友, 而且魏婧和沈安从外部看上去是很类似的人,都是聪明又会读书的千金大小姐,无非就是魏婧更乖张更不走寻常路一些, 她们俩会走到一块去,其他人只觉得正常。
沈安的父母对于这段友情更是乐见其成,或者说乐见其成这个词儿都有点太轻微了, 应该是他们恨不得沈安立刻就成为魏婧的密友才对, 毕竟他们就盼着能让对投资者极其挑剔的魏婧收下他们的投资呢, 魏婧能对他们的女儿另眼相待, 那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所以,沈安“失踪”后, 作为她好友的魏婧不光下了大功夫去寻找失踪的沈安――单从金钱上来计算,她应该比沈家夫妇更加上心――还花了很多时间来安慰陪伴这对痛失爱女的中年夫妇。
“还好有你啊……安安有你这个朋友, 也算是她的运道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好了, 但是沈安她在我面前一直很正常……是我太迟钝了,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 她肯定说过什么的,只是我当时没听懂,一定是这样的……”
魏婧演这个“好朋友”的角色演得很好,她的痛苦是真的,她说出口的“后悔”也是真的,她为这件事分神到公司都顾不上也是真的。
但就算是这样,杨飞鸿却依旧不买账,当有一天,魏婧从沈家的宅子出来,迎面撞上了杨飞鸿的时候,她发现站在车边的杨飞鸿以一种极其类似当初泳池边沈安的神情与眼神看着她,她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瞬间,跑车旁的杨飞鸿好像渐渐和当初泳池边举着香槟的沈安重叠了。
魏婧只能勉强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乘车离开了。
如果说沈家夫妇的痛苦强化了魏婧良知的那一面,让她痛苦到辗转反侧,甚至崩溃到想要告诉所有人真相,那么杨飞鸿那个眼神,就让她的大脑又立刻“冷静”了下来――忏悔是一种奢侈品,只有当无人发现她的罪行的时候,她才会想到要忏悔,但当有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只会去想要怎样才能将这些事彻底埋藏起来。
恢复到“冷静”状态的魏婧反复思量了很久,还是确信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溯到她的痕迹,那么不管杨飞鸿是怎么感知到她有问题的,这些就都可以无视。
但是杨飞鸿最不该智商上线的时候,偏偏智商上线了,他漫长的暗恋生涯导致他对沈安非常了解,他很清楚魏婧不是沈安会那么主动交朋友的类型,所以他没有像魏婧猜测的那样去寻找更加实体的线索,而是往更远更深的地方去寻找答案了――他想知道沈安为什么突然和魏婧走得那么近。
其实魏婧真的已经尽力销毁了所有痕迹,沈安死后,虽然那只是一个意外,但她确实达到了一开始想过的目的――只有沈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只要她死了,就没有人会知道她从前是谁了。
因此,沈安死后,魏婧做的第一件事――除了毁尸灭迹以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安查到的所有关于她的内容都删除,然后她奶奶也早已被她接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沈安找到她奶奶之前,魏婧以为多做多错,她如果想派人去接她奶奶,就算她再小心,也很容易被人发现她做了什么,就像花瓶上有一道隐蔽的裂隙的话,哪怕它在往外渗水,也不一定能会让人注意到,但如果往上打个绷带,那就比原先的裂隙更加显眼了,所以她之前只是小心地给奶奶汇一点钱,但是沈安找到了她奶奶之后,她意识到这就是她最大的漏洞,而不管补上这个漏洞可能会带来多少额外的注视,她也得把这个洞补上。
她一开始的感知没错,给一个带缝的花瓶打绷带只会引来更多的注目。
不过也许也没有差别吧,她最初的那个谎和她后来的谎最大的差别就是,那个谎言太难圆了,那是她前十八年所有的人生,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她前十八年的人生全都删除呢?
她杀了沈安,可以毁尸灭迹,可以将沈安来过她公寓的线索全都删除,那是因为那只是一天内的事,但她能把她以前所有上过的学,见过的人,做过的事,留下的痕迹,通通抹除吗?
她之所以能有惊无险地走到现在,无非是因为除了沈安以外没人会去特意查她,到她现在这个份上,家室已经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势了,其他人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什么出身,而且她演得太好,除了见过她一开始的局促的沈安以外,谁都不会想到要怀疑这无伤大雅的一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谎言天衣无缝,甚至可以说,她说过的最初的这个谎,因为完全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所以是她讲过最漏洞百出的谎。
而这意味着,一旦有人想要去查,那么就几乎总能查到什么的。
沈安如此,杨飞鸿也是如此。
杨飞鸿发现了当初沈安发现的事后,更加坚信沈安的“失踪”与魏婧有关,但是他没证据,所以他偷偷摸摸地趁着魏婧晚上在开会的时候摸进了魏婧的公寓。
他也确实找到了他想要的证据。
沈安的尸体被魏婧融了,沈安的衣服被魏婧烧了,但她脖子上的那条钻石项链魏婧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她不敢乱丢,就算丢进什么湖里海里深山老林里,她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哪一天就有那种巧得不能更巧的事,莫名其妙有人找到了或者钓上了这条项链,然后沈安的“失踪案”就会再次被重启――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她不敢丢掉这条项链,只能把它藏在了离她最近的地方。
然后被杨飞鸿找到了。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压根没有注意到魏婧已经回来了。
当他举着项链又哭又笑的那张脸不再占据了整个镜头画面的时候,魏婧那张在高压之下总是显得更专注的脸庞的会从他身后显露出来。
他们现在要拍的就是这一幕。
这个镜头设计是傅非曲还没开始写续集剧本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的,说夸张点,这个续集剧本有一半就是为了这个镜头写的,有点为了这碟醋包了一盘饺子的意思吧。
他是脑补爽了,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镜头对演员的考验有多大――或者说,他写什么镜头都不会考虑演员好不好演,他没有过他叔那种摸爬滚打的经历,自然也就不会懂什么叫委屈求全,他眼里揉不了沙子,他设计一个镜头,只会考虑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否是最完美,而不会考虑拍摄难度这种事。
不过好在,他选的演员是秦尤。
“Action!”
镜头里,苏二饰演的杨飞鸿找了一圈已经走进了魏婧的卧室,他瞎猫撞死耗子一般拍打着魏婧的枕头,然后他发现了什么不对,立刻扯开了那个枕头的拉链,这几个动作,都是在镜头自上至下地俯视着他的情形下完成的,而当他终于找到了他苦苦寻找的线索――那条项链――然后直起了身的时候,镜头反而下降了。
一边是人起身,一边是镜头下降,最后苏二彻底直起身的时候,镜头正好卡在他的正脸上,与他的头部彻底平行。
镜头里,苏二的表情该叫……喜极而泣吗?
可能不能,确实是欢欣混杂着眼泪,但是情绪的主基调并不是欢欣,只有找到项链的那一瞬间,他脸上迸发出的是极致的喜悦,但就算是那一瞬间,那顶峰的喜悦中也早已掺入了无限的悲伤,更何况之后。
他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也就意味着验证了沈安确实出事了。
苏二一边笑一边流下了眼泪,那笑容比哭脸都要难看。
然后镜头微微向右偏转了一些,露出了他后脑勺之后的那个人影。
秦尤就站在那里。
她离镜头很远,如果说苏二要经受的考验是要在镜头怼脸的时候把这个特写做好,让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经得起放到最大的审视,那么秦尤要接受的考验就是,她要在自己的脸在镜头中占比极低的情况下,让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感受到魏婧此刻的心情。
终于有人发现了的恐惧与释怀。
又要杀死一个人的痛苦。
想要逃避但不得不“冷静”下来的逼近麻木的平静。
然后魏婧迈着无声的脚步越走越近,逐渐逼近沉浸在笑与泪之中的杨飞鸿。
镜头同时偏转与逼近,到魏婧走到杨飞鸿身后并猛地将手中的绳状物缠绕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镜头已经从正对杨飞鸿的正脸偏转到对着魏婧侧脸的角度了,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魏婧闭上眼那一瞬间流下的眼泪,和杨飞鸿不停挣扎起伏的半个脑袋。
第111章
“咚”的一声。
魏婧跪倒在了地上, 她腿上怀中,则是一脸紫红的杨飞鸿。
她安静地哭泣,然后哭声越来越大,她很努力地要将不停流下的眼泪拭去, 但是眼泪却越擦越多, 到最后, 她几乎是赌气般地将怀中的尸体往旁边一推,然后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哭了起来。
她蜷缩着,这是最接近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之一, 她像个孩子一样哭,或许是因为她希望自己现在就还是个小孩,她还可以不负责任, 哭完抬起头的时候,会有大人告诉面前的死局该怎么解决,还没死掉的父母会拍着她的头一边骂她一边将她搂入怀中。
但是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更何况,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都很难逃避自己的责任, 更何况是现在,还是杀人的罪责。
她一边哭, 一边很明白自己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于是她只好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尸体。
杨飞鸿没有沈安那么缜密, 这意味着他来她的公寓并不是严格保密的,他是开着自己那辆张扬的跑车来的, 期间不知道路过了多少个摄像头,她没法像对待沈安那样让他消失就算结束了, 因为他就算“失踪”了,其他人也能发现他“失踪”前要去见的人是她。
所以当她在门口看见杨飞鸿那辆跑车的时候,一边飞快地跑进了家门,希望杨飞鸿还什么都没发现――这有很大概率,她把那两样东西藏得很好,她这间公寓又足够大足够乱,杨飞鸿一个人要翻个底朝天才能找到被她藏起来的两样东西吧……但是除了抱着侥幸想法的这一半大脑,她的另一半大脑已经开始思索如果东西被他找到了,她该怎么办。
不能再用一次对付沈安尸体的法子了,杨飞鸿过于张扬的行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这个小圈子里连续“失踪”两人,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就算都找不到尸体和凶器,也很难像现在这样被以单纯的“失踪”定案。
她必须想到一个万全的办法。
当她走进自己的公寓时,她听见了卧室里传来的动静,这意味着她需要杀死杨飞鸿的概率更大了。
越绝望,就越冷静。
越紧张,就越专注。
这好像就是她能一次又一次从差点被拆穿谎言的场合逃脱的缘由。
她走到窗帘旁,取下了窗帘上的一根装饰绳,那条装饰绳很特别,其实它完全不属于条窗帘,所以魏婧把它隐藏在了一个巨大的花瓶后面,她拿着这根绳子,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看见杨飞鸿举着那条项链又哭又笑的时候,她很难说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恐惧还是松了口气,但她苦中作乐地想到――至少她刚刚这几分钟内的思考与准备没有白费。
绞死一个毫无防备的人比魏婧想得要稍微轻松一些。
不过杀人从来都是最简单的一环,真正的难点在于脱罪。
魏婧在地上坐了很久之后,终于决定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她需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
她抹了把脸,站起身,走到杨飞鸿身边。
他死得比沈安难看多了,而他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那条项链――字面意义上的死都没有放手。
魏婧坐了太久,她感知里的短短一瞬,其实在现实里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杨飞鸿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要从他手中抠出那条项链来估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不过好在,魏婧本来也不需要他放开这条项链。
这条属于沈安项链被彻底攥紧在了杨飞鸿手心里,从外部看不出来任何痕迹,而她用来勒死杨飞鸿的那条“窗帘绳”,则是沈安死那一天系的腰带,这条腰带是一个有名牌子的限量款,这种牌子都是会登记客户信息的,所以魏婧当时根本不敢扔。
她把这条腰带从杨飞鸿脖子上拿了下来,然后烧了,烧剩下的钻石被她开着车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后她回到公寓,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您好,我想自首。”
“卡!”
连拍了好几条魏婧在公寓里的戏份,勒死杨飞鸿,枯坐着哭泣,还有最后的自首戏,每一条都拍得很顺畅,傅非曲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了开来。
一直躺在地上扮尸体的苏二也终于松了口气:“再躺下去我就真的要‘尸僵’了。”
他一边爬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说,瞬间收获了片场的一大片捧场的笑声。
不过他这话是一点没夸张,傅非曲怕穿帮,所以重拍取各个角度的镜头的时候,秦尤是可以动的,毕竟魏婧是活人,苏二却是从头到尾都不能起来的,因为杨飞鸿是已经不会动弹了的死人,所以他愣是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拍了多久躺了多久,他现在扭一扭脖子,都可以听见一连串“咔啦啦”的响声。
“还好秦尤你每次都是一条过,不然我要是躺一下午的话,这脖子也就废了。”
苏二一脸俏皮地朝秦尤道了个谢,非常自然地捧了她一下,才去休息。
他接下来可以轻松几天,傅非曲要先把魏婧这间公寓里发生的事情全都拍完,杨飞鸿大部分戏都不在这个场景,所以他可以摸鱼好几天。
他去休息了,秦尤则要接着拍下一段。
“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说恭喜。”
打扮成沈安模样的赵安雅一边调整着耳环一边朝秦尤走来,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而真诚的笑容。
赵安雅还是那个赵安雅,秦尤被大面积黑的时候她明哲保身一言不发,秦尤翻身的时候她也没有多说一句,此刻再见秦尤,她眼中的真诚却始终如一。
比起王鹤行那样简单的“伪装真诚”,赵安雅的性格始终让秦尤觉得更有趣。
“谢谢。”
接下来要拍摄的,当然就是沈安之死,解决了这两幕重头戏之后,魏婧这间公寓就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简单镜头了,包括魏婧在公寓内一次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场景,还有一些警方取证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