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 她们俩都忽视了些什么。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该把那份合同早早翻出来读上八百遍，再让律师检查上八百遍再说。
是她得意忘了形, 她对原主公司的不屑让她栽了个大跟头。
――小作坊怎么了？小作坊更会坑人。
找到了。
秦尤终于翻到了一个化妆品的礼盒模样的盒子，里面塞了一份合同。
她飞快地把合同翻到了解约条款处。
在一大段一大段的搞脑子的文字中, 秦尤读了两遍，终于找到了她和原主都忽略了的部分――“具体金额应随甲方对乙方培养力度浮动”。
这行字不仅小, 混在字堆里，很难被发现, 更重要的是，什么培养？原主这个小公司哪有培养过她？
原主的记忆中倒是有蹭过公司半节演技课，秦尤还吐槽过――她这演技居然还上过演技课……
但除此以外，公司对她的培养无限接近于零，《爱情乐园》这部剧是原主自己跑去试镜试来的，《不眠城》更不用说，凌驭这个角色几乎是秦尤强行抢夺下来的。
培养？哪里来的培养？！
秦尤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不满，开始思考公司那边的律师会怎么解读这条条款。
“培养”这个词，很模糊。
如果她是公司律师，想从试图解约的艺人身上榨出最多的油水，那么她一定会把该艺人从进公司那一刻开始的身价和试图解约时的身价直接做个减法，中间的提升就全归“公司培养”。
这也解释了胡文博报给她的天价违约金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现在这个时间段，无论是演员的片酬还是身价都还未通货膨胀，就在前两年，还陆续有女明星嫁入豪门隐退――放在几年后这种事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几年后以那两个女明星的名气，在娱乐圈能赚到的钱和豪门能给她们提供的钱也不差什么。
因此，一千万的解约金放在此时此刻是绝对的天价。
她翻出前段时间和经纪人陆陆续续的对话，对方发过来的，试图让她接下来的广告，无一不是坑爹的牌子与质量，和高昂的推广费用。
如果按这些广告折算去估计她之后可能创造的价值而不去考虑这些广告会对她本人声誉造成的损伤并导致商业价值下降的话，折算出一个一千万的身价似乎也不是做不到。
秦尤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无疑，她这次栽了个跟头。
恍惚间，她想起了一个温柔女人的模样，那是她以前的老师，她待秦尤一向无比温柔，唯独有一次才显露了不满，她把秦尤单独拉到办公室中，几乎是以一种无奈的语气对秦尤说：
“……你太自负了，我让你站在最正中的位置进行这场朗诵，并不是因为你比其他人都强，而是因为你的身高恰好最高，所以你根本不该看不起其他人，更不该……更不该这么直白地表现出来，明白吗？”
“秦尤，你的性格该改改了，否则你早晚会在这上头吃亏。”
秦尤甩甩头，将那过去的回忆甩开，重新将思绪集中到当下。
她的确栽了个跟头没错，但“培养”这个词也有商榷余地，务实一点讲，公司为她做过什么才能叫“培养”，只要可以证明她如今名气的两大来源，《爱情乐园》和《不眠城》都是依靠自己而非公司争取来的，甚至给她大幅提升了名气的绯闻也是她自己谈的恋爱而不是公司安排的，她的律师应该能将这个不合理的解约金降下来。
秦尤叹了口气，这官司能打，但打官司一向耗时，公司那边恐怕也会能拖尽拖。
她有些头疼，但暂时也没别的好办法，《妖圣》那边也没必要拖那几天了，千峰娱乐不可能做这个冤大头为她付一千万。
于是她先给项导发了个消息说随时可以签合同，然后问了一圈认识的人，有没有什么专做艺人合同纠纷的律师推荐。
得到了推荐后，她又分别咨询了一番几位律师，如果她要打这起官司，胜率有多少，时间又要多久。
得到的答复也很统一，胜率不算低，至于时间，快的话也要一年。
一年。
秦尤一想到还要在这家公司里呆上至少一年，心中便一阵恼怒，但这是她的疏忽，她也只能咽下这个苦果。
她打算亲眼见一见几位律师，了解一下他们的过往履历后，再决定怎么打这门官司。
正在她烦闷之时，她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了起来，她随手打开看了眼，是王鹤行发来的消息。
“姐！！！！《翻滚吧伙计！》邀请我们剧组了！！！”
“哇哇哇呜哇哇！！我真的红了！！”
“红了！！！”
王鹤行发了这三行字后又发了一堆群魔乱舞般的表情包，让秦尤深刻地体会到了他的欣喜。
秦尤原本阴沉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起来，倒不是因为王鹤行的卖蠢，而是因为《翻滚吧伙计！》是当前最红的室外综艺。
就连娱乐圈的无名小卒如果能被安排进去参加一期，也能在全国观众面前混个眼熟。
王鹤行激动成这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就连原本心思压抑沉重的秦尤也感到心头重新火热了起来。
《翻滚吧伙计！》不仅热度极高，而且是电视综艺，很好地补足了他们现在的名气短板――那些不怎么上网的人。
《妖圣》加《翻滚吧伙计！》的消息应该能为她维持一段时间的热度。
接下来几天，秦尤一直在私下和各个律师交流，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几天后，她突然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不安。
距离她对项导说随时可以签合约已经好几天了，但项导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新的消息。
距离王鹤行发消息说《翻滚吧伙计！》邀请了他们剧组也已经好几天了，但公司那边依旧没有通知她，她手机上依旧时不时收到经纪人的消息，依旧是要她接那些离谱的广告，甚至劝说得越来越频繁。
秦尤一直保持着友好的糊弄态度，反正她不到场签合同，公司也不能强行帮她签下这些离谱的合约，没必要和对方爆发太直白的冲突。
也因此，她一直没亲身去过公司――她不想看着心烦。
但她突然觉得，这两件事，她得去公司问问。
虽然不太可能出岔子……哪怕之前千峰娱乐明确地来挖她，虽然这种事大家其实也都心知肚明，别的公司来挖人，其实就意味着他们和被挖的那个人已经说好了，甚至暗通款曲很久了，但只要不直说，大家就可以当无事发生过，不戳破，就不用撕破脸。
秦尤和公司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而且就算她想走又怎样？这不是没走成吗？她依旧留在公司里，公司依旧要靠她赚钱，所以无论是《妖圣》的合约，还是综艺的合约，都不可能出岔子才对。
那为什么会到现在还没动静呢？
她得亲自去公司问一下才行。
这不是那种能通过即时信息聊天交流的话题，手机聊天给了那些不擅长说谎的人一个极大的帮助，那些现实中面对着真人支支吾吾的话和不安的神色，在手机信息上根本都表现不出来，剩下的只有对方想展现的语气。
而秦尤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主所签的这家公司，不仅行事风格让秦尤轻蔑地称之为“小作坊”，就连面积也真的不怎么大。
秦尤走进公司大门，便看见了这家公司为数不多能撑得起门面的大厅前台。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电梯，然后走上二楼，没多久她就见到了那个只出现于原主的记忆和手机消息里的经纪人――芙姐。
那个被原主叫做芙姐的中年女人正在自己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左手抓着一只小蛋糕，右手“刷刷”地刷着手机，面前的电脑屏幕黑着。
秦尤走到她身边，轻巧地喊了声“芙姐”。
“芙姐”明显受到了惊吓，她几乎是从自己位置上蹦了起来，看到秦尤的脸才猛地松了口气：“小尤……是你啊……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说声？吓死我了。”
芙姐拍了拍胸口，喘过气了后才认真地打量起了秦尤的新模样。
“小尤啊……你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
秦尤笑了笑：“换妆如换头嘛。”
芙姐：“不是……我是说气质，我原本以为镜头里你是装的，但你好像……真的变了。”
秦尤有些不耐烦，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人废话的，她直接切入了正题：“芙姐，《翻滚吧伙计》邀请了我们剧组，其他演员都定下来了，怎么公司还没通知我？”
芙姐脸上露出一种茫然神色：“什么？《翻滚吧伙计！》邀请你了？！！啊啊啊啊小尤你红了啊！！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红的！”
芙姐显得激动非常，秦尤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惊讶，喜悦，都不像是假的，依照原主对这位经纪人的印象，对方也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更关键的是，她表现得毫无芥蒂――看来她连自己差点解约走人都不知道。
秦尤很快地皱了皱眉。
她说自己要打个电话，将兀自激动着的她名义上的经纪人留在了原地。
她走到楼梯间，拨出了一个号码。
她拨出的号码是项导的。
电话响了快半分钟才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了项导熟悉的声音。
“喂？哪位？”
秦尤柔和了些语气：“项导，是我，秦尤。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大概什么时候把剧本发给我呀，我想提前揣摩一下人物。”
电话那头轻轻“咦”了一声。
秦尤心中一沉。
随后项导嗑嗑巴巴地说：“秦尤啊……是秦尤啊……你，你不知道吗？你们公司要价非常非常高，虽然我自己觉得能接受……但是投资人和制片都不大高兴，所以他们现在还在犹豫是接着签你还是去找别人。”
秦尤的声音过了会儿才响起来，隔着电话，项导听不出来她声音中的冷意：“方便我问问吗？我们公司要价多少？”
“一千万。”
“诶？诶！你干什么！这是董事长办公室！你有预约吗？没有不能随便进的知不知道？”
一个黑色身影匆匆从楼梯间走出来的时候，坐在办公室外的办公桌后玩手机的秘书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到那黑影已经走到办公室正前方，手已经伸出来要握上门把时，她才猛地惊醒，跳起来去阻拦。
她死死地抓住那黑色身影，对方转过头来时，她才发现那张脸有点眼熟――咦？这不是秦尤吗？他们公司现在的头牌啊！不过她红了之后还没来过公司呢，她都没见过这个大红人一眼……
她放缓了些语气：“是秦尤小姐啊，但这是董事长办公室，就算是你也不能进的，知不知道？”
秦尤转过来那张脸真是漂亮，但吐出来的话刻薄异常。
“总共一百人都不到的公司，你还真当自己是董秘了是吗？”
她的神色又冷漠又刻薄，眼神锐利又含着不可错认的怒火，话像刀子一样飞出来扎入小秘书的心。
秘书姑娘脸上乍红乍白，晃神之间，秦尤便已经挣脱了她，猛地拧开门把手走入了那所谓的“董事长办公室”内。
坐在一张漂亮的红木办公桌后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脸上挂着的，是那种中年商人特有的和气微笑。
“哦！这不是我们明星的大明星秦尤吗？”
原主加入的这家公司，全名叫做明星演艺，看得出来，这位“董事长”对自己的俏皮话很是得意。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带着一脸的微笑迎上前来，丝毫看不出任何被一个怒气冲冲的艺人闯入办公室后应有的不满与不悦。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火，谁惹着我们的大明星了呀？”
换做别人，或许会被这种热情和善的态度打个措手不及，从而连带着自己的怒火都犹疑起来，俗话说得好嘛，伸手不打笑脸人，但秦尤一向都是对笑脸人也下得了手的人。
“我的合约事务不是我经纪人在处理，是谁在处理？”
“哈哈，秦尤啊秦尤，你现在可是我们明星的宝贝疙瘩，丁芙这个人呢，你应该也知道的，人很好，但办事能力一般，所以你现在的对外合作实际上都是我们管理层亲自在处理，这是重视你。”
“重视我？推掉《妖圣》的角色也是重视我吗？”
“哎呀你这个话就讲得不对了，我们怎么可能会推掉你的角色呢，《妖圣》这个剧组的确不错的，我们都考察过了，但是秦尤啊，你还年轻，脸皮薄，不知道讨价还价的重要性，这些剧组呢，很喜欢宰你们这些年轻演员，因为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容易被忽悠，觉得进这些大剧组是磨炼自己，所以片酬啊什么的根本不会去争取……这就是公司该出场的地方了，对不对？”
“秦尤啊，你之前不想接那些广告，我们也理解，你爱惜羽毛嘛，这是好事，但公司也不是做慈善的，总归是要赚钱的，你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可是有一百来号人要养活，不得不考虑得市侩些……你应该能体谅的吧？”
“现在这不是挺好的吗？《妖圣》要是愿意用一千万签你，你也不用去接那些麻烦的广告了，安安心心当你的演员，不好吗？”
秦尤眯起了眼睛：“你在威胁我？”
“哈哈哈哈，这话怎么说的呢？我怎么可能威胁你？我都说了，你现在可是我们明星的宝贝疙瘩。”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但他的言外之意无疑是――别想着把《妖圣》或其他片酬降下来，除非你愿意把那些早前拒了的广告接下来。
二者选一。
秦尤的神色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给《翻滚吧伙计》的报价是多少？”
“嗯？”
对方露出一个有点迷惑的神情，不过疑惑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给了秦尤答案。
“一千万。”
不对，这不对劲。
秦尤闭着眼，眉头紧锁，脑海中飞快闪过今天获得的一系列新信息。
公司的行为太奇怪了，处处透着一股子杀鸡取卵的疯狂劲儿。
但是，为什么呢？
对，她要追根究底问个为什么，而不是简单地，在愤怒中接受“这就是个鼠目寸光的公司”的事实。
因为鼠目寸光的公司她也见过，但这个公司的程度已经夸张到疯狂的程度，夸张到无法仅用目光短浅来解释。
如果是因为之前千峰娱乐去代她谈解约的事，所以觉得她迟早要走，所以公司想在短时间内尽量压榨出她的价值，那之前的广告怎么解释？
远在她还没有和千峰娱乐接洽的时候，公司就已经试图塞给她一堆高价的垃圾广告了。
那时候她还没表现出想走的意向。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公司里，应该还没有人见过她，他们对她的印象，对“秦尤”这个名字的印象，应该还是原主，而原主的性格，她不像自己那样“不安于室”，她是个非常容易被打感情牌的人，她也是真心拿她经纪人当姐姐，拿这个小公司当家，所以只要公司不要做得太过分，她不会想到自己应该为了更好的发展解约走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