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几人都露出笑意,唯有江慕礼的妈妈面色不悦,江柄几次给她使眼色都被无视,自顾喝着茶水。
她一向看重规矩礼俗,现在一个私生女要来给她当儿媳妇,让她和秦语岚这种情妇扶正的女人当亲家,说出去要让多少人笑话。
想到订婚宴那天权灿不管不顾离开会场,甚至无视自己这个准婆婆的喝止,文月贤心里的不满越发压不住。
虽然当日慕礼不该那样冲动行事,可越在那种时刻她难道不越应该表现得大方得体吗?难道以为财阀家族的儿媳妇会那么好当,丈夫有了过错妻子不想着如何收尾,反而在那种场合闹起脾气。
秦语岚这种肤浅拜金的女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她当初就不该松口答应给慕礼和这种人订婚。
杯中茶水饮尽,正要让服务生续满,权道民淡声吩咐,“灿灿,去帮你文阿姨倒杯茶。”
权灿起身,从服务生手中接过仿古的红泥莲花壶,走到文月贤身侧去拿杯子。
文月贤将杯子捏在手里,声音透着疏离客气,“不用了。”
权灿并非感受不到她的不喜,以前还会觉得忧虑想讨她好感,现在则无所谓了,她以为这副作态是在拿捏谁呢?倒茶可是继父为了缓和关系提出来的,文月贤这样不客气驳的可不是她的面子。
权道民脸上看不出喜怒,低头切割牛排送进嘴里。江柄笑意僵在脸上,席间气氛凝滞。
秦语岚盛完一盅浓汤递到权道民面前,然后拿起温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温声带笑道,“还傻站在那里干嘛,你文阿姨不喜欢喝茶就算了,回去吧。”
权灿放下茶壶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妈妈每次这个语气说话时就代表有人要气得跳脚了,这种时候她只需要降低存在感默默学习就够了。
“慕礼啊,和灿灿相处的还好吗,这孩子有没有哪里让你不高兴?”秦语岚态度亲切温和。
江慕礼放下餐具,“灿灿很好,我们相处的也很融洽。”
“阿姨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言呢,你和班里的一个特招生走的很近吗?关系似乎很不一般。”
她露出苦恼,“我和你权叔叔在国外没能及时赶回来参加你们订婚宴,已经觉得很委屈灿灿了,谁知道还会发生那种事。”
目光一转,去看文月贤,“早有耳闻月贤姐是最看重规矩礼数的人,回来以后我一直没有插手就是相信月贤姐肯定能给我们灿灿一个交代。”
“本来这种场合是不该提起的,只是我们灿灿小时候没少受委屈,好不容易回到权家,我总想多弥补她一些,所以性子养得有些矜傲,眼里容不得沙子。”
秦语岚顿了顿,神色烦愁忧虑,“慕礼啊,阿姨把灿灿托付给你可不是让她去受委屈的。”
“订婚宴是这样,学校里也是,就连在朋友的聚会上都不能维护一下灿灿吗?几次三番让我的女儿下不来台,阿姨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第32章
江慕礼隐在桌下的手紧握起来, 侧目去看权灿,她神色淡然静静听着,没有露出委屈不甘, 也没有看他一眼。
权灿妈妈的质问他无从反驳,确实每一件都是他做的, 只是从未想过在这种场合,被人这样直白地问出来会如此难堪。
他在权灿身上加注的恶意,在她妈妈温柔的声声诘问中无所遁形。
权道民搅动汤匙送进嘴里一口, 微微皱眉, “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孩子们的事大人不要插手太多。”
秦语岚抽出纸巾微微拭泪,冲江柄露出歉疚一笑,“让您看笑话了, 我实在是有些不分场合。”
似乎觉得汤的味道不太合口,权道民放下汤匙,秦语岚体贴递来餐巾纸, 他接过, 边擦拭嘴角边说:
“自家的孩子自家管教就够了。”
江柄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表面斥责妻子,实际却在撑腰警告他。
“慕礼, 爸爸一直觉得你是个知进退的孩子, 纵容你做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我和你妈妈都有过错, 作为一个绅士, 希望你明白谁才是应该受到你保护的人。”
“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而忽略自己未婚妻的感受, 这种毫无风范的行为希望你到此为止, 别因为自己的自大,给一些本就生存困难的人带去厄难。”
江柄言简意赅地给这件事下结论, 这就是在警告江慕礼了,如果再不分轻重地行事,后果总要有人来承担,不会是他这个儿子,也不会是权家的千金,本就生存困难的人只有一个程雅颂。
江慕礼微垂首,先是权赫,再是权灿妈妈,然后是爸爸,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命令叛离轨道的他归位。
他在桌下握住权灿搭在膝上的手,平和道,“我明白了。”
权道民举杯,“做父母的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孩子们幸福,别因为一些小插曲扫兴。”
江柄与他碰杯,秦语岚笑意温柔亲手剥了只虾,仔细挑净虾壳才放到权道民面前餐盘里。
文月贤脸色难看,目光冷冷投向权灿。她受了一顿挤兑,做儿子的一句关心没有,反而还和那丫头旁若无人地说话。
权灿注意到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没在意,身旁江慕礼凑近,低声向她道歉。
“简纯音找过我,她解释程雅颂的事你并不知情,在庄园那天是我太冲动,没有弄清事实就和你生气。”
权灿背脊挺直,仪态优雅,专注于餐盘里的食物,“今天这种场合还是别提起她了,被叔叔知道不会是好事。”
江慕礼露出淡淡自嘲,“对我很失望吧,其实他们不用明里暗里地敲打,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成为终身伴侣的话,我现在会比较庆幸那个人是你。”
权灿抿一口清炖的椰子鸡汤,唇角微微抬起露出浅淡笑意,“我很开心,真的。”
“慕礼,”文月贤淡淡出声,“这个蟹黄饼不错,你也尝尝。”
她将一块酥黄的圆饼放到小餐碟里,递给服务生。
权灿执筷的手一紧,诧异抬眸。
餐碟被放置到江慕礼面前,他表情沉静拿起筷子夹住圆饼送进嘴里,咬下一口慢慢咀嚼。
可她明明记得江慕礼是不能吃蟹黄的,上一世和他在餐厅用餐,点了蟹黄面,他当时推拒,是看她生气了才说自己蟹黄过敏。
她那时不信,认为他只是不想陪自己吃饭,他无奈一笑,当着她的面吃了一口蟹黄,几分钟后身上就起满了红疹。
她又惊又气,责怪他不该明知道自己过敏还去吃,他却很平淡地告诉她已经习惯了发作时的痒意,比起被她误解,过敏只是一件小事。
她那时不明白过敏怎么会习惯,知道对蟹黄过敏不应该避免误食吗,怎么会有人明知道过敏还经常去食用呢。
可现在,看到文月贤毫不知情的样子,还有江慕礼神色自若地慢嚼,她缓慢地放下筷子。
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拿掉了江慕礼咬了一半的蟹黄饼丟回盘中。
江慕礼仿佛被惊醒一般,沉静的目光从另一处时空回望过来,麻木的身体感受到血液流动,皮肤上细密的痒意逐渐放大。
赶在权道民的斥责之前,她举起江慕礼已经布满红疹的手,从容有礼地解释,“实在抱歉,我需要先带他去处理一下。”
语落,起身拉着还处在怔愣中的江慕礼走出包厢。
朗月轩是中式园林布局,庭院里假山流水佳木葱茏,白墙灰瓦游廊迂回曲折。
权灿和江慕礼在石雕的长椅上坐下,她手里拿着拜托服务生买来的药膏,正仔细替他涂抹在手臂上。
他的红疹发得极快,这会儿功夫已经连脖颈上都能看见,却没见他神色有什么异常,就像他说的那样已经习惯了这种痒意。
江慕礼垂眸看着她用手指均匀将药膏涂抹在红疹上,怎么会不痒呢,只是没人关注到罢了,一次两次时间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这其实是个秘密,不应该有人知道的,除了,他的哥哥。
手臂涂完,权灿抬手解开他颈处的衬衫扣子,身体微微斜倾过来,动作轻缓地将药膏涂抹在脖子上。
她嘴唇凑近,在他以为即将相贴的时候微微吹着气替他缓解痒意,他感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送来的风像羽毛一样轻抚他心尖,痒意来势汹汹,比起皮肤上的更令人神思溃败。
良久,她退开,仰头问他,“好点了吗?”
不知道,但江慕礼仍旧点头,嘴唇微颤,“怎么会知道呢,灿灿。”
因为经历过一次,太心疼了所以要求自己一定要记住,还暗自许下可笑的誓言,和世界上的每一只螃蟹结仇,连爱吃的蟹黄面都变得面目可憎了。
以前那个喜欢江慕礼到头脑发昏的权灿是这么想的,至于现在,她垂眸时笑意不达眼底。
“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时时刻刻去关注,连脚步声都能分毫不差地听出来,又怎么会看不出忍耐的神色和发红的手背。”
权灿唇畔那抹习以为常的淡然笑意成了击溃江慕礼的最后一根羽毛。
她的喜欢也像过敏那样长久忍耐到麻木了吗?
他做了什么呢。
无视贬低厌恶她的真心。
自大狂妄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囿于情爱。
他低下头,缓慢倾靠在她肩上,“灿灿,我原本是有一个哥哥的。”
平静的声音叙述起过往,“他身体不好,生下来就有很严重的病,需要骨髓移植,但是偏偏国内外都没找到合适的配型,所以我才会出生。”
“端方有礼的一直是哥哥,我从小顽皮爱热闹没有一刻能安静下来,那几年家里是有些欢笑声的,每一天都能看到希望,只要我再长大一些,哥哥总会活下来的。”
“蟹黄是哥哥爱吃的,但他身体不好,每次只会分到一点点。我和他相反,不仅不爱吃还会过敏,不过一直没有告诉大人,因为我分到的那份可以留下来给哥哥。”
“这是我和他的秘密,瞒过了所有人。”
“那天哥哥坐在轮椅上被推到露台晒太阳,我在他身边待的无聊,执意要跑出去骑车,他的声音追在后面响起,要我慢一点别摔倒。”
“可我还是摔倒了,疼的大哭,佣人一个个赶过来,哥哥不放心,让看护在他身边的人来查看我摔得严重吗。”
“露台上只剩他一个人,而他恰好在那时发病,没人关注到他,所有人围在我身边,等察觉到不对时,哥哥已经离开了。”
他声音微顿,隔了许久才说,“灿灿,我的降生没能挽救他,甚至恰恰是我害死他。”
权灿感到肩上一片湿凉,她没去看他,脑海里在想上一世在学校的最后一段日子。
见风使舵或许是人的本性,吴思妍死了,大家说是她做的,冷嘲她是个杀人凶手,她气愤为自己辩驳,以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逼退的人默契抱团。
不和她说话,在任何场合孤立,有意无意的肢体碰撞然后轻飘飘留下一句抱歉。
那时她身边只有纯音,江慕礼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她不明白一个人的转变为什么能那么快,仿佛不需要时间的过渡,从温和体贴到漠然凉薄只需要蝴蝶扇动一下翅膀那样轻易翻转。
“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柔软的指腹为他拭去泪痕。
难过吗江慕礼,只是这种程度怎么能够,辜负我的那些怎么算呢,骨子里凉薄的人为什么装的深情体贴,在我如你所愿情难自拔的时候置身事外。
被你作践那么多次的爱意现在才意识到需要珍惜吗。
晚了的,不过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可以让我锻造成一支利箭回赠给你。
回廊尽头,权赫隐没在阴影里,眸光幽深闪过几不可见的躁意。
……
翌日。
结束新课内容的班主任视线在班内一扫,眼神示意大家不要交流讲话,她有事情要宣布。
“今年篮球联赛开启在即,校队的同学不要偷懒,按照教练定的时间及时去场馆训练。”
“另外拉拉队一直由纯音负责,时间比较紧迫,现在开始要争分夺秒组织大家训练了。”
简纯音起身,正要答应的声音被另一道不急不缓响起的女声压下。
“老师,今年我想参加。”权灿缓慢举起手,脸上带着浅笑,不是在征求任何人同意,而是单纯通知。
简纯音回身看过来,与她淡然的视线对上,听见她缓声扬唇,“今年比较有兴趣,队长的位置让让我吧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