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一瞬间的怦然心跳是因为小气呢,想通这一点月下微微有些脸红。
“大人有很好很好的母亲和妹妹呢。”
月下的声音里透着艳羡。宋晋16岁丧母,这样好的母亲陪了他十六年。自己七岁那年母亲就不在了。没了母亲,宋晋还有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也有一个姐姐,只是.....好在她还有外祖母,至于亲爹——谁爱要谁要......
宋晋看着月下神色变化,轻声:“母亲要在一定喜欢你的。就是婉婉,也是更喜欢你的。”
月下心思浮动,这时顺嘴接道:“我讨人喜欢。”
又幽幽补道:“不喜欢我的,都不是人!”
连发脾气发狠都这样乖软,怎么能吓住人呢。
宋晋端起了一旁茶碗,掩住了含着笑意的唇角。
第36章
翠珏护着点心,坐着马车,往皇城方向去。
仁寿宫中,这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不仅祁皇后带着她浩浩荡荡的宫人来请安,进宫请安的太子萧淮也从乾清宫中直接往仁寿宫来。
在宫人们看起来,仁寿宫此时也算是其乐融融。
至少看起来,上头的主子们,连同贴身的嬷嬷或大太监,都是带笑的。
皇后提起娘家侄女,太后笑道:“都是好孩子,阿芷好,阿萱也好。”
皇后见太后不接她的话,话头一转,笑道:“就是说呢。下头孩子多,我们老太太想清静片刻都不得机会。孙男娣女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有话说,一天下来就是都没事呢,下头孩子一人两趟,我们老太太那边也是天天坐满了人。我们老太太几次说就想像太后娘娘这样清清静静礼个佛,可是太后娘娘您看看,她老人家哪儿有清净的时候。”
说着还专门起身给太后捧了茶,一说一笑,端的是孝顺媳妇的样子。“下头那些孩子什么鲜笋了瓜果了但凡看着新鲜都往老太太那边送。那天小三打了只那么大点的野鸽子也当好东西往府里老太太那头送。真是说出来,太后娘娘您都要笑话小家子气的!”
周嬷嬷直接伸手从皇后手里接了茶,笑道:“娘娘也请坐下,喝些茶,润润喉。”闭会儿嘴,知道了,你们家人多!
太后道:“都是孝顺孩子。”
太子萧淮金冠束发,洁白的额间勒着紫地云海纹抹额,请过安简单两句回了话,只端着茶碗,轻轻嗅着茶香。这时候抬了头,笑道:“皇祖母,孙儿也是孝顺孩子呀。只不知哪里得罪了明珠表妹,表妹似有不高兴。皇祖母,您得闲时也帮我们俩调和调和呀。”
话家常一样的语气,似乎只是闲说话。
一旁皇后脸上挂着的笑顿时滞了滞,本来还有一肚子戳人心窝子的话等着说呢,突然被儿子转开了话题,还是往她最不想提的方向转。她搁了茶杯,看了儿子一眼。
萧淮浑然未觉的样子,还是笑吟吟望着上首的太后。
太后端起牡丹富贵的汝窑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看向太子笑道:“你妹妹大了,又嫁了人,有了自己的主意,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萧淮脸上的笑微不可查的滞了滞,重又捡起来,还是看着太后。“皇祖母骗人,必是皇祖母说了什么,朏朏知道我回来都不进宫!好祖母,我知道朏朏最听您的话,您就帮帮孙儿吧!”
太后擦了擦唇角,没说话。
暮色漫进了殿堂,有小太监轻手轻脚上灯。
借着上灯,皇后转头,直接横了儿子一眼,这才面向上首笑道:“太后瞧瞧,多大的人了,还当是小时候呢!再是亲兄妹,这样说话没遮拦,给外人听见,明珠郡主还要不要做人了!”
说到后头,再是克制还是带出了尖锐。
周嬷嬷不动声色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靠坐凤椅,此时微微阖目,身子一晃睁开了眼。
周嬷嬷忙道:“娘娘?可是昨儿没睡好,一家人说着话呢,您瞧瞧您这就撑不住盹着了!”
太后撑着额头笑:“老了。刚刚说什么了?”说着,慈蔼地看向了皇后。
皇后一噎。
正在这时,来人禀郡主派人给太后娘娘送点心了。
最后一排灯也都点起来了,整个殿堂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照着翠珏含笑的脸,也照出了精致小食盒中拿出的白玉盘,绿得格外喜人的翠色茶糕。
太后从听到通传,就压不下嘴角的笑。这时见了东西,心里更喜欢,偏含嗔道:“皇后你看看,你才说你们老太太下头的孩子不会送东西,哀家这外孙女就赶着让人带着几块子点心送来了!哀家这个太后收的礼,还不如你们老太太收的瓜儿笋儿的!”
说着又向周嬷嬷:“瞧瞧,加起来没巴掌大的东西,也值得她又是盘儿又是盒的往宫里送!”太后脸上的笑容,让眼角皱纹都更深了。
周嬷嬷微微绷紧的脸也实心实意的笑了。
皇后的笑声明显没有那么妩媚爽朗了,干巴巴挤出四个字:“郡主孝顺。”
下边坐着的萧淮轻轻刮了刮茶叶,抬起一双不笑也似含情的桃花目,看向了郡主府呈上的东西。
绿得仿若有水头的玉,着实稀罕。
从进来动都没动的茶,这时候被他仰头喝了。搁下杯子的动作大了些,祁皇后刮了他一眼。
*
仁寿宫中的请安,散了。
宫里各处都已上了灯,照出了皇城煌煌富贵气象。
皇后出了仁寿宫就一直绷着保养得宜的脸,扶着郑嬷嬷往前走。
任谁都能看出来皇后娘娘不高兴。只怕这不高兴,跟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一大片宫人跟着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个个大气不敢喘,静得只能听到太子殿下满不在乎地脚步声。
萧淮懒洋洋地跟着。
华贵俊美的太子经过,宫道两边垂头行礼的宫女们按着怦怦跳动的心。人都走远了,有那胆子大的,还在瞧瞧往前张望。
那是她们的殿下,这座皇城未来的主人。
郑嬷嬷见皇后气得这个样子,悄悄给萧淮使了个眼色。
萧淮啧了一声,凑上前,没话找话。
“母后,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有杨絮啊。”
“前阵子就是因为柳絮多,儿臣骑个马都不自在。”.....
“瞧这芍药开的.....对了母后,国公府的芍药圃都是打这儿移过去的吧?”
“父皇还真把京郊的那棵银杏树给您弄来了,这得明年才知道能不能活吧.....”说着,他还抬脚踢了踢,好像要试试载得结不结实。
皇后想制止,可到底忍住了,脸绷得更紧。
下人们一个个头低得鹌鹑一样,脚步又轻又快,恨不得一点动静都别发出来。
只萧淮没事人一样,打量着夜色中的皇宫,继续没话找话,看到什么就胡扯什么。
一直到进了永寿宫正殿,皇后娘娘一句话都没搭理。
萧淮照样扯闲话,“对了,儿臣听说母后把您那株高山雪送给老太太了.....”
“你知道啊!”
绷着面孔始终一言不发的皇后骤然停步转身,对萧淮怒道。
永寿宫的宫人扑通全跪下来了。
“母后肯说话了,这是不生儿子气了?”
灯光下一张继承了祁家美貌的脸,笑吟吟的。这样的脸长在祁家女儿身上,就是魅惑众生的艳。长在她儿子身上,就是一举手一投足的高不可攀,世人难以靠近的尊贵无匹。
她儿子,想要谁,不是招招手的事儿,可偏偏!
皇后隔空点着儿子,窝了一肚子火,偏偏对着儿子这副样子不好发作。
她看了一眼郑嬷嬷,郑嬷嬷立即把殿内的宫人都打发了,亲自在殿门口处守着。
“收起你那副哄人的做派,你给我说实话!好好的,你提郡主干什么?”皇后盯紧了儿子。
萧淮笑:“儿子回来还不曾见过郡主,到了太后那儿,问问呗。”
“不曾见过郡主?那你见过阿芷吗,怎么没见你问问你表妹呢?本宫提到她,怎么一个两个给本宫装聋,听不懂?”
一提起仁寿宫,祁皇后的气就又都上来了。
萧淮一面亲手给皇后倒茶,一面道:“问,儿子现在就问。芷表妹好不好啊?儿子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这些日子没见,瘦了还是胖了?”说着亲手把茶捧给皇后,“母后喝茶,犯得着为这些小事动气嘛。”
“小事?母后这些年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说着皇后把手往仁寿宫方向一指,“表面笑呵呵,实际上多霸道,你不是不知道!想着法子的打压本宫,从本宫迈入这个皇城开始,就没消停过!”
萧淮微微低了低头,过了一会儿道:“母后也没必要老在太后面前说什么子孙满堂孙男娣女这样的话。”
“我不说?我凭什么不说!我就该让人按着我,一次次戳我的心窝子!外头都是怎么说你母后的!我堂堂一朝皇后,吃几颗荔枝怎么了!本宫还就不信了,不是太后,不是对太后忠心耿耿的赵老头子背后煽动,他们谁敢!本宫名声会这样坏!”
旧事重提,皇后越说越气。
“一个郡主尚且想什么有什么,我是皇后啊!就因为去年想吃点鲜荔枝,就引起好一波口诛笔伐!一共三十几颗荔枝,我又不是吃龙肝凤胆!凭什么弹劾到本宫身上,那位骄纵奢华的郡主一点事都没有,多少没规矩的事儿她不都做了?就她那架轿辇,放在别人身上就该死,在她那儿,那帮老东西怎么屁都不放一个!”
这要还说不是有人操纵,祁皇后绝不相信。
萧淮打开折扇,给气得发颤的皇后扇着,随口道:“也许因为郡主没要吃荔枝?”
把皇后气得,声儿都大了:“她那是不喜欢吃!她要喜欢吃荔枝,如今只怕宫里早就到处都是岭南荔枝了!”
“那不能,岭南荔枝真不好运过来.....”
“萧淮!”
见皇后气得都点名了,萧淮赶忙收起扇子,低头站好。
荔枝摘下来两天变色三天变味。去年皇后嫌蜜酿荔枝腻歪,突然想吃岭南的鲜荔枝,皇上立即就让人去办了。岭南到京城快马跑下来也需要十几天。也不知道下头怎么想的法子,到底赶在皇后生辰这日,让皇后见到了岭南的鲜荔枝,博了皇后一笑。
这事儿却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后认定是太后和赵阁老捣鬼。不然她不过是吃个果子,本来还想赏赐娘家人的,为了节省人力,她都没坚持,她已如此退让了,这些人却偏偏不放过她。
看着眼前难得低眉顺眼的儿子,皇后冷笑:“你想些什么,别打量我不知道!我直截了当告诉你,想都别想!血玉佩我都给到阿芷手上了——”
萧淮忙道:“儿子也没说不行。”
皇后哼了一声:“那你就是打量着等她和离,给她侧妃?”
偌大的正殿烛火煌煌,萧淮低着头,没说话。
“母后还是那句话,想都别想,我不同意!”
一个不安分的二手货还想给她儿子做侧,说出来她都嫌寒碜。
母子两人相对的正殿,一时间安静得很。
萧淮高大,背对灯火,又垂下了眼,半张脸都在阴影中。
皇后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儿子无声低着头,一段日子的东奔西走,整个人似瘦了好些。她心一软,声音放缓了:
“好孩子,听母后的话。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想要都是你的。明珠郡主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你是什么人,想要好看的多少没有!至于这位,不光母后不喜欢,你祖母的意思你问过没?”
只有母子俩的正殿,这祖母就是指献太妃了。
萧淮的身子好似一僵,又好似根本没动。
皇后嘴角掠过了一抹笑,这就是问过了,想也知道,她那个倨傲的婆婆会怎么答。
“你呀!还是太年轻!这世上,最容易变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今儿觉得没有不成,等两年三年后再回头看看,也不过那么回事。”皇后幽幽劝道。
“阿芷,才是那个能与你风雨同舟的人。你命好,发妻选对了人,一切就都顺了!旁的那些女人,头里再是兴冲冲,后头也都一样。男女之间这些事,跟谁闹不是闹?何苦非跟一个母后和你祖母都厌烦的搅和在一块。”
说到这里,祁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异常沉默的儿子。
“行了,回头自己好好想想。”
也不能一味逆着儿子,皇后又道:“母后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母后瞧着今儿下午仁寿宫撞了你的那个丫头就不错,你不也多瞧了两眼?回头母后要了给你。”
想起那张仓皇抬起的娇俏的脸,皇后不觉冷哼了一声。
萧淮只觉倦得很,好似整个一趟差事的疲倦,到这时才都涌了出来。
见儿子面色都不好了,皇后也不好再留,摆摆手,嘱咐人好生伺候着,让太子好好歇几日。
送走了太子殿下,郑嬷嬷过来道:“娘娘是说那个丫头?”
皇后哼了一声:“我罚了她,太后就抬举她。成啊,她想抬举,我就帮着她抬举,看谁能恶心到谁。”
两人说的就是月下淋雨那夜,被皇后大雨中罚跪的丫头。谁想到,今儿下午在仁寿宫就撞见了,还差点撞进太子怀里。
郑嬷嬷低声一笑:“眉眼间是有两分郡主的模样,就是瞧着是个有心机的。”
“不就是那点想头,本宫成全她。本宫就是想让太后知道,那样的也就配给太子暖床,连个名分都不配有!”
“要是太后不给呢?”
皇后一笑:“会给的。”
*
夜幕笼罩皇城,处处殿堂之下都是宫灯高悬。宫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也有高灯照明。
秦兴挑着灯笼,走在一旁,专注地照着地面。从出了永寿宫,太子殿下就沉默得厉害,这可不像平时的殿下。
只是秦兴也不敢问,愈发恭恭敬敬照着路。
突然,萧淮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