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白,是天空中最亮的星星了。郡主看,即使天气这样不好,它依然还是明亮的。”
“原来那就是太白呀.....”月下轻声道。
“郡主这样喜欢观星,端午前有客星出没,不知郡主可曾见到?”宋晋轻声。
“客星?”
“嗯,就是不属于这片天空的星。一旦出现——”
“怎样?”月下看向了同样仰望天空的宋晋。
宋晋收回目光,声音很轻很静。“所有的客星都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瑞星,主大吉之变,有大吉之人现世。一种是——妖星,主大凶现世。”
“那日是哪种?”月下声音微微发颤。
宋晋笑了笑,“星宿谶纬之学都是虚无缥缈之说,很多事都需要很多年以后才说得准。”
月下轻轻哦了一声,又问了一些星相学问。宋晋娓娓道来,月下整个人都听了进去。原来那些古奥难懂的东西也能被人讲得这样浅显有趣。
“宋大人,连星相都懂啊!”月下感叹。
“不过略懂而已。”
宋晋轻轻放下茶盏。“上次说到清风楼的点心,郡主可尝了?”
声音温和自然,犹如夏夜的风。闲话一般问到。
月下一下子想到了下午的事儿,闷声道:“没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想吃。”
宋晋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提起茶壶为她添了半盏。“郡主那日才觉得好,怎么又不想了?”
“就是不想了。”月下端起茶碗咕咚了一口,想到什么看向宋晋:“是不是婉婉想尝一尝?”她倒是听到好些夫人小姐都追捧。
宋晋微微一顿。“婉婉不太喜外头点心,臣就是随口问问。”
“这倒是,婉婉吃过自己的手艺,哪里还会稀罕清风楼这些点心。”
有风吹来,吹开了天上阴云,露出了更多星子。院子里的桃树叶子也簌簌颤动,还没感觉到风,月下就已觉得之前的郁气尽散,头舒服了好些。
她悄悄看了宋大人一眼,索性问问看她该怎么做才能不动声色之间打击到皇后娘娘,免得她闲工夫那么多,见天插空就跑到仁寿宫给外祖母添堵。
月下望着星空,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尽量不让宋大人察觉她的意图。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给人知道有人针对皇后娘娘,都是大罪的。宋大人肩上担子本就沉重,她可不想因为深宫里的皇后娘娘再牵扯到宋大人。
如此盘算过,月下就用非常轻松的语气问道:“大人,我有一个朋友——”
月下身后摇着扇子的小洛子面皮抽了抽。
宋晋转脸看向月下。
月下轻轻咬了咬唇,“我有一个朋友,我朋友有个祖母......”生怕宋晋多想,月下补充了一句:“不是外祖母,是她祖母!”
宋晋轻轻嗯了一声,“郡主这位朋友的祖母,然后呢?”
月下小心翼翼斟酌道:“她祖母有个邻居——”
小洛子面无表情摇着扇子,一旁时安不由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位小公公是不是困了,脸都困抽了。
“这个邻居又坏又烦人,天天没事就跑去烦我朋友的外祖母!宋大人,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人不见天烦我——朋友的祖母呢?”
宋晋垂眸,顿了顿,才慢慢道:“自然是让她有自己的烦心事。”
“让她有自己的烦心事?她有很厉害的人撑腰,不容易呢!”
宋晋哦了一声,“这样啊.....如果从她身上不好着手,她肯定也有她的——祖母或者——母亲吧?”
“那自然是有的。”想到祁国公府老夫人那张装模作样的脸,月下赶紧道:“我朋友还有朋友的祖母,都是不能打人的哦!我朋友倒是能打人,可也不能打她母亲呀!”
宋晋轻轻笑了一声,“老者,尊也。就是对方再不是,怎能跟老人动手呢。”
月下顿时不好意思笑了,心道这可是宋大人,又不是——,又不是萧淮,怎么会教她随便动手打人呢。
“那能怎么办呢?”
宋晋看着月下那双黑琉璃一样亮的眼睛,轻声道:“臣给郡主打个比方。”
月下立即点头:“好!”
乖得——
宋晋落在椅侧的手动了动,继续道:“比方郡主这位朋友的祖母的邻居的母亲——”说到这里,宋晋实在没忍住,嘴角翘了翘。
月下还在感叹自己居然临时编出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天呢,慕月下,宫斗的路上,其实你大有可为啊!
就听宋晋又开口了,她赶紧认真听。
“如果她有不当之处,比如”,宋晋略一强调了这个“比如”。
“比如她也有为了一座屏风逼瞎秀女眼睛这样的事儿,不妨广而告之。如此,苦恼的就该是她们,而不是郡主朋友的祖母了。郡主说,是不是?”
“广而告之?我告诉谁啊?”
月下脱口而出,立即看向宋晋,改口道:“我朋友能告诉谁啊?周围人都知道的,但宋大人您不知道我这位朋友的祖母的邻居的母家如今也是有权有势,就是知道她的坏事,也没人敢给她们不痛快的!”
除了我。月下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可难道真得她亲自上?她倒不是怕别的,就是怕自己反而给外祖母添乱子。
宋晋看着月下,顿了顿,“郡主大约忘了,去年皇后娘娘的荔枝,就是通过文人的一首诗广而告之。”
月下似有所悟:“我、我朋友该找人给屏风也写首诗?”
宋晋又顿了顿。给月下又倒了半盏茶,推到她手边,低声道:“老用一个法子很容易给人查出来的。而且,诗触动的是文人,文人圈子可不够广。或者郡主的朋友可以考虑一下——说书人。无辜的绣女,逼迫的强人,瞎掉的眼睛,没有着落的人生;另一边是一架只为赏玩的屏风,贵人的一个念头。绣女一双眼睛,不过换贵人酒足饭饱后一个好。”
说到这里宋晋靠向月下一侧,轻声道:
“郡主,这样的故事自己有脚,会走遍整个大周的。”
月下听呆了。
一时间,廊下安静。
月下看着宋晋。
宋晋静静回视她。
“大人,这也是能从书上学到的吗,书上是怎么说的?”月下不由问道。一定是宋大人读书多,才一下子就知道该怎么办。
“书上说,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
月下羡慕道:“大人懂得可真多呀!”
宋晋轻声:“不过略懂。”
夜风又起,桃叶哗啦啦。
月下才意识到自己坐了好一会儿。她恍然起身,不好意思道:“本来想让大人早些歇的,结果反而耽误了大人。”
宋晋:“臣本来也要饮些安神茶的,如此正好。”
月下望着宋晋:“大人可不要再回书房了!”
宋晋轻轻一笑,“郡主的话臣听的。”
“还有,宋大人!”
宋晋含笑看她。
月下道:“我、我替我那个朋友谢谢大人啊。”
宋晋笑了一声,“郡主的朋友,臣敢不尽心。”
一直把郡主送到角门边,宋晋持着灯笼,看着她的背影。
突然,前方亮光处的背影一顿,随即转过身来。
风吹得灯笼轻轻晃。
晃动的灯光中,宋晋又看到了月下转过来的脸庞。只见隔着黑暗,一团光亮中的少女把两手拢在嘴边,压着声音对他道:
“大人,一定要早些睡啊!”
说完就立即转身,烛火一晃,那抹轻盈的背影便消失在了院墙后。
夜静,银河疏淡。
立在灯笼微弱光亮中的宋晋轻轻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抬了抬唇角,掠过了笑。
月下回到屋中,一边解下外衫,一边喜滋滋道:“明儿叫陈嬷嬷来。陈嬷嬷定会寻到最适合这差事的人!”
外祖母说了,需要用人就找陈嬷嬷。陈嬷嬷识人,又会用人。
转头,月下又想到了宋大人身上,对小洛子道:“六部日常的清闲我早就听说的.....”
她扳着手指头跟小洛子数她知道的六部官员,发展老年爱好的,养鱼的养蛐蛐的,就是那些正当壮年的也是练字的画画的,当了侍郎尚书,一年纳好几个姨娘小老婆的.....
“既非年初,也不到年底,怎的宋大人就日日如此忙碌.....”说到这里月下眉头一蹙,对小洛子道:“你去给我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最后月下还是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晚出门,居然真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呢!洛洛,一个旁人都没惊动哎!”
悄悄地出了趟门的月下心满意足睡了。
沉入睡眠前还含糊着呢喃:“洛洛.....悄悄地.....谁也没惊动.....”
见郡主睡沉了,放下床帐,小洛子打了个呵欠,轻手轻脚准备关门。
就见门外站了一溜人,一见他出来,都唰一下看向了他。
个个眼睛锃亮!
小洛子打了一半的哈欠硬是给憋了回去。
翠珏压着声音:“郡主睡了?”
璎珞压着嗓门:“郡主真的没喊我?”
小安子一贯的低声:“没事我睡了。”
两个婆子在院子中探头悄悄问:“洛公公,咱们可以出声打更了吗?”
被惊动的护卫:“洛公公,我们没惊动郡主吧?”
第41章
许是安神茶发挥了作用,月下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安稳。醒来的一件事,就是找陈嬷嬷。
陈嬷嬷听了,含笑道:“郡主放心,老奴必让人办得妥妥的。”
见陈嬷嬷点头,月下就往身后一靠,放心地吃茶了。外祖母说了,在皇宫有事找周嬷嬷,在府里遇事不决寻陈嬷嬷就对了。陈嬷嬷只要说放心,月下就没有不放心的。
陈嬷嬷出了内院,早已有了办这事的合适人选。心腹丫头听嬷嬷吩咐打点礼物,晚些去理国公府看大小姐,一愣。陈嬷嬷抬头看了看天,掸了掸衣裳道,“这样的事,怎么能用咱们自己府里的人呢。既是一家人,就得上同一辆车。”
内院中,小安子进去回话了。
回说宫内浣衣局上上下下都查了个遍,并没有郡主说的那样一个人。宫内出自淮阳的小太监能找到的都见过了,现也没有找到郡主口中的“小丁子”。
窗外日头升高,阳光更烈了。炽热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冠斑驳洒下,又经过窗纱,映入内室。
窗内,月下咬着唇好一会儿,慢慢道:“让人继续找,他一定在宫里。”
找不到小丁子,月下已经不是那么高兴了。就在这时打探宋晋当值消息的小洛子也回来了。进来把打听的情况说了,“.....左侍郎仗着资历深,背后有人撑腰,大事小事都推给宋大人,说就是宋大人年轻能干,‘能者多劳’!”
听到这里,月下冷笑一声:“背后有人撑腰?宋大人背后没人吗!他们一个个到底是瞎还是就瞎大胆啊,真就当本郡主是个死的呗!”
见郡主已经不高兴了,小洛子话就迟疑了。
“还有什么,一块说了!”
“奴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听说宋大人还在静轩阁外头等着呢。说是什么土地手续,需得庆王爷签字盖章才行,结果庆王爷根本不露面.....”
月下腾一下站了起来,哗啦一下推开了窗。
窗外蝉鸣阵阵,烈日烤着前方青石地面。来往的小丫头宁愿多走一大圈,也都是走游廊。
“这么烈的太阳,这么热的天!静轩阁前头连棵大点的树都没有,庆王爷就让宋大人在外头等着?”
“听说是呢。”
月下一把拿起身旁茶碗,狠狠——
就在小洛子准备喊人,就见郡主又慢慢放下了,盯着茶碗嘟囔了一句:“算了,你就是个茶碗,还是个值钱的茶碗.....你有什么错呢。”
月下捡起一旁团扇,使劲儿扇着。
慢慢琢磨明白了。庆王爷封地就在东南,这是清丈土地在庆王爷那里卡住了。至于那位罗大人,这样的官油子她听得多了,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
月下啪一下按下扇子,“为我更衣!”
一旁小安子提醒了句:“郡主,不管是六部官员,还是庆王爷,跟祁家三公子不一样。”
前者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是不可轻易折辱的。后者更是宗亲长辈,尤其庆王府那位庆王妃,论出身尊贵,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了,可不是好惹的。
月下按着扇子,哼了一声,“放心,我以德服人!”
翠珏、璎珞:.....
小安子、小洛子:......
*
千步廊一侧户部值房所在小院,尚书办公房中。
左侍郎罗荣远正殷勤地给温尚书倒茶。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上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堆笑道:“还是大人会用人。这些活儿正合适宋大人做,他做事最仔细!”
说的是本来该他们的工作,这两年都是直接推给宋晋。
尤其是那些又多又琐细的文书核对工作,做好了也没人能看见,一旦哪里出了岔子,还得担责任。
温尚书道:“年轻人嘛,这也是为了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