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岁淡定地拿出看病的工具,又看向四周,安抚道:“不会的,你看来这儿的人,哪个不是病得难受?就莫要瞎想,再自己吓自己了。”
看前一个人拿好了药,身后排着队的人也纷纷涌上前来,七嘴八舌道:“姑娘,给我也瞧瞧罢,我病了有好些时日了,死也死不了,但就是难受得打紧。”
“还有没有规矩了你?让老子先来,”人群中一壮汉猛地用手肘拨开一旁的人,粗暴地道:“都给老子让后边去。”
林岁岁险些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她急忙举起一只手来,道:“麻烦诸位先把队排好,莫要着急,药我都会给到的。”
待给一波病人诊治结束后,太阳也已近乎落下,橙黄色的余光洒落在屋檐下,草木间,以及姑娘的身上。林岁岁活动几下酸痛的脖子,正欲站起身来,忽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杵在巷子里,头戴一顶蓑笠,面部沾染了些许灰尘,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林岁岁心下疑惑,这人前段时间还和公主殿下待在一处,吃穿用度当是不愁的,但瞧他如今这副样子,却似是又回到了穷困潦倒的时候。
可他为何这般看着自己,难不成亦是生了病?林岁岁被他看得有些不适,便将视线移开,正准备收好摊子离开,余光却瞥见那人迈开步子,正缓缓朝自己走来。
“你的药,”郑锦文踌躇着朝她伸出一只手,又掩鼻咳了几声,怯懦道:“能也给我一份吗?”
林岁岁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随后将人拉到椅子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道:“既是生病了,那自然不能随便服药,你且先坐着,待我来给你看看。”
郑锦文略显不安地搓着衣襟,耳根子涨得微红,低声道:“麻烦你了。”
“你发烧了,”林岁岁拿出药物敷在他的额头上,见对方抖了一个激灵,一副不适的模样,便安抚道:“这药能帮助你快些退热的,莫要紧张。”
他便依言缓缓放松了身子,只是视线仍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那堆药品身上,以至于看得出了神,直到姑娘唤了他第三遍才回过神来。
郑锦文茫然地看着姑娘递过来的药,愣了几秒的神后慌乱地伸手接过,嘴里连连应着:“多谢,多谢……可是,我,我没有钱。”
林岁岁抿唇一笑,摆着手,道:“放心吧,我今日不收取银子。”
那人咽了口唾沫,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药铺,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来找你看病的人这么多,日后要收费了,肯定能赚不少罢?”
“什么?”林岁岁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整得有些莫名其妙,便不解地看着他。
郑锦文顿了片刻,两眼却忽地发起亮来,他扭头看向林岁岁,道:“如此看来,你们林府的地位也会提高,圣上还会给你们颁发奖励,不就有花不完的钱了吗?”
这人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没容她接话,对方便立刻又换回了方才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并在她的注视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不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对不起……”
林岁岁:??
这人是在扮演cosplay吗?
说罢,郑锦文匆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还不慎让桌角绊得踉跄了几步。他抹了把脸,尴尬地疾步走开,只留下了一个慌张的背影。
“岁岁,我的好闺女,你可算回来了。”
林岁岁刚迈进府里,便见老父亲大步朝她走来,手激动地搭在她的肩上,满脸欣慰道:“你这回啊,可算是帮了爹大忙了。”
“爹,您说什么呢,这都是女儿分内之事。”
“行了,既然人回来了,我就早点把这事说了,”谢妙蓉看不惯他父女情深,便一挥帕子,出声堵住了林寂的话:“你们二人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可至今还未曾同居过,这算哪门子道理?”
林岁岁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谢妙蓉这话说的是她。
“诺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要我说,就让他二人搬到一块住去,好把屋子给腾出来,留给诺儿日后成婚用。”谢妙蓉没等她答话,便毫不客气地下了命令。
林寂看看她,又瞅瞅自己的好闺女,立马换了一副讨好的神色,上前道:“哎哟夫人,你说你这急什么呢?诺儿这事不还没着落呢吗,怎么就……”
“姓林的,”谢妙蓉将手中帕子一甩,怒目圆瞪,直把对方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你今日若还偏袒她,我就立刻带着诺儿回娘家去!”
“好了好了,夫人莫恼,”林寂只得咽下剩余的话,笑眯眯地讨好道:“一切都听夫人的便是。”
谢妙蓉冷哼一声,又将目光缓缓转向林岁岁,道:“在我们这,婚房至少得三个月没有外人住过才行,所以,你今晚就让你那小夫郎给我搬出去,你若是不愿……”
“好,我这就去同他说,”林岁岁在一旁静默地杵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我不会不情愿,他自然也不会。”
既然她说再多也没有用,还不如早些应下来,还能省去不少麻烦。林岁岁暗暗想着,反正自己和恋爱脑对对方都没那个意思,真住进一间房了也不会发生些什么。
“二小姐今日又是唱的哪出?”
前脚刚踏出厅堂的门,后脚林岁岁便命人将恋爱脑的东西统统搬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她瞥了发问的人一眼,言简意赅道:“谢娘娘说了,要让我们培养感情,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去和我一个屋子。”
“噗!”
宋辞身子一抖,没忍住将嘴里的茶水给喷了出来,抬头就碰上二小姐满是嫌弃的眼神。
“你怎么好意思坐在这里品茶?”林岁岁扔给他一张手帕,催促道:“还不快去帮忙搬东西,是你家殿下还是我家的?”
宋辞头一回听她训人,手帕也没接,拍拍身子便迅速起身帮忙去了。
“和我住一起?”裴之珩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二小姐怎的突然想起和在下培养感情了?”
林岁岁一瞅见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便笃定了对方只是不乐意,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这的什么破习俗——你也甭
愣着了,就你那什么剑,跟镶了金子似的,有千金重,赶紧去把它搬走。”
少年勾唇一笑,便回身去取了他的剑。
第36章 吃醋
“你想干嘛?”
眼见恋爱脑解了衣裳就要到榻上来, 林岁岁忙将被褥朝他丢去,随即自己裹着床单背过身去,道:“你睡地上去。”
裴之珩听罢, 杵在原地思忖片刻, 拖着尾音道:“近日天寒,二小姐如此好心,应当不会忍心看着在下躺在地上受凉罢?”
“天寒?”林岁岁睨他一眼, 讥笑道:“裴殿下怕不是身子不好罢,怎的这五月的天里竟也会担心受凉?”
等了半晌,身后都不见有动静, 林岁岁便悄悄转过头去,只见那人已经老老实实地在地上打起了地铺,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 整个府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她忽而觉得头有些晕, 几乎能在地上环视出两个恋爱脑来,又想着或许是今日太过劳累所致,便扯好被子,合上眼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的人已经埋伏好了,你只需将动静闹得再大些,必会引起沈裘的重视届时便可实施下一步计划。”尹曼琳扯下蒙在脸上的面纱, 身上披风飘逸于风中, 风姿卓卓。
裴之珩并未看向她,只淡淡道:“再等等。”
“还有什么可等的?”尹曼琳不解道:“到时我会以镇压叛乱为由主动请兵前去,再假意败下,沈裘必将派兵增援, 我的人早已潜伏在必经之路,他们会将援兵扼杀在半道, 并封锁此消息。援兵迟迟未至,势必扰乱军心,到那时我便会派人散播圣上早已放弃他们,置士兵生死于不顾的谣言,军队里大批士兵都出于被迫参军,本就不满北平政策,如此一来,他们自会心甘情愿归顺于你我。眼下只待你出手,胜利便近在咫尺,你还在犹豫些什么?”
话音刚落,林中簌簌起了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见他不作答,尹曼琳顿了半晌,试探着开口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林姑娘才……”
“我只是还未做全准备罢了,”裴之珩打断她的话,悠悠地道:“你且再等上几日,我自会安顿好。”
说罢他拂袖离去,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他:
“裴公子的私事在下不想过问,只是莫要影响了你我二人共同的利益才好,”尹曼琳走至他身旁,冷冷瞥他一眼,道:“我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自不会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你的担心太多余了。”
裴之珩回到林府之时,天已微微亮起,他从屋檐翻下身,跃进了府中。
本已将外出的借口都想好了,可推开门进去,却见榻上蜷缩了一团,姑娘紧闭着双目,呼吸急促地躺着。
没醒最好,倒还省去了不少事,裴之珩正欲将搁置地上的被褥收起,却听榻上传来一声低语,他停住手上的动作,默默注视了姑娘片刻。
“水,水……”
听清她的诉求后,他便依言去桌上取了水来,走至床边,淡声道:“你要的水。”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裴之珩蹙了蹙眉,将手探进被窝里,在她额上摸了一把。
竟是发烧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扶着脖子将人从床上捞起,轻声唤道:“岁岁,你要的水来了。”
“你喊醒我做什么?”林岁岁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有些神志不清地呢喃了句,随后裹着被子就要躺回去。
忽地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她不耐烦地回过头,直直对上那人的视线。
“你发烧了,”裴之珩盯着她看了两秒,缓声道:“我这便让宋辞去寻郎中来。”
“寻什么郎中?”这回她脑子清醒了些,索性挣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来,道:“我就是医生,还治不了我自己吗?”
定是今日在药铺之时不慎染上了病毒,林岁岁强撑着身子,弯腰在药箱里给自己拣了副合适的药来。
淡黄色的粉末溶解在热水里,她两手端起水杯便一饮而尽,回头恰好注意到少年正直直看着自己。
“哦对了,你也来一杯吧。”林岁岁说罢,手脚利落地又端了一杯药水递到他面前。
“我?”他眼里流过一丝诧异,迟迟没有伸手去接那杯子,问道:“为何?”
“你同我待在一个屋檐下,自然也有感染的风险,预防一下总是好的,”林岁岁将药不管不顾地往他手里塞,见对方没反应,便故意道:“你,该不会是怕苦罢?”
那药黄里透绿,还泛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好似一潭浑浊的污水。裴之珩淡淡抿唇,接过碗,随着喉结滚动两下,那碗便见了底。
忽觉手心一阵清凉,他垂下眸子,只见姑娘嘴角噙着笑,悄声往自己手里塞了一块冰糖。
“我先前每每到吃药之时总要哄着自己,还总被苦得不行,裴殿下当真是了不起,连脸色都不曾变一下。”林岁岁哄小孩似的,破天荒夸了他一句。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叩门声,裴之珩搁下碗,踱步至屋前拉开了门。
只见门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人,池砚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一见了林岁岁,便立刻绕过眼前的人跨步进屋内,关切道:
“姐姐,我听说你生了病,应当不要紧罢?”
林岁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愣了半晌才答道:“我已无事了,不过,你是从何得知我病了的?”
“是那位公子方才要去寻药,恰好让我碰上,这才得知姐姐生了病,”池砚转身看着杵在门口的两人,带些委屈道:“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一开始时总想要阻挠我来见姐姐。”
裴之珩侧身看着两人,波澜不惊的眸子泛起了一丝涟漪,面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愠色,他朝门外宋辞剜去一记眼刀,对方便立刻虚心地摸了摸鼻头,嘀咕着道:
“殿,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利……可您只吩咐了去寻郎中,属下也没想到会碰上他。”
“二小姐还发着烧,你还是离她远些,莫要被感染上了。”裴之珩出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随即毫不客气地将人一把拉至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
池砚一眼便看破他的心思,却仍故作不知道:“既然如此,这位公子也随在下一同走罢。”
“我们殿下哪能和你一样?”宋辞故意提高了音量,道:“人家是正经成过婚的夫妻,二小姐指定给殿下拿了药的,你比得上吗你?”
池砚默然片刻后,目光穿过眼前之人,将视线放到姑娘身上,道:“我早便听闻姐姐的药铺在这城中甚是有名,不知姐姐可否将一些药物赠与我?”
说罢他又摆摆手,解释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独吞的,到时我会把它们拿回军中,再分给需要的将士们。”
“当然可以——”林岁岁刚作出回答,便见自己身前这人忽然朝对面伸出一只手,又将手掌摊开,皮笑肉不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