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尾鱼【完结】
时间:2024-10-24 23:01:49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到神棍和陈琮都在叫她――
  “小结子!”
  “芥子!”
  ***
  茅草屋这头,比山肠里也好不了多少。
  养神君自说完那句“这屋里不对”之后,猛然睁眼,但他这睁眼有点可怕,一半眼白,一半瞳仁,幽深如目观阴阳二界。
  禄爷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养神君呼吸急促,一对眼珠子一会看这、一会看那,突然定住,直勾勾盯着不远处,同时以手前指:“他!他!赶紧把他叫醒!”
  毫不意外,是颜如玉。
  禄爷顾不上细问究竟,大步过去,伸手推了颜如玉几下,大声叫他:“阿玉?阿玉!”
  这一推搡叫嚷动静不小,屋里的人都陆续惊坐起来。
  梁婵是最后醒的,她睡眼惺忪,一睁眼就看到禄爷抬手给了颜如玉两个耳刮子,登时吓清醒了。
  禄爷急躁:“打不醒,还有什么法子?”
  养神君坐着不动,两只手不自觉地发颤,他的视角和所有人都不同:颜如玉是躺在地上的,但还有一个灰蒙蒙的人影,和他若即若离,一时重合,一时又偏移,像影像显像不稳定时出的故障。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
  梁婵忽然惊叫了一声:“禄爷,你看他!”
  颜如玉的身子开始发抽了,手指会鸡爪样蜷起、又突地松开,而且渐渐的,唇角有白沫溢出。
  养神君还是那句话:“叫醒,马上叫醒!不然,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众人呆愣了一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上手帮忙:有掐人中的,有猛晃猛推的,有效法禄爷、也甩上两记耳光的……
  依然不奏效,颜如玉那情形,就跟呼吸的死人似的。
  混乱中,牛坦途冒出一句:“要么,给他一刀呢?我的意思是,让他疼醒?”
  养神君额头发汗:“不一定有用。要想那种办法,让他要死、又死不了,逼他醒。”
  什么叫“要死、又死不了”?
  梁婵懵了,常昊瑟缩了一下:“这不就是‘濒死’吗?”
  万一操作失误,跟杀人也差不多,谁敢出这个手啊?
  正面面相觑,禄爷说了句:“让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禄爷已经俯下身子,顿了顿,果断伸手,一把捂摁住颜如玉的口鼻。
  刹那间,周围鸦雀无声。
  禄爷的那只手,真跟蒲扇一样,上手就捂了个严实。
  梁婵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看着颜如玉的面色由白转红、进而紫红,眉头不安地耸动,紧接着脑袋乱挣、两手乱抓,两脚乱蹬……
  禄爷吼了句:“帮忙,摁住!”
  这场面,虽是要“救人”,实在跟杀人也没两样,众人闻言一愣,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梁婵想也不想,一把摁住颜如玉的胳膊,还抬头催促梁健:“快啊,帮忙啊。”
  梁健犹豫了一下,虚摁住颜如玉的上身,那感觉,像杀鱼,鱼的身体还在手底下乱挣,鲜活得有点可怖。
  这再挣下去,要么醒,要么死。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又过了约莫几秒钟,颜如玉猝然睁眼。
  醒了就好了,禄爷吁了口气,瞬间泄了力,一屁股坐倒在地。
  就见颜如玉痛呼一声,瞬间蜷起身子,还以手捂胸、吃痛般在地上乱滚。
  梁健吓得连连摆手:“我……我刚也没用力啊。”
  禄爷疲惫得厉害,暂时也没心思去喝问颜如玉,他抹了把额头的虚汗,顺势甩了甩手,无意间一瞥眼,忽然觉得不对。
  为了确认,他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
  没错,没看错,春焰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人走屋空,一个都不见了。
  ***
  陈琮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就想好好睡个觉。
  原以为会像往常那样,入石的同时来个“小石补”,没想到,做了个奇怪的梦。
  起初还正常,跟入石没什么两样,周围是黄蒙蒙的颜色,他懒得走动,想就地躺下。
  突然间,仿佛有灰扑扑的大蓬雾气侵入,天色慢慢暗下来,越来越暗,到末了,几乎像是身在山肠、一片漆黑。
  陈琮就在这黑里摸索,忽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身形有点模糊,但跟他很像,那人朝着他走,越走越近。
  陈琮看到,那人的脸上戴了个黄玉面具,跟他的那块襁褓玉人有点像,只不过,自己的那块是个笑脸,那人戴的,却是个斥天骂地的忿怒相。
  那人略低了头,去摘脸上的面具。
  不知为什么,陈琮忽然紧张,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看到,面具摘下,那人缓缓抬头。
  陈琮看到了自己的脸。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
  再睁眼时,眼前的情景真是比梦里还要恐怖。
  ――神棍凶悍地扑在他的身上,双手勒住他的脖子,正往后猛仰猛拽。
  ――自己的手居然掐在肖芥子的脖子上,而肖芥子双目血红,手持铁簪,正狠插向他的眉心。
  陈琮惊得忘了躲闪,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另一个噩梦,他只来得及叫了声“芥子”。
  事后想想,可能多亏了这一声,也多亏了神棍:神棍原本冲上来,是想阻止他掐死肖芥子的,但这一勒一拽,成功得使得肖芥子失了准头――那根原本冲着他眉心去的铁簪,猛扎进他的胸口。
  ……
  肖芥子打了个哆嗦,突然清醒了。
  她愣愣看着陈琮,又看自己攥着铁簪的手,如被烙了般,慌忙撒手。
  陈琮居然不觉得疼,他就是有点慌,还有点难受。
  不远处,花猴晃了晃脑袋,终于努力扶着洞壁、摇摇荡荡地站起来,待看清眼前情形,茫然地“咦”了一声:他记得刚刚,明明是陈琮凶神恶煞一般、要把肖芥子给杀了,怎么突然间颠倒过来了呢。
  他想跨步过来,哪知腿一软,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还是神棍反应快,他慌里慌张:“小琮琮,你这扎哪了?是不是扎心脏了?这心脏靠左还是靠右啊,啊?”
  神棍如果不说话,陈琮可能还感觉好点,被他这么一说,登时觉得自己就要不行了。
  肖芥子原本是能分得清的,但这时候,脑子里也乱了,只听到神棍嚷嚷“扎心脏了”,吓得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再看陈琮时,只觉得人都是重影的,越发觉得,自己可能扎到他要害了。
  她双手蹭着地,害怕地往后挪,再挪,眼泪不停地流出来。
  陈琮这时才觉得疼,他蜷起身子,面色一阵白似一阵,嘴唇都没了血色,忽然看到肖芥子哆嗦着往后挪,下意识地就笑了,想说:“没事,我心脏跳着呢……”
  可能是中气不足,没发出声,只有气音。
  花猴脑袋还是发昏,索性连滚带爬地过来,他喘着粗气贴近了看,有气无力:“心脏什么心脏,扎了心脏不得血喷啊,再说了,这又不是刀,这簪子钝的……”
  就说嘛,自己的心脏泵泵的,跳得可好了。
  陈琮想给肖芥子眼神示意,奈何疼得抬不起头来,再加上花猴的脑袋在面前点吧点吧的,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神棍赶紧把山鬼的背包拿过来,手忙脚乱地在里头翻找药包,花猴撕了颗药丸让陈琮含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甜津津的,有参味,还有点醒脑。
  他有了点力气,强撑着把身子坐起,又去看肖芥子,忽地一怔,腾地坐起来了。
  花猴气得骂他:“能不能不动!这簪子还插在里头呢!”
  陈琮喃喃了句:“芥子呢?”
  肖芥子不见了。
第135章
  肖芥子那性格, 也不可能是被吓跑了、或者自责自悔逃走。
  陈琮的心立马提了起来:肖芥子下洞之后,确实时而表现怪异,这地方对她的影响, 比其它所有人都大。
  他赶紧催促神棍:“赶紧, 赶紧去找她, 别出什么事。”
  神棍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在突突乱跳, 这两人轮流发疯,摁下这个起了那个, 自己还没进魇神庙呢, 就已经颅顶烧得冒烟了:“不得一个个来啊?先管好你自己!都扎……心脏旁边了!”
  花猴顾不上纠正神棍的人体知识错误,赶紧让陈琮躺倒。
  胸外伤急救, 山鬼的确是有一套系统的操作手法, 他曾经背得滚瓜烂熟, 还在人体模型上演练过。
  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只能想起一项是一项, 看造化吧, 反正这山肠里头、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比他更专业的人。他观察陈琮的面色、口唇颜色、呼吸频次,又用手背靠近伤口、判断是否有气体进出, 最后记得要用什么压迫伤口止血法,折了个三角巾包扎。
  全程表现得相当镇定, 以便让伤者“心安”,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神棍在边上打下手, 顺便把刚刚发生的事给讲了。
  花猴听到来火处,抬手就给了陈琮脑袋一下:“你倒是有力气, 险些把老子给撞死!”
  陈琮没躲, 抿着嘴不吭声。
  花猴看他那样, 又后悔打他了, 拿话找补:“不过这也不怪你, 你这是梦游啊……还是梦魇?”
  陈琮说了句:“跟我那块石头有关。”
  在梦里,看到那人戴着黄玉面具、还是个忿怒相时,他就隐约有头绪了。
  那种襁褓玉人,应该是有两个,一个喜笑,一个忿怒。更确切地说,原本是一个,一裂为二,看裂痕,八成是天然裂开,还能严丝合缝地再合而为一。
  他在石头里看到的人形,就是养另外那半爿石头的人。他在无意中、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人“共石”,也迈上了李二钻的老路。
  所以,片刻前的异样,一定与此有关,就是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还好,只要他不睡觉,应该就没问题。
  陈琮半撑着地面坐起来:“你们去找芥子吧,我在这歇会。要是身体撑得住,我再去找你们。”
  神棍担心:“你这……行吗?”
  陈琮说:“你们就当我是……大灯呗。”
  他其实是想说,大灯在上头守着,他就在这守着,也算沿路都安排下自己人了,可惜话说多了没气力,只能撇下没头没尾的一句,由得他们意会。
  花猴也为难,他此行的职责就是紧跟神棍,神棍在哪他在哪:两人要是守着陈琮,肖芥子那头就难测了。但把一个伤号撇下,他又不放心……
  陈琮看出来了:“你们来这,是干什么来的?我只是歇着,不用人陪。”
  一句话提醒了花猴,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地上的那根棍子拖过来、交到陈琮手上。
  陈琮笑了笑,示意两人放心,他歇会就好,这山肠里安安静静的,他一个人在这,往好了说都是在疗养了。
  真正不可测的是更深处。
  他目送着花猴和神棍往里走,神棍没走几步,又小跑着回来,气都喘不匀,珍而重之地把自己的弹弓交到他手里。
  “小琮琮,这个你也拿着,关键时刻好使。”
  陈琮没推辞,一是,没那个气力去客套;二是,他看出来了,神棍拿着这弹弓,好像也没什么用。
  ***
  神棍和花猴忙着查看陈琮伤势的时候,肖芥子本来也想过去的。
  但很奇怪,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紧迫感突然把她给攫住了,紧接着,脑海里四面八方,满是那种嘁嘁喳喳的声音。
  仔细听,这声音是由无数细小的声音汇聚而成的,每个声音都紧张、迫切,像在拼命催促。
  ――它们奔着你来了,快走!
  ――别停,你想死在这吗?
  ――赶快,进庙就安全了,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还听到了姜红烛的声音。
  ――魇神庙里有答案……运气好的话……还可能永远不死……
  对啊,她这一路是为什么而来,不就是魇神庙吗?怎么忽然停在这了呢?
  她站起身,向着山肠深处走去。
  起初只是在走,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走越是兴奋,步子越来越快,感觉身体里的血都沸腾起来,到后来,简直是在飞跑了。
  直到前方陡然出现一堵碎石垒搭成的墙,墙上还有水泥抹的道道。
  怎么回事?山肠里怎么会有墙呢?
  肖芥子愤怒极了,目露凶光,双手攥拳,朝墙上狠狠捶打了两下,发觉不奏效之后,又咬牙用力去推。
  神棍和花猴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肖芥子怒目切齿、各种跟这堵墙较劲,肩膀的伤显然是挣裂开了,血流得一道一道,她也满不在乎。
  花猴心说,完了,这个也疯了。
  有之前被陈琮揍的经历,他怕自己又要无辜挨打,不敢离肖芥子太近,先去看那堵墙,脱口说了句:“这应该是地震的时候,碎石堵死的,砸是砸不开的,要清理一阵子。”
  这墙就是当初姜红烛逃离山肠被堵的地方,那时候陈天海为了把它挖通,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离开魇山的时候,他听说地震把魇神庙的门震塌了,担心石虫子会因此逸出、在山肠里乱窜,所以又把这儿恢复了,还于松垮处抹了点水泥、加固了一道。
  肖芥子闻言回头,先看到神棍,抬手就去揪他的衣领,神棍还以为她要大打出手,吓得头皮发麻,花猴猝不及防,也变了脸色。
  哪知她把神棍往墙前一推:“赶紧,挖开它!”
  只是要挖墙吗?神棍心念一动:肖芥子的疯法,跟陈琮好像不一样。
  揪完了神棍,肖芥子又支使花猴:“你,也过来帮忙,快!”
  花猴莫名其妙,但不把这儿清理出来就去不了魇神庙,是以虽然不情不愿,但也认真拿刀又碰又敲、试图找出拆墙的入手处。
  肖芥子也没闲着,她手指纤长,手掌也瘦薄,更容易伸进石头与石头的接缝处,所以一直在上下摸索,想先拆拔出一块来。
  神棍一边磨洋工,一边偷眼打量肖芥子,冷不丁说了句:“小结子啊,陈琮受伤了,伤口哗哗流血,你不去看看他吗?”
  肖芥子愣了一下,面上有瞬间的恍惚,似乎是在回想“陈琮是谁”,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气,冷冰冰说了句:“一个大男人,流点血、受点伤怕什么,养一养就好了,又不会死。”
  神棍:“……”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话会不会冷酷了些?
  不过,她自己肩膀流着血都在拆墙,好像确实也不把受伤当回事。
  神棍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她:“小结子,这墙不好挖啊,要不我们出去多叫点人、搞点装备来?”
  肖芥子一口回绝:“不行,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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