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尾鱼【完结】
时间:2024-10-24 23:01:49

  肖芥子被泼了个满头满脸,打了个寒噤,挂了一头一脸的水滴子,抬眼看陈琮。
  她眼神是清醒了,新的反应又来了,像发寒打摆子一样,哆哆嗦嗦的。
  这可怎么办?“点香”到这一步了,恶化得会很快,陈琮还记得,接下来,会觉得烫,然后会看到血雾、觉得到处都在流血,还会有人往身上撞,接连不断、虫子一样……
  他扶住肖芥子,说了句:“走,咱们进魇神庙。”
  不是说“魇女进洞,魇神开眸”吗,真有魇神,你倒是开个眸、做点什么吧。
  ***
  进归进,这个洞口得守,不然春焰那帮人很快就会撵上来,但留谁呢?神棍是奔着魇神庙来的,花猴和神棍又不可分……
  神棍给花猴使眼色:“砸堵了它!”
  花猴吓了一跳:“那咱出去怎么办?”
  还有,魇神庙里据说有石蝗,万一到时候石蝗来袭,堵了这洞,岂不是连退路都没了?
  “出去再挖!都挖开两次了!再挖更容易。石蝗听魇神的,魇女都进洞了,魇神开眸,还怕什么!先堵上,争取时间!”
  也只能这样了,陈琮带着肖芥子先走,花猴和神棍两个手忙脚乱,赶紧把先前挖推出的石块往洞里踹,又故技重施,抱抬起大石头往洞边砸。
  到底不是真砌出来的,这种碎石的垒叠,本来结构就没那么稳,砸了没几下,就听“轰”的一声,边上那一大块坍塌下来,恰好把这洞给堵了。
  还行,这一坍塌,至少能把春焰堵截个半小时。
  墙的那一头,传来春十六歇斯底里的吼声。
  ……
  这一段,应该是越来越接近山腹深处,比之前更为安静,脚步声和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肖芥子的身子又开始发热了,山腹深处这么阴冷,她居然能额头冒汗,后背也黏哒哒的,像四十度的高温天捂了长袖长裤。
  好在她对“点香”很熟,了解每个阶段的症状,也知道指望不了人、只能自己扛着。
  她咬牙不吭声,越走越快,想早点到魇神庙,又觉得这决定其实是南辕北辙:应该去找“人石会”啊,进什么虚无缥缈的魇神庙呢?
  怎么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传说中、只在口头讨论里频繁出现的魇神身上呢?
  ……
  又走了一段,她看东西开始出血雾了,山肠里黑,照明只靠头灯和手电,本来视像就偏暗,再罩上一层血色,所见简直是惊悚了,肖芥子呼吸急促,明知这是幻觉,依然忍不住、会不时猛晃一下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眼前蒙的玩意儿给晃甩出去。
  陈琮看在眼里,心里焦灼,什么话都没说,他现在帮不上忙,说什么“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了”都是无用屁话,还不如让她耳根清净点。
  好在,小跑着冲在最前头的花猴猝然止步,语调紧张,却也不乏兴奋:“到了!”
  到了?
  后面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打光设备,同时往前探照。
  是到了,正前方有个洞口,像扇开在尽头处的小门,能容人过,但即便是肖芥子这样的,都得低头弯腰,足见其狭窄。
  洞外,歪靠着一扇古代式样、带乳钉的门,目测有一多厚,木板夹铁板的结构,姜红烛所言非虚,魇神庙的门,果然在十多年前的那次地震中震塌了。
  里头黑洞洞的,静得像荒芜许久的坟场,石蝗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得等人进去,嗅着“人味”了,才会出动?
  神棍的声音很低,仿佛也怕惊着了石蝗似的:“猴子,你把手电打高点。”
  大家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只聚焦在洞口了,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纷纷把手抬高。
  洞口的上方,有一幅人面蜘蛛的凿刻图。
  整幅图约莫一人来高,蜘蛛的线条很拙朴,应该是古早时凿出来的,整体画风,很像先前看到的沧源崖画。
  而通道两边的洞壁上,完全是崖画的风格了,矿物颜料涂抹出的场景,至今仍未褪色:那是一队又一队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抬猪扛羊、匍伏跪拜,看架势,画的应该是那些来魇神庙祭拜的人。
  肖芥子的喉头轻轻吞咽了一下。
  她不知道其他人看到的是什么场景,反正在她眼里,那只人面蜘蛛正在流血,两边的崖画也满布一道道下滑的血痕。
  时间不多了。
  她口齿含糊地说了句:“我先进,你们跟着,万一……万一石蝗出来了,你们就跑。那扇门,抬起来堵一堵,或许……或许还能堵住。”
第140章
  肖芥子现在走路都晃荡, 陈琮不放心她一个人进,坚持陪着她一起打前站。
  进洞之前,先掰了根照明棒扔进去。
  洞口处, 是一道长长的下行台阶。
  陈琮扶抓着肖芥子的胳膊, 一步步带着她下台阶, 神棍紧跟其后, 花猴不忙进,先去抱撼那门――肖芥子那句“抬起来堵一堵”给了他灵感, 对外能堵春焰, 对内能堵虫子,这扇门, 还挺重要的。
  迎面就是一股尘封多时的怪味, 不好形容, 像发霉朽烂, 但还不至于让人作呕。
  陈琮拿手在面前扇了扇味, 第一感觉就是,这里头好大啊。
  他原本以为, 山腹里的一个洞,也就比一套大平层大不了多少, 现在才知道,是自己狭隘了:这洞得有剧场那么大, 容不下千人也至少能容五六百,纵深也深, 他头一次觉得, 头顶上太空旷了, 头灯的光都照不全, 空旷得让人心慌。
  洞壁的“蝉洞”他也看到了, 很像他去过的麦积山石窟,山壁上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的小洞室,都装着门。
  地震的关系,不少门掉了,也有半耷拉着或无损的,或关或开,透着一股子诡谲,让人心头发怵:那些石蝗,会不会正在这些“蝉洞”里酣睡、还没到活动时间?
  他嘴唇发干,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神棍打的是狼眼手电,照明距离比头灯强多了,他人是下台阶的,手电却一直在高处乱扫:石蝗这种玩意,颇有点“变色龙”的秉性,停着不动的时候,跟山壁是没两样的。
  手电光蓦地停在了一处,神棍瞪大眼睛,小声嚷嚷了句:“看,快看!”
  肖芥子抬头看,顺手抹掉额上的汗。
  那是张在洞顶一个角落里的大网,颇像等比例放大、普通人家屋角高处的蜘蛛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有点像青铜链索,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蛛网上有尊真人等身大小、女人头蜘蛛身的塑像。
  那姿势,是趴在蛛网上的,居高临下,头脸下俯,长发可能是用耐腐的纤维编搓成的,一撮又一撮地挂下来,是有点}人,但先民的那种造像审美吧……又有点好笑。
  女人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眼窝处镶着的两粒赤玉眼珠子,赤玉的成色应该很好,手电光打上去莹莹生亮。
  陈琮有点激动:“魇神开眸,是不是就是这双眼开眸?芥子,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魇女进洞,魇神开眸,会不会已经开了?
  肖芥子苦笑着摇头,除了“点香”给她带来的异样,她没什么特别感觉,看那尊塑像,也只觉得魇神浑身上下、都在滴血。
  这可不妙,陈琮还以为,就像插电开机,一进洞、魇神就自动开眸了。
  难不成还有什么触发条件?“点香”发作起来很快,肖芥子的时间可不多了。
  他强摁下心头的急躁,先带着肖芥子往下走,很快走完了台阶。
  神棍也三步并作两步下来:“小结子有感觉没有?那个魇神开眸了吗?”
  陈琮烦躁地摇头。
  神棍意外,说话都结巴了:“不是说一进来就开眸吗?是不是离那个魇神不够近?要不要靠近点?”
  这说法未免荒唐,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肖芥子咬牙:“走,走近了再看。”
  肖芥子抓着陈琮的手借力,一路跌撞过去,这一处应该算是角落了,陈琮边走边又掰了根照明棒,大力扔出。
  果然是角落,照明棒触壁滚落,能看得出来,那里的石壁相当参差嶙峋,颜色好像也有点怪。
  陈琮示意神棍先扶住肖芥子:“我去看看。”
  他抓着头灯,大步过去,离着几米远时,“咦”了一声,脱口说了声:“是矿脉!”
  说完这话,退后几步,举高头灯去看。
  没错,是矿脉,和田玉矿脉。
  早几年,他在青海一带收货,被热情的卖家带去过山矿现场:那种4000米海拔以上的矿区就是这样,大型设备上不去,要靠矿工人力开凿、人肉背负。
  开凿就是朝着山壁硬挖硬铲,有幸砸到质地不一样的矿石,怀疑是矿床或者矿脉,自然要继续深挖,通常就会凿得如狗啃一般、崎岖无章。
  眼前这个矿脉,非但是玉脉,而且是罕见的黑白流杂。业内的认知,黑白双色的和田玉,黑色是因为受了水银沁,但这一处的显然不是。
  陈琮胸口起伏得厉害:“芥子,你看到了吗?”
  魇山居然藏玉脉,这是一座玉山啊。
  肖芥子也看见了,事实上,陈琮站得还是太近了,她这个距离看刚好:这条玉脉是从洞顶开裂、出露,一路延伸往下的,上头太高,无人拓凿,越往下,拓凿得越多、越宽,纯白的玉色中夹着一抹漆黑,像王座之后拉开的巨大帷幕。
  而刚好,那尊蛛网上的塑像就置放在这玉脉帷幕的中央。
  所以,这塑像,这蛛网,在这个角落安置不是没道理的,肖芥子甚至觉得深有寓意:帷幕拉开,魇神是自帷幕内徐徐露面、隆重登场的。
  就在这时,神棍忽然兴奋地指另一个角落:“看那,有石碑!那么四四方方的,上头还有字,肯定是后人立的!”
  肖芥子嗯了一声,松开神棍的手:“你去看看吧。”
  神棍没有留意到她语气的疲惫,亢奋地嗷了一声,小跑着过去了。
  ***
  肖芥子太累了,前方几米开外,她能看到好几个黑影在鬼祟爬行,接下来,该会不断往她身上猛撞了吧。
  她就地坐下,闭上眼睛,慢慢地放缓呼吸。
  陈琮和神棍都很关心她,但他们帮不了她,有些罪、有些苦、有些坎,只能自己、陪着自己生熬。
  被“点香”之后,她就没歇过,一直在剧烈运动,心跳也一直过速,毫无疑问,这些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毒发。
  她得慢下来,能争取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好的。
  呼吸继续放缓,她默念着、跟自己说话。
  ――肖芥子,别慌,稳住了,慢一点,再慢一点。
  ――你是肖芥子,不是其它任何人,也不是什么牵线木偶。
  ――结果不好也没关系,尽力了。
  ――最后的目标就是体面一点,死到临头还要发疯,多难看。
  有人过来了,是陈琮,挨着她坐下,伸手握着她的手,一声不吭。
  挺好的,不说话挺好的,说话太耗力气了,她不想说话。
  不远处传来神棍的声音:“真的哎,是后人立的,记载魇女的由来……不是,记载魇女怎么挑选,都是凿刻上去的,繁体,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
  陈琮回了句:“你说就行,我们听着呢。”
  ……
  神棍蹲跪在地上,举着手电,一列一列,看石碑上的刻字。
  非但是繁体,还是古文的,文采不咋滴,动不动之乎者也,酸腐得让人难受,用词也过于晦涩――亏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研究各种古怪事,啃了许多古时候的文本,连那种木简上记载都搞过,这要换了别人,未必看得懂呢。
  他很艰难地、磕磕绊绊转译,也同时加进自己的见解。
  “说是上古的时候,先民敬奉魇神,那肯定得配一个专门供奉魇神的人啊。那时候母系社会,女性的地位很高,你想想木鼓都是母鼓更大……所以叫魇女,都是女的。我懂了,这个魇女啊就相当于是庙的主持,或者女神的巫女、祭司一类的人物。一般认为,没魇女在,进庙大凶,会有血光之灾。”
  肖芥子不觉晃神:红姑那一次,等于是中了这条吧,没魇女在,大凶,果然有血光之灾。
  “所以魇神庙一直是有魇神的,相当于守护者。起初就是在附近寨子的女娃娃里挑选,满十四岁的女娃娃,咦,为什么是十四岁,法律不是规定十八岁成年么……”
  陈琮提醒了句:“那是古代,古代成年早,十三四岁就结婚了。”
  神棍恍然:“哦,对,对。女子十四而天癸至,算是正式有明确的性别特征了……满十四岁的女娃娃,都会到魇神庙来,从魇神的来处凿取一块神石……”
  肖芥子感觉陈琮往她掌心塞了什么硬物,棱角锋锐,还没来得及发问,陈琮低声解释:“这是刚刚在玉脉底下捡的,散落了不少,有黑色、白色,也有黑白双色。你的那块玉,八成也是姜红烛在这儿拿的。”
  那一头,神棍又念叨上了:“来处,魇神来处……哦,这里的推测是上古先民也不认识什么矿脉,他们就是看这裂开了一道缝,玉质又特别细腻、稀罕,跟外头的石壳截然不同,就揣测魇神是打这里出来的,魇神来处嘛……”
  肖芥子没吭声,她只静静听着,死死攥紧手里的碎玉,尖锐的棱角戳进掌心,温乎乎的血自指缝溢出,这样挺好,疼一点,就会清醒一点。
  “凿取神石,说是要日夜相伴,晚上放在枕头底下,时日一久,魇神喜欢谁、选中谁,就会在她的梦里现身,现身的样子,就是女人头蜘蛛身。事实上,这个塑像也是根据魇女的描述才塑出来的。”
  “被选中的这个女娃娃,就是魇女了。确认之后,还得有仪式,魇女入洞,拜谢魇神,从此就和魇神庙绑定在一起,也受人供养……”
  陈琮心念一动:“上头有没有说仪式怎么进行?”
  肖芥子进洞有一会了,身上毫无反应,魇神还没“开眸”,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没有举行仪式?
  神棍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这上头没说啊,只是说魇女也有高低等级,低者为奴为仆,高者为人为神,高者有神佑,可永世长存,这什么意思啊?”
  肖芥子心中一凛。
  她想起姜红烛临终时说的那句话。
  ――魇神庙里有答案,进了魇神庙,运气好的话,你非但不会死,还可能永远都不死。
  红姑一定也看过这碑文,看不了的话,拿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摸,也大致能知道意思。可是她如吩咐般来了、进来了,但答案在哪呢?
  陈琮一直握着肖芥子的手,能感觉到她在用力,也发觉她流血了,他鼻头发酸,轻声说了句:“芥子,要么你放松,不要太集中精神,兴许……兴许就能跟魇神沟通上了呢。”
  就像之前那两次那样,意识恍惚、被魇住了,会不会好一点?
  肖芥子笑,顿了顿,还是摇头。
  精神一旦不集中,意识就会像流沙般溃散,任人捏扁搓圆,能选择的话,她还是喜欢保持清醒,说自己想说的话、下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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