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尾鱼【完结】
时间:2024-10-24 23:01:49

  ***
  半小时后,肖芥子顺利入住“行栖”――亏得是淡季,房间空得多,不用非等到中午。
  陈琮订的是豪华标间,房型比之前住的大,配备更高级,院子也拾掇得更雅,角落里造了个临水的小假山景,院檐下还有双人位的小茶座。
  看看时间,早上十点刚过,她给陈琮说的是晚上十点前,足足十二个小时呢:管他是飞机还是高铁转包车,时间管够。
  踏实安顿下来,肖芥子开始犯困,毕竟昨天满城兜找,全是体力活,又生熬了一夜没睡,双重疲累。
  为了保持清醒,她打开电视,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还找来纸笔,试图理一下姜红烛以及陈天海父子一系列事件的时间线,然而脑子发木,实在转不动,再香浓的咖啡也撑不起她一直下耷的上眼皮。
  熬到十一点,呵欠连天,眼泪都出来了。
  睡会吧,就算真的十分倒霉、附近有别的掠食者,都这个点了,也八成都起床忙活了。再说了,虽然“联石”已拆,但红姑离得不远,大掠食者所在的地头,应该是安全的吧?
  她劝说自己,睡一会,十分钟都是好的。
  于是,给手机设了个十分钟闹铃之后,肖芥子脑袋一歪,睡着了。
  ……
  肖芥子睁开眼睛。
  人真是犯贱啊,那么想睡,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
  她垂头丧气地坐起来,怔了会之后,抱起床头的那盆蝴蝶兰,送到小院里晒太阳。
  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暖到她不想穿陈琮买的那件厚重外套。
  肖芥子脱下衣服,正想往茶座上放,忽然“咦”了一声,原地转了一圈。
  她没影子。
  这是在石头里?
  她赶紧抬头看天,心跳得厉害:原本,那应该有道黑白分明的交界线,现在,几乎已经褪没了,要非常非常仔细,才能隐约看出,半天上有道浅浅的痕。
  还真是在石头里。
  肖芥子心里冒凉气:这才几天啊,现实和入梦她已经混淆了,难怪当初庄子梦蝶会陷入迷思,这以后睡醒了起床,不确认一下有没有影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醒了、还是误以为自己醒了。
  还有,她的蜘蛛呢?
  肖芥子退后两步,在小院里左顾右盼,不经意间抬头,终于在屋檐下找着了。
  屋檐瓦是黑色,蜘蛛又隐在暗里,所以很难发现,但蜘蛛明显大了,有巴掌那么大,再也不能乖巧地栖息在她的衣领上了。
  姜红烛说,她的蜘蛛不是蜘蛛,是什么梦魇的神,长了女人头女人脸――怎么说呢,是挺梦魇的,}得很,她都不想凑近了看,万一看到一颗花生米大的女人头,那可真是一辈子的噩梦了。
  不过,在石头里的话,意味着她可以……出去串串门了?
  ***
  肖芥子推门出来。
  在走廊上,她遇到拖着行李箱的新住客,人家看不到她,她也听不到声,只能看到那人拿着房卡,嘴巴一张一阖地嘀咕。
  看来,现实世界对石中世界的入侵,或者说叫叠合,还在进程中,目前视像、触觉是够逼真了,声音还没进来,以及……
  肖芥子使劲嗅了嗅鼻子,没错,味道也还没进来。
  走进街道,比早前要热闹,她向着姜红烛所在的民宿走,中途改了主意:这是自己的石中世界,想进到姜红烛的石头,她得找到自己世界的“边缘”。
  好在,这次她有经验了,拐进一条没印象的巷子,里头很快浓雾滚滚。
  肖芥子摸进雾里,看到两根泛微光的蛛丝。
  她正式“生产”之后,接触过两块石头,李二钻和姜红烛的,看来都已经“入网”了,她想了想,顺着看起来较新的那根蛛丝往外走。
  没走多久,一脚踏进一个旅馆房间。
  房间没人,但看起来有点眼熟,下一秒,肖芥子想起来,这是她和姜红烛到达景德镇的前一晚、投宿的旅馆。
  也就是说,红姑到达景德镇之后,没睡过觉,现在都还没入睡,所以,当自己作为访客登入时,石里的场景停留在了姜红烛上一次入石、还没更新。
  这跟李二钻那次不一样,李二钻那次,钻戒被她带走,跟本主“断了联”,她进去时,等于是以她的视角刷新了。
  肖芥子忍不住去拉窗帘,但拉开了也没用,外头浓雾滚滚――姜红烛出入避人,入石也懒动,不像她老觉得新鲜,爱溜达。
  所以红姑的石里世界,就是这么一间小小的旅馆房间。
  ……
  肖芥子怏怏地沿着蛛丝,又回到自己这头。
  对比那逼仄的房间,这头的天地是要开阔多了:她得劝红姑多出去走走,现实中避着人也就算了,但在石头里,为什么也恹恹蜷于斗室呢,不觉得压抑吗?
  换了是自己,因为生病或者肢体伤残躺床上不能动,入梦时她能夜行八百里,非得把白日肢体受阻的抑抑在晚上补回来不可!
  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看到她那只巴掌大的蜘蛛,正惊慌失措、八脚并用,一路滴溜疯跑,毫无什么“神”的气质,瞬间就爬进街边摊贩的四轮车底下不见了。
  怎么了?
  肖芥子头皮发麻,有一种雷击就要来临、头发正根根上竖的不祥预感。
  她抬起头。
  半空中,正慢慢向内凸进两只眼睛,每一只都有水缸那么大,像癞蛤蟆或者死鱼的眼那样,暴凸。给人的感觉,那里的天空是一层巨大的透明保鲜膜,不知道什么东西正要……拼命往里迸挣。
第64章
  肖芥子吓得腿都软了。
  这场景太诡异了, 街上的人还跟之前一样,忙活的忙活,谈笑的谈笑, 一派家常过日子的祥和气, 半空中却上下缓移着两颗巨大暴凸的眼珠子, 目光邪诡, 忽左忽右。
  如果大家都能看到兴许还会好点,众人一起尖叫奔逃, 也算有个压力释放的群体端口, 但偏偏只有她能看到,全方位的孤立无援。
  渐渐的, 那目光移向了她……
  万幸, 就在这个时候, 10分钟到点, 闹铃震响, 仿佛强劲的声波武器突然刺透,眼前的世界大块大块、扭曲崩裂。
  ***
  肖芥子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坐定之后, 大口喘息,推算起来, 从那暴凸的眼睛出现到惊醒,也就十来秒, 但后背额前,都已经出了汗, 想端起床头的咖啡喝一口, 手止不住抖, 杯子拿起来, 咖啡晃得几乎要洒出, 只得又放下。
  再去摸腿,软的那股劲已经过去、抖的劲儿上来了,筛糠一样,她隔着被子使劲抱住,本想让腿别抖,然而适得其反,反而整个人都抖成一团。
  太可怕了,难怪有人入石时会硬生生吓死,这跟现实遭受重度惊吓也没什么不同――亏得自己够小心,睡前设了闹铃。
  这就是传说中的掠食者吗?
  红姑没有入睡,也就没入石,显然,刚才的这个不是姜红烛。
  肖芥子缓了片刻,翻身下床。
  找红姑去,拆伙不拆情分,自己这头出了状况,去请教一下还不行吗?
  ……
  两家民宿离得近,肖芥子也懒得开车了,一口气跑过去,直奔房间。
  民宿的工作人员认出她是昨儿入住的客人――毕竟戴帽子染银发的漂亮姑娘在哪都有辨识度――非但没拦,还热情打了个招呼。
  房间的门大敞,打扫的阿姨正在里头换床单,见到肖芥子,仰起脸习惯性微笑。
  肖芥子傻了:“这屋的客人呢?”
  “走了啊,退房了。”
  走了?肖芥子难以置信:红姑那身体状况,还有那么多大包小件的,怎么走?
  难道是……有人接走的?
  她又奔前台,提出要看一下监控,只看前台门厅的就行。
  一般的住宿机构,客人想看监控没那么容易,但民宿嘛,相对随和,电脑一推,就让她看了。
  是走了,就在不久之前。
  用轮椅推走的,可能是怕姜红烛的形貌吓到人,还给戴了帽子、盖了大衣。下台阶时,因为民宿没残疾人通道,两个男人合力、稳稳地抬了下去,然后进了一辆大商务车。
  从监控里可以看出,大商务车里还有人,是个长发大波浪的女人,姜红烛上车时,她殷切地探身出来,看那架势,是要握手。
  肖芥子看完一遍,拉回再看,确认真的是走了,这才勉强笑笑,向前台道了谢出来。
  一天之内,她二出这家民宿的大门,一次比一次失落。
  ――红姑谦虚了,这哪是“认识点人”啊,人脉活络着呢。应该是昨晚就联系了,人家连夜赶来接。
  ――挺好,比有她照顾时好多了,看得出对方人手足、实力强。红姑要过上好日子了,不用跟着她坐破车、住破屋了。
  以前跟姜红烛吵架时,她总趾高气扬说什么“回头我走了,看你怎么办”,现在想想,着实可笑:怎么办?人家多的是办法。
  肖芥子眼圈一红。
  亏她还自作多情、找了个这么近的民宿,想着能暗地里、就近,照顾一下姜红烛,原来人家根本不需要她,说不定这么多年,红姑本可向上求取,留她作伴,是看她可怜,勉强向下兼容而已。
  真是自以为是肖芥子,孤苦无依肖芥子。
  她吸了吸鼻子,无精打采地走进街道,不想再回“行栖”,于是漫无目的沿街乱走,反正手机有导航,又是在城市里,丢不了。
  这一走,就走到了天黑。
  ――途中进过餐馆,吃过一份饺子耙。
  ――蹲在一个修鞋匠身边,看他用老式的机器连钉了三个鞋掌。
  ――尾随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这年头,鲜少看到这种单人扛一根棍头靶、靶头上插满糖葫芦的沿街叫卖了。
  她觉得新鲜,跟了人家三条街,跟得大叔毛骨悚然,回头问她“是想买糖葫芦吗”之后,她才掏钱买了一根。
  ――介入了一起五岁左右的小孩斗殴事件。
  当时,她吃着糖葫芦,看两个小孩拿橡皮铲挖沙,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打成一团,薅头发、互吐口水、互扔沙子,她等了半天不见家长出来主持正义,愤而上前把两人扯开。
  ……
  天一黑,肖芥子就开着导航往回走了。
  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一不开心,就会出去乱走,因为母亲肖灿竹说过,不开心时,人就是被很多灰色的情绪给包起来了,包得像个大棉花糖,这时候不能闷闷待在屋里,越待,那些情绪就会越稳固、越生长。要出去兜,让太阳晒、让风吹、跟人说话、买东西,这样,那些坏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就会一蓬一蓬地飞走。
  当然,母亲还说过,天黑了就要回家,因为太阳下山之后,外头的坏人就多了。
  回到“行栖”,肖芥子觉得心情好一点了,但还没好透彻,还得再缓会。
  她在床边站了会,顿了顿,面朝着床,像块直挺挺的板砖,啪一声把自己拍倒在床上,歪着脑袋,一动不动。
  世界名画里,那么多躺着的美丽女郎,为什么鲜少她这样趴着的呢?是因为趴得不太美观、像尸体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响,听到行李箱的滚轮声,还听到陈琮兴奋的声音:“哎,灯亮着,你没出去啊,你……”
  陈琮的声音戛然而止。
  肖芥子依旧趴着不动,心说:你,你什么啊你。
  ***
  陈琮花了七个小时,先飞南昌,后赶高铁,到站之后再打车,舟车劳顿,本来晕乎乎的,很好,一进门,把他吓清醒了。
  “肖芥子?肖小月?”
  这个人,为什么趴得一动不动?该不会出事了吧?
  陈琮轻轻吞咽了一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松开行李箱,攥紧肩上的包带,以备不时之抡,然后小心翼翼靠近:“肖芥子?”
  她眼睛睁着,但目光涣散,一点神采都没有,也没看他……
  陈琮更慌了,伸手去探她鼻息。
  将到未到时,就见她脑袋一转,把脸埋到被子里去了。
  陈琮:“……”
  他松了口气,把包往自己的床上一扔,没好气地坐下,看肖芥子的后脑勺:“你怎么了,趴着不吭声?”
  肖芥子含糊说了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陈琮心头一紧:“是因为生病吗?大石补没效果?”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又猜:“你不是跟姜红烛一起住吗?她人呢?不会是她知道你暗中帮过我,把你撵出来了吧?”
  这人可真吵吵,都说了心情不好了,让人静一会不行吗?肖芥子皱眉,伸手往床头抓,想拽过枕头来盖住脑袋、以示不满。
  就在这时,她听到陈琮说了句:“烧烤吃吗?”
  咦,烧烤?
  “我还没吃饭呢,要么叫个外卖?这家评分五分,离这挺近,二十分钟能到。我看啊,玉米吃吗,有玉米粒穿的串儿,还有烤玉米棒子,要不咱俩分一个玉米棒子?扇贝,有蒜蓉和豆豉味的,你喜欢……”
  肖芥子抓住枕头了,她抱着枕头爬起来:“豆豉味的。”
  想了想又补充:“两瓶啤酒。”
  这样,就能边吃边聊事儿了。
  陈琮在购物车里加了两瓶啤酒,说了句:“我看你一点都不像心情不好。”
  肖芥子噗嗤一声就笑了,自己也觉得转变有点太快,但这也不怪她啊:她本来就已经差不多快缓过来了嘛,又听到“烧烤”,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呗。
  她找话说:“你就这么过来了?三老肯放你走?”
  陈琮手上一顿,抬眼看她:“我正想跟你说这个呢,姜红烛呢,你要不要跟她提个醒?我怀疑,‘人石会’知道她的消息了。”
  ……
  他原本准备偷摸走、不跟“人石会”的人打招呼的,后来一想,三老都那么大岁数了,万一因为他走了、担心晚上安全没保障,忧虑成疾什么的,就不好了。
  于是,还是过去说了一声,具体没讲,只说自己应朋友邀请,要出门玩几天。
  没想到的是,三老的反应很平静,没忧心忡忡也没挽留,福婆还笑着让他好好玩,能看得出,心情挺轻松。
  陈琮挺奇怪的,他还以为,这几个人要跟着他一道走、继续求庇护呢。
  来的路上,他想明白了。
  他对肖芥子说:“是我之前把他们想简单了,觉得他们像老废物一样,被姜红烛吓破了胆、拼命揪住我这个新人当救命稻草。”
  其实,怎么可能呢。
  人家那是多少年的资历、阅历了?“人石会”哪有纯怂人啊,跟着他回老家,那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人家到了之后立马开分店,从来也没耽误事儿。
  由此可见,他们私底下,一定动用一切关系、渠道,在查姜红烛――这也正常,谁会坐以待毙,搁谁谁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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