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似一只折翼的蝶。
那一刻,宋妄很想要杀了他。
即便,那个“他”,就是他自己。
后来他真的这样做了。
月华如水,宋妄一颗一颗的掐断那些含苞待放的鸢尾花,走上顶楼。
今夜是满月。
一如他初见姜珥的那晚。
明月西沉时,宋妄从高楼一跃而下。
恍惚中,他想,姜珥那时候掉下悬崖,会不会也这样疼?会不会觉得害怕?
不对,她在那之前,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疼的。
也不会害怕。
鲜血漫出身体,风一吹,彻骨的冷。
宋妄蜷缩在血泊中,捂住钝痛的心脏,无声无息的落下眼泪。
这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现在的宋妄,还是未来在姜珥死后,对着那只水晶盒子枯坐日日夜夜,如同行尸走肉的那个宋妄。
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哪个宋妄,都有着杀死自己的决心。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明明已经得到她了不是吗?
大风拂过山岗,千树摇曳,飒飒作响。
他咳出两口猩红的血,微笑着闭上双眼。
大抵是因为,他爱姜珥。
可惜,这份爱,明白的太晚,醒悟的太迟。
等到他发现,一切都已来不及。
回头无路。
……
“我看见了你说的那个宋妄。”
“可是珥珥,我不是他。”
“我不会伤害你的。”
“死也不会。”
第153章 父母番外·明河翻雪·上
隔壁又在打孩子了。
老房子隔音效果太差,散绮甚至能听到皮带抽打在皮肉上时发出的脆响。
“啪——”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极力忍耐的痛哼。
或许是躲避时撞翻了桌椅板凳,一阵接连不断的巨响后,手拿皮带的男人更加怒火滔天,嘴里的怒骂跟着换了番花样。
自打半个月前隔壁搬来了这对父子,散绮的耳边就没清静过。
她开始恐惧出门,因为出门就有可能会遇见那个暴躁的男人。
每次她一对上他的眼神,就会忍不住哆嗦。
她更害怕的,是那个脚上总拴着一根铁链的少年。
有好几次,他被暴怒的男人关在门外,脚上的铁链死死拴在窗棂上。
——活像一只牲口。
她放学回来从旁边路过,总忍不住偷偷看他。
寒冬腊月,他只穿了单薄的洗到发白的短袖衫,露出来的皮肤青紫交错,没有一寸好的。
他坐在凝了层霜的地上,头深深低着,面容被过长的发挡住,看不清模样。
听说他是个疯子,家人再三警告散绮不要靠近他。
可散绮总觉得比起他,他那个动不动就打人的爸爸更像疯子。
她趁人不注意,偷偷留了一个自己舍不得吃的肉包子,想要拿给他。
可刚走到少年面前,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比檐下的冰棱还要冷。
“滚开。”
他这样说道。
几天没喝过水,少年的嗓音嘶哑干涩,刀子一样粗粝的刮着她耳膜。
十岁的小姑娘怕极了,眼里当场就聚了泪。
她吸吸鼻子,转身就跑。
没跑几步,她又哭着跑回来,抖着手把包子扔到他身上,然后再哭着跑远。
“……”
包子从身上弹开,骨碌碌滚到脚边。
少年一动不动,仿佛没看见。
过了许久,几只老鼠闻着味儿钻出下水道,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
它们试图搬走那个包子。
下一刻,一只削瘦的手狠狠扼住它们脖颈。
它们挣扎了几秒,慢慢不再动弹。
那只手一扬,它们被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顿了顿,那只手捡起地上的包子,同样扔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少年再度闭上双眼,好似熟睡。
第二天,散绮放学回家。
经过少年面前时,她屏住呼吸,放慢了脚步,生怕惊醒他。
那个包子不见了。
是被他吃掉了吗?
正胡思乱想间,散绮瞥见他干到裂开的唇角,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水壶。
她轻手轻脚的放在他面前,随后拔腿就跑。
身后,少年睁开眼。
他紧紧盯着面前剩了一半水的水壶,伸手想要扔到垃圾桶里。
喉间如火烧。
他停了许久,还是拧开了盖子,隔着壶口往嘴里倒水。
半壶水很快喝完。
原本即将枯竭的五脏渐渐舒展。
倒完最后一滴水,他拧好盖子,抬手欲扔。
不知怎的,又收回手,将水壶藏进一边的杂物堆中。
又一个傍晚,散绮回家。
“哗啦——”
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几道脆响。
那个从不搭理人的少年站起身。
散绮这才发现,他个子很高很高,都快要比她爸爸高了。
压迫感骤然袭来,她咽了口口水,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动作顿了顿,沉默的把水壶放到她面前,又重新坐了回去。
散绮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道:“你等一下。”
说完,她手忙脚乱的从书包里拿出新买的水壶,吨吨吨往里灌水。
末了,小心翼翼的开口:
“要是不够喝,我、我再去添。”
他眸光微动。
散绮还是很怕他,走路恨不得贴着墙走:
“那我……先回家了?”
“……”
他安静点头。
散绮松了口气,一溜烟跑回家。
等门关上,少年端起那壶清亮的水,对着水面的倒影出神。
“那个——”
隔壁的门打开一条缝儿,梳双麻花辫的小姑娘探出半个脑袋,怯怯的问:
“你喜欢吃蛋黄吗?”
他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
“我最讨厌吃蛋黄了,幸好你爱吃。”
天色将晚,散绮高高兴兴的磕开一颗煮鸡蛋,三两下去了壳,两手轻轻一掰,蛋白与蛋黄便分离。
她把蛋黄递给他,“喏。”
他凝着自己积满污垢的指尖,没有接。
她小声问:“你要先洗个手吗?”
他默了许久,抬起脸,问:
“可以吗?”
这一次,他的嗓音不再干涩嘶哑,溪水一样清冽。
真好听。
散绮想。
她麻利的端来一盆热水,里面还放了一条毛巾。
“没用过的。”她道,“你顺便洗洗脸吧。”
他沉默的将满是冻疮的手浸入水中。
僵硬麻木的指尖很快升温,生长着冻疮的地方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如同蚂蚁在啃食。
指腹用力碾下,痒便成了疼。
他眼皮也未抬一下,仍旧仔仔细细的清理着手上的污渍。
水很快脏了。
散绮来回换了三次水,他才勉强洗干净手和脸。
几缕额发湿漉漉的垂在少年漆黑眉间,一颗一颗的滴着水。
她呆呆的看着他,结结巴巴道:
“你、你好……漂亮。”
他安静半晌,道:“谢谢。”
散绮忙摆手道:“不用谢,你真的很漂亮,别人看见了都会这么夸你的。”
他不说话了。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她撑着下巴问。
“傅明河。”少年低声道,“我叫傅明河。”
“这个名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散绮立马保证道:
“那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过,是哪个明河呀?”她又问。
傅明河指尖沾水,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是明河翻雪的明河,出自一首宋词。”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你呢?”他问。
“我叫散绮,江散绮。”她同样沾水,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是这两个字哦。”
傅明河看了一好会儿,轻声道:
“你的名字很好听。”
江散绮骤然笑了,“真的吗?”
他黝黑的眼瞳里也漾起一丝笑意:
“真的。”
“那我的名字也出自宋词吗?”她饱含期待的追问。
傅明河停了停,别开眼不去看她:
“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153章 父母番外·明河翻雪·中
这一天过后,傅明河与江散绮成为朋友
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傅明河会在门口等散绮放学。
散绮也会在放学时将自己的水壶灌满,然后再在回家时全部倒给隔壁的他。
他有时被关在屋子里,她便踮着脚从窗口把水送进去,常常附加一个早上省下的馒头。
次数一多,难免被人看见。
妈妈沉着脸凶散绮:
“不许再和隔壁的疯子一起玩儿!当心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不是疯子。”散绮据理力争,“他精神正常着呢,都是他爸在瞎说!”
妈妈不相信:“你知道个什么。”
“我就是知道!”散绮道,“他是好人,他爸爸才是坏人!”
妈妈拧她胳膊:“不听话是吧?”
散绮挨了两下,疼的直流眼泪,赌气跑出了家门。
少年正静静站在窗下。
她与他四目相对。
不知道为什么,散绮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她有一种预感,她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从那以后,散绮被家里人刻意看着,很难再接近那间阴暗的小房子。
傅明河也被关到了屋子的更深处。
偶尔趁人不注意,她扒着窗棂往里看,小声叫他的名字。
里面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回应。
仿佛无人居住。
只是,每当醉醺醺的男人回家后,隔着薄薄一堵墙,那皮带抽到身上的脆响,一声声的提醒着她——
他还在。
散绮缩在被窝里,抱紧发抖的身体,牙齿控制不住的上下磕碰在一处。
终于,一道刺耳的杯碟碎裂声后,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你干什么去?!”父母惊叫。
散绮不说话,连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冲出门,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隔壁的窗户。
“砰——”
玻璃碎了一地。
里面的动静戛然而止。
“叔叔你这样是犯法的!”散绮用尽生平最大的音量朝那扇紧闭的门喊道,“你如果再敢打他,我就报警了!”
里面没动静。
散绮又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
另一扇窗户也碎了。
这动静引得不少人出门来看,皆是一副瞧好戏的神情。
追出来的父母抓住散绮用力把她往家拽,厉声呵斥道:
“死丫头,谁让你管这个闲事的?你一天天的吃太饱了是吧?赶紧滚回去。”
“我不!!!”
散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挣开了他们,径直跑到隔壁门前:
“你开门!”
她一面哭一面攥起拳头砸门,“你开门!”
终于,里面的人顶不住压力,打开了一条小缝。
男人恶狠狠的瞪她:
“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块儿打!”
散绮眼尖,瞥见他衣角沾了一抹温热的猩红,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先动了起来。
她骤然咬住他的手。
男人吃痛,一把甩开她。
冷不防的,她脑袋磕到了石头上。
伸手一摸,掌心全是红色。
江爸爸江妈妈脸色一变,忙冲上来与男人扭打,同时破口大骂。
与他们相熟的邻居纷纷上来帮忙,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散绮来不及哭,急急擦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趁大家不注意,直直冲向那扇虚掩着的门。
“吱嘎——”
门后的世界彻底展露在人前。
倒塌的桌椅,碎裂的杯碗,以及……躺在血泊里的少年。
喧闹声猝然消失。
蓦地,少年动了动指尖,艰难支起身子,抬眼看来。
光与暗的分界线,光着脚的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
惨白的灯光映在她雾气弥漫的眸底,倏尔,雾气加重,有什么东西像珍珠一样滚出来。
傅明河怔住。
事情闹得太大,还是惊动了警察来调查。
这一查不要紧,查出了一件天大的事。
傅明河原来是傅家丢失十年的小少爷。
四岁时,蓄意报复的保姆拐走了他,从此,他被一次又一次的转手,以不同的价格卖给了不同的人。
涉案人员之复杂,纵然傅家抓到了保姆,也再难查到他的下落。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
他终于能够回家。
据调查,隔壁的男人天生患有隐疾无法生育,这才不惜掏空身家买了一个男孩儿来传宗接代。
结果傅明河刚到家没多久,妻子就因受不了家暴跟人跑了。
男人的一腔怒火全数发泄到了无辜的傅明河身上。
就这样,傅明河在日复一日的虐待中长大。
唯一还记得的,只剩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们少爷送你的。”
事情过去没多久,傅家派人找上了门。
他们给了散绮的父母一大笔钱以示感谢,又单独见了散绮,递给她一个鞋盒。
打开一看,是一双精致的小皮鞋,鞋面还镶嵌了碎钻,漂亮极了。
散绮却高兴不起来。
“我还能再见到傅明河吗?”她问。
“这……”那人为难,“少爷最近很忙……”
他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最后,还是妈妈过来告诉她:
他现在是傅家的小少爷,不是隔壁的那个哥哥了,不是她们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