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这条小路的尽头，只要走出去，就能回到主路，离出口只剩一半的路程了。
小路尽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格外的亮。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看不出是什么，忍不住问陆景明，
“你知道是什么在发光吗？这颜色感觉也不像是月亮。”
陆景明没回应，只是背着她加速向前行去。
走出重重树影的刹那，大片大片的月光“哗”的涌进视野里，照亮宽阔得过分的平地。
抬头看，明月西沉，天空很低，漫天的繁星似乎触手可及。
视线往下移动，沈熹的睫羽颤了颤。
她终于知道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了。
眼前是一片足球场般大的平地，地上长满了长长的，几乎遮住小腿的青草，柔软丰沛，风一吹，漾起一圈圈绿色的波浪。
无数萤火从草间冉冉升起。
它们明明灭灭、疏疏落落、高高低低的徘徊在半空，宛如天上星一齐落入人间。
沈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有些怔愣。
一只萤火虫扑闪着翅膀飞来，绕着她转了几圈，似乎在辨认眼前这个闯入者的身份。
沈熹试探着对它伸出手。
它犹豫了几秒，轻飘飘落下，尾部碧莹莹的光照亮纤细手指。
乍一看，宛如一枚成色极好的祖母绿戒指。
沈熹几乎尖叫出声，又怕惊扰了眼前这些小生命。
“陆景明！”她压低嗓子，用力摇摇陆景明的肩膀，“你看！”
陆景明在看。
他眸中倒映着这几乎铺天盖地的萤火，神情也有些动容。
与书上或是视频中看到的不一样，亲眼见到这片萤海，给人的视觉冲击更加震撼。
这样多的萤火汇聚在一起，几乎比月光还要亮。
可此时他脑海里想起的，却只有那晚他从窗口放走的那一只。
一只微弱的，幼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萤火虫。
陆景明偏过头，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轮廓优美的侧脸。
“天啊，霁月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沈熹没察觉他的视线，自顾自感慨，“要是现在有相机就好了。”
说着，她又有点遗憾：
“我有个朋友，他特别喜欢萤火虫，连头像都是萤火虫。
我要是拍了照发给他看，他肯定特别高兴。”
陆景明还没回过神来，将将听完后半句，就见她把自己左手伸到他面前。
“你看，它们都不怕人诶。”
陆景明低头睨着她指间闪烁的幽光，眸子轻轻一动，落到她脸上。
少女眉眼弯弯，雀跃得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小孩子。
“好看吗好看吗？”她一叠声的问道。
嗓音脆生生的，语气带着几分急于求夸奖的急切。
陆景明微微晃神。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近乎固执的认为——
她指间萤火虫的微光，足以盖住眼前这片璀璨星海。
只要是她。
只要是，沈熹。
第72章 陆景明想，沈熹应该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了
“你发什么呆呀？”
眼见陆景明迟迟没有回应，沈熹腾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拖长了声调叫他：
“——陆同学？”
“——小哑巴？”
“——陆景明？”
叫到最后一声时，陆景明徒然回神。
他的表情难得有些无措。
沈熹嬉皮笑脸，将另一只手举到他面前，“醒啦？快回答我刚刚的问题，这个好不好看？”
陆景明背着她，打不了手语，只能点头。
好看。
只要是她，怎样都好看。
得到肯定的沈熹思维跳跃的更加厉害。
“我以后万一要是结婚的话，”她兴奋极了，张口就来，“我才不要什么钻戒，只要这种样子的戒指。”
“到时候谁能拿出来我就嫁给谁。”
说完，她自己也被逗笑了，探出一点身子去看陆景明的脸，乐不可支的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陆景明觉得不怎么样。
仅仅只靠一枚戒指？
她怎么能这么随便就决定自己的婚姻。
实在是……
他眸色一沉，不知怎的，心里跟着堵了一块石头。
仔细看了几眼她指间的萤火虫后，他赌气似的低头朝它轻吹一口气。
萤火虫受惊，振翅飞走。
陆景明心里终于舒畅，扭过头，黑黝黝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熹：？
她不理解。
好端端的，陆景明把它赶走做什么？
它又没咬人。
难不成是……
她脸色一变。
陆景明累了？想找地方休息？
沈熹觉得自己悟了。
算了，不和他计较了，这次就大度的原谅他好了。
——反正她也欣赏够了。
她啧了一声，再度搂住陆景明的脖子，害怕惊扰萤火虫，仍旧声音小小的：
“你累了吗？我们走吧，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给你捶捶背。”
说话间，淡淡热气扫过陆景明的耳廓，痒痒的，如同拂过一朵蒲公英。
无端让人想起耳鬓厮磨四个字。
顷刻间，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化作融融春水，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勾勾嘴角。
算了，不和她计较了。
——反正只是一些十八岁女孩儿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陆景明背着她踏上藏在草地里的碎石子路，向着前方行去。
知道她喜欢这里，他特意放缓了步调。
沈熹果然很高兴，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时不时发出“哇”的一声，一叠声的和陆景明说话。
“它们都不躲着我们诶！”
“幸好发现这里的是我们。”
“不然它们这么傻傻的，迟早得被人一网打尽。”
“！有一只落在你头发上了！”
“——呀，它飞走了。”
……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陆景明眸中盈满温柔笑意，认真倾听着她的碎碎念，没有丝毫不耐。
别人可能会觉得有点吵。
但是陆景明觉得刚刚好。
他很喜欢听沈熹说话。
尤其是叫他的名字。
她叫他时，咬字很清晰，尾调总是习惯性的微微上翘。
嗓音脆生生的，像枝头尚未成熟的青杏。
她出现之前，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
没有小心翼翼，没有刻意迁就，仿佛他只是个普通人。
于是，她出现之后，他原本尚算安静的世界，被彻底打破。
从此，他开始期盼她同他说话。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早安。”
草地的中心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
有多大呢？
大概就是，十个沈熹加起来也抱不拢那么大。
树身系着一根手腕粗的红绳，底部的线条格外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细枝，直直的向上延伸。
中上方的枝干对称生长，树叶一簇一簇的挤在一起，如同一把撑开的巨型雨伞，几乎将月光遮掩殆尽。
她努力仰起头，依旧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棵树，肯定很老了。”她的语气全是不可思议，“起码得几百年了吧？”
不止，一千年都有可能。
她想到什么，拍拍陆景明，“你先放我下来。”
陆景明便妥帖的将她放在一截从地底隆起的树根上，继而蹲在她面前，打手语询问：
“怎么了？”
沈熹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眼尖的瞥见头顶红绳的接口处挂了一块小木牌。
她伸长手，将木牌翻了个面。
木牌不知道在这里挂了多久，上面满是岁月的沧桑，字迹也模糊不清。
“快帮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她不得不求助陆景明。
陆景明眯着眼仔细辨认。
好一会儿，才放下木牌，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
沈熹随着他的笔势轻声念出口：
“相思。”
陆景明点头，放下她的手。
沈熹无意识蜷曲了下手指，将相思两个字稳稳抓在手心里。
她眼里带着奇异的光，“没想到这棵树真的存在。”
上山时，夏玢玢就和她讲了这件事，她当时还只当是个传说，没想到相思树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陆景明，快，双手合十！”她蓦地催促道。
陆景明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沈熹一脸严肃：
“就现在，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你的愿望，记得末尾加上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
陆景明：……
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据说这棵树许愿很灵的。”
她亦是双手合十，认真道：
“但是世界上重名的人那么多，万一它找错人了怎么办？
那我们不是亏大了？
所以还是把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加上比较保险。”
说完，她不忘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啊，我真机智。”
陆景明：……
他额角青筋欢快的跳了跳。
是挺机智。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
她真是……
可爱。
看着身边虔诚闭眼许愿的沈熹，陆景明肩头颤了颤，单手撑住额头，略略挡住脸，无声的笑。
沈熹真可爱。
沈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倏地，夜风吹过，无数树叶彼此碰撞，发出沙沙轻响。
几片树叶悠悠落在她发顶、肩头。
她的愿望似乎很多，还没睁开眼。
陆景明弯着嘴角替她拿掉。
停了停，他的视线定在她随风扬起的长发上。
之前被雨淋湿的长发已经干透，柔软的不可思议。
是鸦羽一般的黑，衬得少女的脸颊瓷一样的白。
这一刻，陆景明忽然很想很想，摸摸她的头发。
第73章 她的愿望很多，他亦在其中
就放纵一次。
就这一次。
陆景明想。
他轻轻伸出手，极小心的用指尖触碰沈熹扬在空中的一缕发丝，黑珀般的双眸盛满柔软夜色。
于是，夏末一个稍凉的月夜，古树下的少女虔诚闭眼许愿。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怀揣着绝对克制与清醒的爱意，轻触她的长发。
眉眼缱绻。
仿若坠入一场华胥幻梦。
“我许完啦。”
倏地，沈熹睁开眼，偏头看他，“你呢？许好了吗？”
梦醒了。
陆景明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捻了捻指尖，脸上有一丝怅然。
他对她轻轻摇头，又点了点头。
沈熹猜不出来他的意思，试探着问道：
“你是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陆景明抬头，凝着树身上的那根颜色略黯淡的红绳。
摇头是因为，不需要再许愿了。
点头是因为，他的愿望在刚刚，已经实现。
他所求不多，这样便足够。
“你这个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沈熹小声嘟囔了一句，继而好声好气的哄道：
“来都来了，你还是许一个吧，到时候我才好分析数据，看看它到底灵不灵啊。”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既然穿书这么离谱的事情都亲身经历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信的？
没有。
哪怕有人和她说有丧尸出现，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跑去湘西。
就是不知道，传统赶尸人能不能赶得了变异的品种。
“就许一个嘛，反正又不会掉块肉。”她态度很是热情，不断的怂恿陆景明。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偏差，她连个对比的对象都没有，那就不好办了。
还得靠他。
陆景明抿着嘴，到底还是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可他素来不信这个，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想要的东西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奢侈，便是连愿，也是不敢轻易许的。
想了想，他在心里默念：
“愿，沈熹所愿皆能实现，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既然我无愿可许，那我便把我的愿望都让给你。
让你岁岁年年，万事胜意。
他睁开眼。
“好了吗？”沈熹奇怪，“你怎么这么快？”
想起什么，她皱皱鼻子，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没有念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
陆景明：……
沈熹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用力摇着他的肩膀，
“啊啊啊你快补上，不要便宜了别的陆景明！”
陆景明拗不过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按她说的在心里念了身份证号码。
末了，他打手语对她示意：
“我念了。”
沈熹终于放心，心满意足的摸摸他的头，“我们陆同学真听话，孺子可教也。”
陆景明别扭的转过脸，轻哼一声。
沈熹讨好的替他捶捶肩，随口问道，“你许的什么愿啊？难度大吗？”
陆景明不答反问，双手比划了一下，“你呢？”
“我？”
听到这个问题，沈熹表情忽地凝重下来，捶肩的手也顿在空中。
他心里一紧，原本只是岔开话题，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开始认真关注起来。
不会是和什么戒指有关的吧……
略微紧张的气氛里，沈熹沉默一瞬，缓缓说道：
“我——”
陆景明咽了口口水。
“我许的愿望太多了，好多都记不清了。”她欲哭无泪，“早知道不要那么贪心了。”
陆景明：……
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要对沈熹抱有奇怪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