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就堆在床脚,数量很多。
他挨个拆开。
有卫衣也有衬衫,有羽绒服也有大衣,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应俱全。
全是市面上最新的款式。
尺寸基本都合适。
看得出来,准备这些的人一定很用心。
陆景明将它们挨个整理好,仔细收进衣柜。
为什么和沈家走得近?
因为沈家的人,无论是谁,都心怀热忱。
沈家,很暖和。
或许就是这样的温暖,才养出了沈熹这样的性格。
像颗永不下落的小太阳。
洗完澡,陆景明将自己扔上柔软的床,轻阖上双眸,薄唇无声张合。
“沈——熹。”
一个念起来,嘴角会微微上扬的名字。
他指尖摩挲着自己的侧脸,又移到唇畔,低声笑笑。
看来今晚会睡得很好。
或许还会拥有一个好梦。
*
今天八班要集体去学校的实验田,那里有不久之前种下的植物,需要他们去观测数据。
本来去走一圈做做样子就行了,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班主任看着他们懒散敷衍的样子,怒从心起。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批锄头,非要他们把那旁边两亩地给挖了,好教他们做人。
养尊处优的八班同学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
登时,整个班一片鬼哭狼嚎愁云惨雾。
只有沈熹笑的十分欢快。
她一个坐轮椅的伤残人士,自然不用和他们一样哼哧哼哧刨地。
时不时的就在边上晃两圈,吸引了一大批死亡凝视。
夏玢玢各种羡慕嫉妒恨,对盛开忿忿道:
“我的腿为什么没有断。”
“我现在也可以把它打断。”
他抹了把汗,举着锄头对她的腿比了比。
“横截面你要平口的还是斜口的?总共分成几份?”
“……平口还是斜口都可以,”夏玢玢露出白森森的牙,掂了掂手里的锄头,“只要把你分成七七四十九份就行。”
盛开镇定的点点头,然后拔腿就跑。
她怪笑着追上去。
实验田顿时人仰马翻。
沈熹在边上吃着陆景明给她带来的橘子,看得津津有味。
冷不丁一阵秋风扫过,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今天天气很好,出了一阵太阳,她嫌热,就把外套放教室了,只穿了一件校服衬衣。
现在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去,风一起,温度就开始降下去了。
沈熹搓了搓胳膊。
“冷?”
一只手覆上她的肩头,融融暖意顺着掌心渗入单薄衣料下的肌肤。
她抬眼,看见陆景明额头上有一层薄汗,从裙子的侧边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擦擦。”
陆景明没接。
趁别人不注意,他弯腰凑近,故意学她说话:
“擦擦。”
沈熹又气又好笑,抬手胡乱擦了把,将纸巾和刚才的橘子皮一起塞他手里。
“好了,扔垃圾去吧。”
第110章 蝉鸣滚烫,月色温柔
扔了垃圾,陆景明脚下方向一转,往教室走去。
将将走到教学楼下,就见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场面有些喧哗。
他们都远远的看着同一个方向,神情各异。
“这是通知她妈妈来接她了。”
“竟然真的转学了,不是说没有证据证明沈熹那事是她做的吗?”
“谁能说得好呢?听说她爸爸是个小偷,在偷东西的时候摔死了,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到这句,陆景明眉头皱起,穿过人群,往楼梯口走去。
两道人影赫然闯入视线里。
光线微暗的楼梯口,约莫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正训斥着身边的女孩。
女孩背着书包低着头,一声不吭。
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可陆景明依然能隐隐听见其中几句。
是很激烈的言辞。
出乎意料的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哭,哪怕是这样难堪的场景。
他停下上前的脚步。
女孩似有所觉,朝着他的方向抬起头。
看见是他后,竟弯弯嘴角,露出个甜蜜蜜的笑。
陆景明转身想要离开。
身后忽地传来脚步声。
楚薇薇快步追上他,想要拉住他的手腕。
陆景明避开她的手,拉开距离,“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声,我要转学了。”
楚薇薇转了转脚尖,还在笑。
“如沈熹所愿。”
陆景明嗤笑道:
“自己做错了事,怨不得别人,这和她无关。”
她沉默一会儿,语气嘲讽:
“别傻了,你和沈熹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真以为自己能和她有好结果?”
“与你无关。”丢下这句,陆景明转身欲走。
楚薇薇挡在他面前,很是不解:
“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陆景明的耐心几乎耗尽,冷冷道:
“让开。”
她歪歪脑袋,红艳艳的唇一张一合,语气带着近乎残忍的天真:
“我是小偷的女儿,你是杀人犯的儿子,我们多般配啊,陆景明。”
陆景明如同被人兜头盖脸浇了一盆冰水。
寒意缓缓攀上脊背,钻进他的四肢百骸,似乎连血液一并冻结。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那座陌生的学校。
唇红齿白的小女孩如今天一般站在他的对面,笑着喊出那句话。
从此,他失去自己的姓名。
只剩一个代号。
杀人犯的儿子。
陆景明用力闭了闭眼,“是你。”
楚薇薇朝他伸出手,脸上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切。
“只有我,才能真的明白你,理解你,只有我,才是最适合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她轻笑,“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呐。”
陆景明矗立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楚薇薇的妈妈上前,连拉带拽的将她拖走。
人群慢慢散开。
他动了动冰冷僵硬的指尖,用力掐住掌心,忽然抬脚追上尚未走远的那对母女。
“我们不一样。”他这样说道。
对上楚薇薇愕然的视线,陆景明黑眸沉静,一字一顿重复道:
“我和你,不一样。”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教室走去。
楚薇薇凝视着他的背影,无意识握住手腕上挂着的小小铭牌,忽然喊道:
“如果她知道你曾经是杀人犯的儿子,你猜她会怎样?”
陆景明脚步一顿,嗓音染上温柔,语气却坚定:
“她大概,会比我更难过吧。”
楚薇薇愣住。
*
沈熹的外套就随意放在桌面上。
是一件柔软的奶黄色针织衫,有和她身上一样的淡淡香味。
陆景明将它搭在臂弯,低头轻嗅,混乱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怎么会一样呢?
那个燥热的盛夏,有人以一种无法抵挡的姿态闯进他的生活。
强横的在他心里种下一棵树,留了一点光。
从此蝉鸣滚烫,月色温柔。
他再也不是潮湿阴暗的角落里,那一丛无人问津的苔藓。
这就够了。
蓦地,窗外起了风。
树梢摇晃,云层随风行走。
险些溺死在云中的太阳挣扎着冒出头,暖色光芒层层渲染大半个天幕。
风和日丽,万物明朗。
陆景明微仰起头,眯着眼细细看去。
良久,他伸出苍白瘦极的指节,虚虚握住那一团日光。
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笑了一声,拿起那件针织衫往外走。
就算太阳出来了,也不能不穿外套,会感冒。
刚下楼没多远,一拨人迎面而来。
很面熟。
看着他们极富有标志性的、五颜六色的头发,这一次,陆景明难得的很确定。
——是揍过的。
只是为首的人,从黄毛换成了曲一舟。
“沈熹呢?”他面色不善,开门见山的问道。
陆景明目光冷淡,“什么事?”
被揍过的五颜六色不敢吱声,纷纷看向曲一舟。
“我要找的是沈熹。”曲一舟满脸戾气,揪住他的衣领,“不是你陆景明。”
陆景明一掀眼皮,单手拧开他的手,眸子里也带了点狠意:
“有事,和我说,她没空见你。”
曲一舟扯扯嘴角,“就凭你?”
陆景明眼神锋利,“就凭我。”
这是要杠到底了。
曲一舟没有再说话,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怒火滔天。
实验田。
沈熹手搭在眉心,极目远眺。
陆景明这垃圾是丢到太平洋对面去了吧?
这么久还不回来。
等会班长该算他偷懒了。
几个路过的别班学生眉飞色舞的谈论着什么事。
扭头见到埋头挖地的八班同学,都有些诧异:
“哟,你们还在这儿干嘛呢?”
八班学生集体炸毛:
“没长眼睛?我们爱干嘛干嘛!少管闲事!”
“不是,我们的意思是,你们班陆景明和曲一舟好像闹了什么矛盾,貌似要打起来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他们赶紧解释道。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点懵。
只有某位坐轮椅的同学率先反应过来,“嗖”的一下,不见了。
夏玢玢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问盛开:
“我锄头呢?”
盛开不太确定,“好像是,沈熹刚刚给扛走了。”
夏玢玢:!!!
“还不快追!”
等会儿曲一舟别真的变成七七四十九块了!
盛开忙扔了锄头,和她一起追出去。
剩下的同学也都呼啦啦的扔了锄头,拔腿跟了上去。
第111章 妈妈,我开轮椅创死人了
教学楼下,人头攒动。
都是得到消息火速赶来吃瓜的各班学生。
他们双眼放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群的中心点,苍蝇似的交头接耳。
而中心点诡异的安静。
两人无声僵持。
曲一舟脸色铁青。
陆景明面无表情。
气氛一触即发。
忽地,人群外传来一阵诡异的拖拽声。
仿佛是某种金属与水泥地摩擦的声音,尖利刺耳。
众人头皮发麻,纷纷回头看去。
一辆轮椅飞速驶向中心点。
轮椅的主人手上还拖着一把沾了泥的锄头,一看就来势汹汹很不好惹的亚子。
不好,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众人瞳孔地震,迅速往旁边闪去,为她让出一条路。
即将到达目的地,沈熹掂了掂手上的锄头,看向曲一舟。
“我有没有说过——”她笑容阴森,缓缓出声。
“陆景明只有我能欺负?”
曲一舟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眉梢缠着挥之不去的戾气,“是吗?”
沈熹勾唇冷笑,按住刹车键,正要再说两句狠话。
没按住。
沈熹:?
下一秒,刹车键卡住的轮椅“嗖”的一下,从陆景明和曲一舟中间穿了过去。
然后“砰”的一声,随机创翻一个黄毛。
陆景明:
o(〃・-・〃)っ?
曲一舟:
(。・-・)ノ?
众人:
Σ(っ°Д°)っ!
黄毛:~%?…,#*'☆&℃$︿★嗷!!!
全场鸦雀无声,除了某不知名黄毛的惨叫。
陆景明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嗖的一下从面前飞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他急忙跑向黄毛,弯腰,伸手。
黄毛停下惨叫,眼含热泪的对他伸出一只手。
“谢谢了,你可真是个好人。”
陆景明略过那只手,弯腰把满头金星的沈熹抱回轮椅。
黄毛:……
他又躺了回去,安详的闭上眼,“我平等的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沈熹?”陆景明用力摇摇沈熹,语速急促,“看着我,还能说话吗?”
“咳咳咳我没事。”沈熹摆摆手。
当她看到地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无声无息闭着眼的黄毛时,晕乎乎的脑瓜子瞬间清醒。
脸色跟着刷地白了。
“难道,我……”她眼里带着三分懊悔两分自责八分不可置信,“我,我开轮椅创死人了?!”
陆景明:……
她浑身颤抖,“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在了我的轮椅之下……”
曲一舟:……
“大哥!”
见到黄毛没动静了,五颜六色们纷纷扑了上去。
壮汉们泪如雨下,不断地呼喊着他们曾经的大哥,只期盼着能得到一点,哪怕一点点的回应。
围观群众亦是满脸同情,禁不住长吁短叹。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八班的同学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全都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人太多,夏玢玢挤不进去,急得原地蹦起来,“怎么有人在哭?是出什么事了吗?”
前面的人回头,好心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沈熹创死了个黄毛。”
听到这句话,夏玢玢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没变成七七四十九块就好。”
——等等!
夏玢玢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她眼前一黑,倒在盛开怀里,绝望道:
“你听到了吗,沈熹她……”
“别慌,眼见为实。”盛开镇定的安慰她,蹲下身体,“上来。”
夏玢玢心领神会,小心扶着他的脑袋,坐上他的肩膀。
随着盛开站起身,她的视线顿时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