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叫诱供!”
郑惠玉大笑道:“那你去告我吧!”
一路欢笑着,马上就到褐熊市了,周浔忽然忧虑起来。她跟郑惠玉说万一果真查出伏断星君朱子真的犯罪证据,那这个案子就要移交给神局来处理了,神仙之间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妖局能够解决的范围。
且不论神局是否会对一位神明作出公正的裁决,把这个疑似的幕后黑色和涉嫌捣乱妖局的家伙交出去,周浔还是难以接受。
她想到杨忠,昨天周浔离开养殖场以后追踪器就不再发出信号了。她们本以为可以钓大鱼,结果没想到大鱼把鱼饵、鱼竿都吃了,还差点把船给掀翻。
郑惠玉瞧了瞧她皱起的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想象等你走了,朱子真蹲在马桶上等追踪器拉下来的样子了。”
虽然周浔知道神仙大概率不会像人类这样新陈代谢,但她还是笑了起来,车里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郑惠玉是法医,她要面对的战场的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周浔,可是她却开朗乐观从容。周浔虽然也情绪稳定,但她都是往里收,总是试图用理性去压制和控制不稳定的情绪。时间久了,这种情绪会被养成巨兽,终究会反噬自己。
周浔又想到昨天在车里,那种理性全无的失控状态之后,今天自己的确轻松万分。
她赶紧打断自己的想象,天呐,这成什么了?这也太不尊敬神君了,说不定人家根本不乐意呢!
胡思乱想结束,两人终于到了宋莜位于褐熊市的实验室。
师姐宋莜穿着白大褂,把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长相大气,气质清冷,可她笑起来却很有亲和力。跟周浔和郑惠玉握手完毕后,她带着二人参观了实验室和单位的小花园。
周浔算是明白了,这位宋莜简直是人生赢家。她不光长相、学历出众,工作单位更是铁饭碗,她还混成了个小领导,事少钱多离家近,还特别符合她个人喜好,真正能做到把工作当成事业来奋斗。
宋莜一边带她们参观还一边跟她俩讲实验室最新的仪器,还有他们在妖类 DNA 分析领域的最新成果,可以通过对基因组的分析来精确判断妖怪的种族,甚至是祖宗十八代的混血基因都能给扒出来。
听她说这个,周浔跟郑惠玉相视一笑,她们今天没白来!不过,周浔察觉到郑惠玉的眼神里明显透露出一点点失落。
参观完毕,宋莜向她俩保证实验结果三天之内就能出来,到时候是给她们邮寄过去吗?
“不用,我亲自来拿。”周浔说。
免得寄送路上出了什么幺蛾子,她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好。
正事办完了,宋莜坚持邀请周浔和郑惠玉一起吃晚饭,她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巧,离开单位的时候她们仨正好撞上了办完公要离开的学长段之衍。
“周浔?!”段之衍看到周浔还有点惊讶,因为她很少离开白鹤市那块儿地。
一介绍,四个人之间也都认识,于是三人的晚餐莫名其妙变成了四个人的聚会。
宋莜选了一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虽然他们之间彼此都认识,但一起坐下来吃饭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拘谨。但好在宋莜是个 e 人,游刃有余地主导着聊天的话题,而段之衍又是个惯会社交的人物,所以气氛不至于尴尬,也没有一个人的话落在地上。
周浔只顾着埋头干饭,吃着吃着意识到旁边郑惠玉的情绪有点低落,中途她上厕所的时候,周浔也跟了过去。
“怎么了?”
郑惠玉摇摇头,她在洗手池前发了会儿呆。
其实读书的时候宋莜就是光彩夺目的,所有学生都在她的阴影下瑟瑟发抖,毕业分别之后宋莜一路读书顺风顺水。而且她不光读书好,出外勤的能力也不容小觑,前几年还去了国外参与了灾害后的救援工作,在艰难的环境里帮助辨认了很多具难民的尸体。回国后更是事业有成,投身研究之中,成果也是斐然。
当然,同行的优秀固然令人破防,但这都不是郑惠玉今天难过的原因。
她跟周浔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
周浔自然而然地猜测,郑惠玉或许梦到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尸体。
但是郑惠玉却说:“我梦见我在解剖一具尸体,可我怎么也找不出它的死因,我记得团团转,而受害者家属在太平间外面不住地哭。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也哭湿了枕头。”
周浔实在没想到,原来无法精准完成自己的工作才是一个法医最大的噩梦。
郑惠玉苦笑一下,出外勤、跑现场和泡解剖室是她工作的热情所在,但是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想过去继续读书进修一下,提升提升技术。可她数次的起心动念都被相亲、结婚和生孩子给打断了。她也想当一个好母亲,可繁忙的工作甚至连孩子都没过哺乳期她就又全身心投入到加班的事业中来了。
她是想干很多事,可总有很多温柔的牵绊来组织她。今天看着她一直以来解决不了的问题,被宋莜轻松拿下,郑惠玉才是真正地破防了。
不过,当着周浔的面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郑惠玉感觉好多了,话疗使她完成了自我疗愈。
最后郑惠玉拍了拍周浔,她说:“趁着年轻,想干的事情就放开去干!”
周浔点点头,一万个同意。
“想睡的人也……”
周浔赶紧捂住她的嘴。
回去以后,恢复元气的郑惠玉心情好了,几人之间的气氛也更加融洽。聊得热火朝天之时周浔接到了苗乌打来的电话,哪知这家伙上来就问东问西。
“周队,你在干嘛?”
周浔心里升腾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心想她在干嘛管他什么事?苗乌平时也不像这种人啊,下班时间他都恨不得钻地缝消失的,怎么可能主动打电话?
随后周浔明白了,这肯定是申公豹在后面捣鬼,于是周浔回应道:“吃饭呢,领导的事情你少管!”
没等电话那头有什么动静,坐在旁边的段之衍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工作上的事儿?”学长一脸关心。
“没什么大事儿。”
猫咪放学以后还是作业布置少了。
挂了电话,饭局进行到晚上九点多,离开的时候宋莜还恋恋不舍,要求郑惠玉她们要常来找她玩儿。
出餐厅门的时候原本星月辉映的天空忽然打雷闪电齐齐而来,然后,天空开始下起了冰雹。
四人疑惑不已,随后更加令人疑惑的事情发生了。
郑惠玉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指着段之衍说:“不是,小段,怎么冰雹只在你头上下啊?”
核桃大的冰雹疯狂地砸落下来,全部精准落向段之衍的身上,搞得他不得不退回餐厅里不敢出来了。
宋莜和郑惠玉疑惑地望向天空,感叹老天爷不知发什么疯了。只有段之衍看向周浔,苦笑了一下。
周浔咬牙切齿,不用猜,一定是申公豹这家伙搞的鬼!
她气势汹汹把电话打回去,没想到申公豹连电话都不接,这家伙还闹上脾气了!
这时,苗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周浔刚要气势汹汹发问,苗乌却传来一个坏消息。
“又有案子了,是柳江区的别墅,一家三口,父亲被残忍虐杀致死,母亲昏迷不醒,只有女儿幸存……”
周浔心里咯噔一下。
第39章 灭门案
“救命,有人闯进我家了,杀了我爸妈,还放了火,求求你们快来啊!”
“妈?妈!你没事吧?我在这儿!”
“我妈还活着,浑身是血,她跑出去求救了,你们快点来!”
以上是灭门案中幸存女孩的报警录音。
根据唐娜的简单汇报,当他们赶到时凶手已经不见了,这家的男主人的尸体躺在院子里正熊熊燃烧着,女儿被绑在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拨打报警电话,而女主人身中十二刀,左眼眼睛里还插着一把水果刀,浑身浴血跑出去求救。
周浔听完以后就抵达了现场,这时妖局同事们就已经基本勘察完毕。
这是栋位于城郊的两层别墅,占地面积约有一千平方,房屋使用面积也有四百九十多平。屋内五室三厅四卫,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屋外院子南北都有花园,有地下室和车库,北边还有个泳池,不过这个季节池内并没有放水。
周浔继续在周围了解情况,她发现别墅外围是一圈两米高的铝合金镂空护栏,护栏顶上带着尖刺,还通了电。院子里草坪和灌木丛刚被修剪过,十分整齐,没有发现异常的足迹。而别墅两层都封了窗子,十分坚固,窗户和门都没有被破坏和撬动的痕迹。
所以,凶手只有可能是从唯一的大门进入院子,又从正门进入的别墅内部。
路上来的时候周浔也仔细观察了,这别墅区附近有监控摄像头,安保十分到位,经常有保安巡逻。而且这家人还养了两条狗,一条边牧一条阅粒不过案发的时候狗一声没叫,被关在了地下室里。
燃烧男尸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几个小时了还未彻底散去。从死亡时间上来看男主人是最先离世的,而且生前遭受了很多折磨,光身上非致命的刀伤就二十几处。凶手似乎不着急杀死他,只是留着慢慢折磨,而且死后还进行了焚尸。
周浔看着地上那一片被火烧得焦黑的草坪,拿出笔记本来,记录下自己的猜测:是熟人作案吗?仇杀?
继续往里走,石板路上滴满了女主人身上的血。她被袭击的时候还穿着晚礼服,之前一家人刚从外面聚餐回来,她在屋里换衣服的时候被凶手袭击,然后陷入了昏死状态。最后凶手在院子里焚烧尸体的时候,女主人奇迹般苏醒过来,强撑着跑出去呼救,正好遇上被火光惊动前来查看的保安和附近另一家住户。
不过,不幸的是女主人没等到救护车来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去世了。
进了别墅大门,门廊地板上有明显的酒味和玻璃碎渣,客厅里、卧室里和楼梯上酒精的味道则更浓。这些高度数的名贵酒类一直存放在别墅地下室,估计是凶手后续想要焚烧房屋的手段,包括男主人尸体上的助燃物也是酒。
别墅内部,一楼有两间卧室,分别是客房和保姆房。住家保姆最近因小偷小摸被辞退了,而新的保姆也要明天早上才来报道。二楼是一家三口的卧室,夫妻俩分房睡,案发的时候三人都在自己的卧室中。
而一家中的女儿被袭击以后中了几刀,也遭到了殴打。她一直被拴在楼梯上,全程目睹了惨剧,就在凶手即将出门放火之际她用智能手表拨打了报警电话。而她刚拨打完电话,她母亲就带着血出门呼救了。
周浔看着客厅地毯上浸透了血的地毯,还有洁白墙壁上蘸着血写就的几个大字――人类滚出去!
她想,凶手一定是妖怪才能有本事一下子制住三个成年人。
光从这几个字来看,凶手似乎是在发泄对人类的不满,属于种族仇恨。而家里面的抽屉橱柜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保险箱被打开了,连同女主人的珠宝盒也一起被掏空了。看起来又像是图财害命。
思索着,周浔看着案发现场的一片狼藉,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正想着,忙于调查现场的杜兴旺就找齐了所有凶器,有用来剁肉砍骨头的中式砍骨刀,有负责切割的西式主厨刀,甚至还有水果刀,全部都是从别墅里就地取材的。
周浔过去看着凶器的状态,心中疑惑更深了。凶手一定下手极狠,以至于这些刀具都砍得卷刃了,那个主厨刀的刀尖甚至还断了,很难不引人猜想凶手和这家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杜兴旺说,这个刀尖断在了男主人的脖子里。
周浔看着凶器上已呈现暗红色的血痕,想象着凶手行凶时的狠戾状态。
“简直像是有深仇大恨。”杜兴旺也是这么想的。
不管是私仇还是种族仇恨,先从死者的社会关系入手一定没错。
周浔过去,仔细观察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似乎是近几年拍的。男主人五十来岁,一张方脸,戴着眼镜,看起来儒雅又不失威严。女主人与丈夫年纪相仿,但更显年轻,有明显的医美痕迹,细鼻梁、高颧骨,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锋利。女儿二十几岁,极费力地从父母的五官中选取优秀的部分来继承,戴着厚重眼镜,看起来温和又老实。
不过,周浔的目光始终流连在男主人的脸上,这张脸她莫名觉得熟悉,又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人类,也许不记得了,但这夫妻俩在我们妖怪眼里可是臭名昭著。”
听到杜兴旺这么说,周浔忽然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号人物来着。
“他是不是姓尹,开了家特殊妖类诊疗中心,别人都叫他尹校长?”
“对!他就是尹钧平。”
大概在二十年前,尹钧平与其妻子开了一家具有正规执照的诊疗中心,专门帮助患有返祖现象、发育不完善等疾病的无法正常融入人类社会的妖怪们。所采取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电击,心理疗愈以及集中军训的方式,经过他的治疗很多妖怪都恢复了正常,所以尹钧平被众多家长们视为心中的救世主。
不过,在五年前有人爆出来尹校长开办的特殊妖类诊疗中心涉嫌恐吓、虐待以及非法拘禁,很多被他治好的妖类看似恢复了正常,能够进入人类社会生活,但实际上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精神伤害。被爆料出来以后,尹钧平的学校接受停业整顿,但是关于他的控诉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立案。
想起这些前因往事,周浔再次看向这幅全家福,那一张张体面优雅的面孔立刻变得狰狞刻薄起来。
这样看来,仇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只不过死者的社会关系过于复杂,恐怕结下过很多仇人,一时间想要捋清楚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要紧,这附近到处都是监控,凶手跑不了太远,我已经派出咱们科最擅长追踪的妖类去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杜兴旺见周浔忧虑起来,于是出言安慰道。
周浔没有理会,只是看着从二楼卧室开始,路过楼梯一直到门外,地上的滴状血痕由密到疏,就好像越靠近门的时候负伤女主人的步伐就越快。一路上她光着的脚踩在了酒瓶碎片上,深深扎进去,留下了新的血痕。
周浔看着楼梯上被剪断的绳子,这一定是用来捆绑女儿的。她看着绳子利落的断痕,问道:“他们女儿的绳子是谁放开的?”
“她是被后来冲进来查看的保安解救的。”
“也就是说女儿报警的时候还被绑着,而她的母亲也还活着,一路浴血跑出去求救的时候路过了被绑住且大喊大叫的女儿,却没有帮她脱困?”周浔记得报警录音里的一切细节。
杜兴旺也愣了一下。
“也许,母亲只是看到女儿没有生命危险,想拼尽最后一口气跑出门寻求帮助呢?”
“可是女儿当时已经在报警了。”
杜兴旺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或许濒死之人的脑回路跟平常人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