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从周浔进来起,原本肩膀放松、双臂下垂的尹清书忽然坐直了身子,然后双手也交叠在了一起,手指也时不时按压关节处。
看到她情绪状态有了变化,杜兴旺也不再发问,一时间整个问询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清楚。墙上钟表指针的滴答声格外刺耳,尹清书的目光游离在周浔和杜兴旺之间。
终于,周浔抬起头来直接迎上她的目光,而尹清书仿佛被烫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
周浔开口了:“验尸报告我们已经拿到了,痕检专家也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你要相信我们的专业性,凶手只要作过案,无论有多强的反侦察意识,无论现场被清理得再干净,也躲不过专家们的眼睛。”
面无表情的周浔带来了低气压,接着,她问道:“你确定那天的供词没有遗漏的部分?”
“我只能告诉你们我看到的和我记得的,但我中间昏过去一次,期间发生过什么我就无从得知了。”尹清书不动声色地给自己上一份口供打个补丁。
周浔翻开资料,从中抽出一张陈默的照片,在桌子上推到尹清书跟前。
“在案发之前,你曾见过凶手吗?”
尹清书低头看了看照片,坚定地摇了摇头。
周浔又拿出来尹清书订婚当天在监控里拍到的她和陈默一前一后进厕所和休息室的照片。
“凶手在你们订婚当天就混了进去,根据我们的推测她应该是偷偷进入了你车子的后备箱,然后跟着进了你们的家。那天你没有注意到过这个人吗?”
尹清书捂住嘴倒吸一口气,又惊又惧,很吃惊的样子。
“没有,当天人实在太多了……天呐,我完全没留意到,我居然让她就这么跟着进了家……”
随后尹清书的眼泪落了下来,不过这次杜兴旺没有展现出任何关心同情的倾向,他只是轻轻嗅闻着空气里,尹清书所有情绪的味道。
没有悲伤的苦涩味道,只剩下辛辣的恐惧。
“你确定她不是你或者你家人认识的人?”周浔再次询问。
“我从没见过她,也许她是我父母开过的诊疗中心里的学生?我不知道,那天她看起来很愤怒,她发了疯似的虐待我父亲……”尹清书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凶手很愤怒?”周浔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尹清书痛苦地点了点头。
“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为什么凶手如此愤怒和残忍地杀死了你父母,却没当场杀死你?”
尹清书所以激动的情绪暂停住,陷入了片刻的思考中,然后她开口说:“一开始她想要我告诉她财物在哪,我告诉了她以后她就把我打晕,拴在了楼梯上,然后她跟我说她要我活活被烧死,要我看着这个家毁灭!”
“凶手是要钱?”
“对,她拿走了我妈妈的珠宝和家里的现金。”
“你当时报警用的手环凶手为什么没有拿走?”
“我不知道,凶手可能不识货,可能她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
周浔又拿出一张照片来,是尹清书在订婚当天拍的。
“你白天没有戴手环,为什么回了家,礼服还没来得及换就戴上了手环?”
“我最近睡眠不好,所以身体不太舒服,我就戴上了检测一下我的身体状况。”
“你在报警的过程中,你妈妈醒了,她当时路过了被绑在楼梯上的你,可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给你松绑呢?”
“她看到我没事,就先跑出去求救了,而且她当时很痛苦,意识也很不清醒。”
尹清书吞咽下口水,尽力把呼吸控制在不至于夸张的范围内,回答得十分有条理。她努力表现得很正常,可这对于一个遇难幸存后无辜的人来说就太不正常了。
但周浔能感觉到,尹清书此刻的精神紧绷着,宛如一根拉满的皮筋,不知何时会断裂。而她所要做的就是不停施压,直到那根弦断裂为止。
“你确定那天的凶手只有一个人?”
“我确定。”
周浔脸上写满了疑惑,她把资料又翻了一页,然后身体靠近尹清书给她造成巨大的压迫感。她说:“可是尸检报告显示,你爸爸和妈妈身上的伤来自不同的人。你知道吗,根据伤口形状,朝向和深浅程度法医能推断出凶手的身高和下手的力气。”
尹清书愣住了。
“不可能,我只看到一个凶手出现。”
周浔继续说:“而且凶手一进来,就直奔厨房获得了凶器,接着又略过了一楼的保姆房,直奔二楼有人的房间,这说明凶手了解你们家的情况,知道保姆被解雇了。”
终于,尹清书想不出什么话来继续分辩了,她只是重复着她不知道,她中途晕倒过去一次,她不可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没有关系,我们拿到了陈默掉下的手机,等我们技术科的员工破解了以后,我们就能知道凶手的同伙是谁了。”
周浔知道尹清书情绪崩溃的临界点马上就要到了,自己曾经审问和解决过比她顽固狡猾许多倍的嫌疑人。
这时周浔的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便知道上面的信息将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凶手醒了。”
这句话对尹清书来说冲击极大,但她只是肩膀抖了抖,脑袋依旧垂着,她似乎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出这间审讯室了。
“很快我们就能对她进行审讯了,你觉得陈默口中关于事情真相的阐述会跟你今天的证词一样吗?”
尹清书没有说话,但她现在已经开始全身颤抖了,嘴里还时不时发出类似干呕的声音。
“你没事吧?”
不知道她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杜兴旺靠过去给她递纸巾,还想拍拍尹清书的背试图安慰她。可是当杜兴旺的手刚一接触到尹清书的身体,她立刻就吐了出来,不过呕出的都是酸水,估计今天没怎么进食。
看到自己吐在了地上,尹清书一下子更加紧张起来,条件反射般拿过纸巾跪在地上一边不住道歉,一边卖力清理自己的呕吐物。
看到她如此反应,周浔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恍然大悟,她看向杜兴旺,与他对视之后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在案发以后,在她俩合力分尸、抛尸以后,为什么陈默父母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床铺都被叠得宛如豆腐块。
“没关系,你不用打扫。”周浔蹲下去,轻轻拉住她的胳膊。
尹清书猛地一顿,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行为,然后扶着审讯室的桌子缓缓站了起来。她按着自己的食管咽喉处说:“我想去卫生间。”
她状态的确不好,周浔和杜兴旺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他们手中掌握的信息和证据有很多,这将是一场漫长的审讯,不必急于一时,于是周浔就带尹清书去了位于走廊尽头的女厕所。
一进了厕所隔间,周浔就听见尹清书几乎要把内脏呕出的声音。周浔起了恻隐之心,转身又去给她拿了纸巾和矿泉水。
可等周浔再回来的时候,女厕所的门却被尹清书从里面反锁了。
这里是四楼,周浔害怕她在压力之下做出畏罪自杀之类的傻事,于是拍了拍门又叫了几声,见里面始终没有回应,周浔干脆用力一脚踹开了厕所的大门。然后,周浔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原本还高挑纤弱的尹清书,此刻已经膨胀成一只全身覆盖着黑色羽毛的庞然巨怪,她细长的脖子尚未被黑羽覆盖,皮肤之上的颈椎骨都清晰可见,弯成 s 型的脖子尽头连着尹清书仍属于人的脸,但她张开嘴试图发声时却露出两排细密尖锐的牙齿。
“别过来!”尹清书警告周浔。
不过周浔哪会乖乖听话,她一侧头就看到了水池边放着的拖把,刚要伸手去够,尹清书就展开巨翅,猛烈一振。巨大的风压吹得周浔喘不过气来,她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趁此功夫,尹清书脖子和脸上的皮肤也被黑色羽毛彻底覆盖,她红石榴色的眼睛最后看了周浔一眼,然后以共工触不周山般决绝的姿态撞上了窗户,玻璃破碎,她把自己巨大的身躯投了出去。
周浔惊呼一声,赶紧挣扎起来要去抓住坠楼的尹清书,不过她的指尖还没碰到黑羽,就看见那巨鸟迎风而起,直直飞入了碧霄之中。
最后,周浔看着敞开的窗户和一地的黑色羽毛,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天鹅能飞得那么高。
第47章 被捕
黑天鹅振翅而去,只留下周浔跟赶来的唐娜和杜兴旺面面相觑。
从尸检报告来看,尹钧平和妻子吴尚芸都是纯种的人类,怎么尹清书就显现了妖怪的形态?
同样对此感到震惊的是尹清书的未婚夫,他跑过来时那只巨型天鹅已经消失于天际,他只是靠在墙上,嘴里喃喃自语。
“这是怎么回事?我就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怪不得安排我跟她好,原来是想骗我娶个杂种!”
听到他如此不堪的种族歧视的发言,周浔、唐娜和杜兴旺都齐齐瞪向他。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妖局,是他所排斥的物种的大本营,赶紧闭上了嘴。
但是,尹清书会飞去哪里呢?
周浔在心里复盘,刚才本想着给尹清书不断施压最终令她崩溃而招供,可是没想到上的强度过高,她直接畏罪潜逃了。而方才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陈默苏醒的消息,也许,尹清书此行的目的是去杀人灭口,反正她目前什么也没招供,如果陈默死了将会对她更有利一些。
“走,我们去医院。”周浔迅速整理好情绪。
由于被爆破过的技术科还没有修复完毕,妖局为朱珠清理出个杂物间来,不过逼仄的环境倒是十分令她满意。
她啃着水蜜桃,抱着笔记本电脑正悠闲地浏览神明人气比拼的网页,今天也是她坚持不懈为财神大人投票的一天。
这时,本来反锁着的大门忽然响了几下,接着一团黑雾就从门缝里飘了进来,最后申公豹鬼鬼祟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房间里。
朱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用超快的手速把电脑上的网页切换到工作内容上,然后装作冥思苦想、十分忙碌的样子。
“神君,您找周队?”
“没错,她去哪了?你快用那个小盒子把她找出来!”申公豹着急忙慌在屋里踱步。
小盒子,恐怕指的是监控。
“小盒子坏了,周队刚刚带队出去抓人了。”朱珠很沮丧,想到她一屋子的高端设备都付之一炬了就难受。
“可恶呀,这种生死存亡之际她居然不在。”
看神君真的很焦虑的样子,朱珠多嘴问了一句:“您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申公豹终于停下了脚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拿出手机来递给朱珠看,他寻思着眼前这个蜘蛛姑娘最喜欢鼓捣这种会发光的屏幕,也许她有主意。
朱珠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严肃地低头去看。
――你被诅咒了,必须在三天之内把这封邮件转发给七个朋友,否则就会有厄运降临。
“哈?这是什么?”朱珠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用这种土掉渣的恶作剧手段啊。
“厄运降临,本座被诅咒了!”
申公豹咬牙切齿,这是他自打开通神仙系统以来邮箱里收到的第一封邮件。当然,他完全不期待愚蠢的人类们是否会向他祈愿,只是每天把新换的智能手机放在床头罢了,根本不在乎它是否会响一声。
对!完全不在乎。
不过今天中午它发出第一阵叮咚声的时候,申公豹还是飞扑了过去,然后他就看到了以上可怕的文字。
紧接着他背上的毛就炸起来了,申公豹知道,自己这是被仇家给盯上了。还转发给七个朋友,他哪来的七个朋友,好小众的文字,这摆明了是要他死!
“这只是恶作剧罢了,神君您不要放在心上。”
“恶作剧?!这可是对一位神明放出诅咒,好大的胆子啊!”
朱珠心中对神明的滤镜轻轻碎了,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空长一张漂亮的脸,在现代社会里如果不是被周浔看着,恐怕被骗进传销组织还会倒帮别人数钱。
于是朱珠转换了思路问他:“什么?太可恶了,是谁那么大胆子!神君,您有什么仇人吗?”
仇人?说到仇人申公豹可不困了,他能数几天几夜不重样。
“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先转发给周浔。”
朱珠尴尬地笑了几声,表示周队有你可真是她的福报。
忽然申公豹漂亮的绿眼睛转了几圈,恍然大悟道:“我现在最大的仇人是朱子真,说不定是他在害本座!”
提到伏断星君朱子真,朱珠还是打了个寒颤,虽然那天在养猪场她并不在现场,但是光是听周浔讲述经过她就忍不住害怕。
“不会吧……”朱珠挠了挠头,朱子真这么可怕的家伙,怎么可能用这种小学生都嫌落后的手段来打击报复别人。
见这女孩根本不信自己,申公豹气呼呼走了,他要顺着气味和符咒里显示的位置去找周浔了。他委屈地想,总得有个人相信他吧。
朱珠看到申公豹走了,再也无心摸鱼,打开文件便投身于工作之中了。她划了几下文档,由于刚才提到过朱子真的名字,于是她便从茫茫字海之中一下就捕捉到了那熟悉的三个字。
朱子真,十六年前曾任尹钧平与其妻子开办的妖类诊疗中心的荣誉校长的职位。也正是有了神仙的背书,尹氏的治疗中心才逐渐走入正轨,最后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了影响力。
朱珠皱着眉头继续检索关于这家诊疗中心的消息。十四年前,这家诊疗中心闹出过命案,具体死的是工作人员还是被送进去的学员,记录里并没有显示。十四年前妖局还没建立呢,他们不可能有任何记录。
五年前,朱子真不再担任这家诊疗中心的荣誉校长,也是同年,尹钧平的诊疗所就被爆出来有虐待学员等问题被停办了。
五年前……这时候妖局已经成立了,朱珠在系统里检索,发现所有数据已经随着那次爆炸而消失不见了。而且云存档是前年才开始使用的,像这种案子根本不会被储存在里面。
朱珠咬了咬下嘴唇,她又用“科学”的方法查找朱子真更多的信息,发现这位神明还真是入世,用无限的生命来研究各种赚钱的方法,甭管是养殖动物还是进出口贸易,以及古董珠宝的收藏交易行业都有涉足。
她忽然想到,那位失踪的杨忠就是开古董店的吧,而且店里还全是假货。
其余更多的信息朱珠再也检索不到了,但她并不甘心,虽然她平日里跟舒望春这老头势不两立,但是此刻唯有求助于他了。
找了半天,朱珠终于在另一个杂物间里抓到了正鬼鬼祟祟伏于案前的舒望春,他似乎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一摞摞笔记本都堆成小山了。
“老头子,我知道你的本事,快帮我回忆回忆一个案子!”朱珠一点儿也不客气。
舒望春这些天来一直听从周浔的指示,致力于各类恢复受损的档案,由于他们都没个正经方向,于是周浔便让他先从命案或者跟“人皮脸”有关的案子开始。他就昏天黑地地写,勤勤恳恳地想,舒望春都快写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