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想找人求证只怕也不行。
从昨天和今天的这些能读懂的文字中,朝长陵推出了线索,目光放到了上古妖兽的内丹上。
秘典记载,内丹可抵御万难,超越生死,突破常理。
所以占卜台才会预言,只有上古妖兽的内丹能抵挡那道必把她劈死的雷劫。
可内丹最原本的作用是入熔炉,作为灵材,炼化丹药或法器。
她入仙途的时候,上古妖兽已经是现在这副销声匿迹的状况,能知道的甚少,千年来也没人成功取得过内丹。
所以才藏有可能性。
如果,这个内丹真的可以让死人重生呢?
情报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多。
“朝长陵。”
青年的声音打断了黄解一接下来的话,他抬头,对面的元秋道:“我渴了。”
黄解一:“这有茶……”
“我不喜欢喝茶,屋里有水。”
朝长陵看一眼他微微眯起的眸子,那视线前方是黄解一,心里不明所以,还是叹道:“等着。”
她起身离去,黄解一不禁愣住:“元秋道友就这样直呼真君的名讳?”
“我不仅叫她大名,还敢让她帮我倒水呢。”元秋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你有什么意见吗?”
黄解一:“……不敢。”
放眼修真界,除了他,只怕没人敢这么做。
“你明天也打算来吗?”元秋问。
“当然。”
起码在把秘典全都抄给真君之前,应该会是全勤。
元秋哦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被欢迎。
朝长陵去而复返,白瓷茶壶往元秋跟前一搁:“自己倒水总会吧。”
元秋这才把一双长腿从案上放下来,伸手去拿旁边的茶盅,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清水,自顾自地开始喝,黄解一还怕他会不会又要说点什么,不过好在,谈话结束前,他都没再开口。
自己难道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真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重振旗鼓,问朝长陵。
朝长陵现在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搞清楚这段不明的文字写了什么,二是得去找桃决。
但如果没弄清楚前者,就算找到桃决,似乎也无济于事。
她想了想道:“玄一宗如今正是大能云集的时候,兴许可以趁机打听打听。”
“晚辈也是这么想,正好这两日是法修们的擂台比试,肯定有很多大能都在场。”黄解一道。
二人说去就去,朝长陵站起身,将那本抄书揣进袖中,想起来问元秋:“你去吗?”
元秋眨眨眼,反问:“你想让我去吗?”
“……”她想了想,他来不来都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可以随意。”
反正就是不回答想。
要不是昨天亲耳听见她那么能说会道,元秋都要怀疑这芯子是不是换了个人,慢悠悠站起来,他道:“我就勉为其难陪陪你好了。”
既然要出门,那个银镯子法器肯定得戴上,黄解一还赞了句世间竟有这样奇特的法器。
三人出门来到玄一宗的擂台广场,周围果然坐满了人,台上,两个法修正斗得有来有回,场面精彩,台下时不时爆出呼声。
这回的斗法大会办得随意,不像往年那样庄严拘束,这奇大的广场上,不仅有围观斗法的人,还有好多想趁机小赚一笔的修士。
朝长陵才走了几步,已经路过好几个贩卖灵材法器的小摊,甚至还有人卖灵果做成的小食。
倒不像斗法大会,像个什么聚会庆典。
“我之前没来看过,唯一一次还是早上,倒没想到山尘把它办成了这样。”她道。
黄解一道:“晚辈也是只来过一次……主要有几个宗门的尊者太过热情,如果不是跟着真君,我是不敢来的。”
“你没打算换个宗门生活?有玄一宗盯着,大易宗再无崛起的可能。”朝长陵说话不大客气,但谁都知道是事实。
黄解一道:“待晚辈把藏经阁的秘典都看过瘾了,或许才会考虑。”
她也不提静心门其实也想挖墙脚的事,附和道:“也好。”
元秋落后一步跟在她后边,看她跟旁边的黄解一大谈特谈,眼睛一垂,手指伸进她袖中,在她手心里轻轻勾了勾指尖,朝长陵这下回头了。
“我想吃那个。”他若无其事偏过头,身旁就是一个糖画摊子。
这糖是某种灵果做成的浆,琳琅满目地插在摊子上,颜色红澄澄的,看起来很有食欲,虽然朝长陵没吃过。
“你要哪个?”
她走近摊子,那卖糖画的修士一见她就吓得起身行礼:“日持真君。”
“这个。”元秋指的糖画是一只松鼠,毛茸茸的,有点憨态可掬,他侧眸揶揄道:“你不觉得这跟你很像吗?”
朝长陵:……
哪里像了?
给元秋买了糖,他抓着她的袖角跟在后面,终于是安静了。
回头一瞥,正好看见他殷红的舌尖在那只松鼠的脸上轻轻舔舐着,莫名就和他之前舔自己伤口的画面重合,朝长陵揉揉眉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干脆不看了。
“真君,我远远瞧见那台上有好几个大能,咱们逐一问过去吗?”黄解一道。
左右抄书只有一一本,没有分散行动的选项,朝长陵道:“行。”
她在修真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能们本来正看得上头,一见了她,纷纷从位上起身,一群头发花白的人还反过来给她行礼,她只说不必,把那页符文给他们看:“诸位可认得这些字?”
她姑且把这假定为文字。
大能们端详片刻,摇头道:“恕不能帮上真君的忙,咱们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黄解一说原书只怕有些年头,委实是说得谦虚了。
后来她又去台下问了许多修士,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什么。
今天注定要空手而归,虽然也在意料之中。
黄解一在半路和二人告辞,只道明日再来和她一起出去打听。
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渐沉下去,冬日的夜晚来得总是快一点,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一直没说话的元秋忽然道:“那个姓黄的,昨天跟我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
“他说,当我找回爱魄的那一天,我就能明白爱,才能变成生灵。”元秋偏过脑袋看她:“可他没有告诉我方法。”
“想来他也不知道,魂魄之事,懂的人本就是少数,你不必强求,没有爱也无所谓。”朝长陵道:“我不是说过了?不需要你爱我,我们不必互有情爱。”
元秋不知想到什么,促狭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这话,而是缓缓抓住她的手。
夜色愈深,朝长陵的屋里只点了微弱的光,她倒不知道刚才回来的路上,自己那番话哪里拨到了元秋的点,一进屋,才刚点上灯,回头就看见他站在塌边,一双黑眸望着自己,声音有点低低的:“今天,不亲我了吗?”
他像是一只只有在晚上才会现形的妖。
朝长陵的力气不小,元秋往后一退,坐到软塌上,头仰着,一只手勾住她的脖子,喘气声在唇齿间显得闷闷的。
“好热。”他道。
今天倒不说冷了。
白的袍子在刚才的搡动间本就松了一半,元秋空着的那只手将它拽开,红的唇轻轻叼起一截衣摆,眼睛往上看她,狡黠道:“你不会害怕了吧?”
他冷白细腻的皮肉上,遍布红的鞭痕,染血的荆棘交织在那里,被月色点缀着,竟然不显狰狞,只有凌虐的美。
朝长陵知道这些鞭痕只怕在此后的一生都会留在他的身体上,之前在村子虽然见过,但除了上药,似乎还没有别的接触。
她覆着剑茧的手指缓慢地顺着他肩上的鞭痕往下滑,那伤痕的触感有些粗糙,他肚脐下方还缀着一颗痣,仿佛只要她下手重一点就能轻易破坏。
元秋抿起的唇深了深,刚才还在笑,如今眸中却止不住泛起雾气,带着颤。
那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想起不好的往事而产生了厌恶,朝长陵看出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挑眉新奇道:“原来是在这里,但为什……”
“朝长陵。”元秋牙齿还叼着衣摆,吐字有些不清,但那低下来看她的目光不悦,她没再问下去。
雪白的满月渐渐从浓云中淡出,慵懒神秘,却又似乎能轻易被长夜的深渊覆盖吞噬。
因为之前那句话,朝长陵被元秋报复性地咬了一口,又咬在食指第二个关节上,出了点血,始作俑者咬完还帮她舔了舔,那一截舌尖又和白天他舔糖画的景象重合,朝长陵下意识用两指一夹,触感很柔软。
“不就咬了你一口吗,真君大人还要报复回来的?”元秋吃痛,细长的眉微拧。
她没说话,只是觉得他喜欢咬人这习惯像小猫小狗,明明那么强调自己不会做宠物,做的事倒不像那么回事。
朝长陵松开手,给自己施了个治愈诀。
元秋看着那牙印慢慢消失不见,一垂眼皮,没再吭声。
沉寂的院中,那一室的微弱灯火很快熄灭了。
*
当天际泛起黎明的微光,再到后来日上三竿,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终于吵得元秋动了动眼皮,醒了。
他刚睡醒时心情很恶劣,懒洋洋地坐起身,一偏头,木头脑袋没在她的法座上,他又下床,系了腰带,简单收拾一番推门出去,未料一来就碰见他懒得理的人。
黄解一起身,冲他拱手道:“元秋道友,我正等你呢。”
“她人呢?”
“哦,我就是来说这个的。因为有一个大能只在早晨卯时会在山边修炼,去晚了人家就不在了,所以真君早早拿着那本抄书找他去了。”他道:“真君让我在这等着知会你一声。”
元秋点头表示你知会完了现在可以走了,黄解一却没动。
抬头,这傻子修士正一动不动望着他。
“恕我冒昧,其实我昨天就想问了。”他道:“元秋道友和真君究竟是……什么关系?道侣?”
元秋道:“不是。”
“真的?”黄解一正暗道自己想错了,元秋又淡淡添上一句:“她不喜欢我。”
“毕竟日持真君心里恐怕只有修炼……”他自顾自地点头,漂亮的青年忽然往前一步靠了过来,雪白的牙齿咬着唇,声音很低:“你觉得我好看吗?”
这问题唐突,黄解一莫名觉得慌张:“好看啊。”
“那你在这世上,有没有见过比我还要好看的人?”
“没有没有,”他摇头,“绝对没有!”
元秋这才拉开距离,说出一句黄解一听不懂的话:“那这世上就没人可以赢过我了,那些虎背熊腰的男人不行,那些女人……她大概没有那种意识,更别说你这样的。”
黄解一茫然:“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他越过他往院门口走去:“愣着做什么,出去找朝长陵了。”
昨晚最开始的事,元秋其实是故意的,有那么一点做戏的成分在里边。
朝长陵亲口说对他没有情爱,但她显然又很喜欢他这张脸和这具身体。
所以自己如果能利用好,桃决,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不可能再赢过他。
没有情爱的前提下,这才是真正的唯一。
第53章
朝长陵早在天不亮时就起了,和她同样保持着这种公鸡打鸣般优良习惯的还有迟逍风。
她把这几日找到的线索跟他简单讲了讲,二人决定一起去找那个大能。
迟逍风听过他的名号,据说曾经是大易宗的长老之一,当年玄一宗对大易宗动手,他跑得最快,后来不知在哪个山野门派隐居起来,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没想到这次还来了斗法大会。
朝长陵的年纪跟他一比竟然也只能算个小姑娘,活了这么久,说不定就知道些什么。
到了山崖边,朝长陵远远就看见一白发尊者正在小亭子里喝茶,她上前拱手,唤了声尊者,那老者才抬起头来。
“你不是……”他摸摸胡子,是惊奇的表情:“哎哟,我都不知道自己还当得起日持真君的大礼。”
朝长陵道:“有事请教,当然得行礼。”
她的面子没人会不给,尊者请她进来坐下,顺便也给她斟了杯茶。
朝长陵说明来意,将那本抄书推到他面前:“尊者可认得这上面的字?”
白发尊者眯起眼端详:“这是……真君是从哪儿得来的?”
本着请教别人,心意得诚的理念,朝长陵干脆实话实说:“我有必须找到上古妖兽的理由,所以才不得已让人替我抄书,尊者莫怪。”
“我有什么好怪的,我早就不是大易宗的人了。”白发尊者摇头,又拿起书册看:“的确,我记得写这书的人早就陨落……”
“尊者认得这字?”
白发尊者摇头:“我哪儿会知道,但我知道这些字是什么。”他道:“这是上古妖兽的文字。真君若想破译,恐怕只能亲自去问它们了,毕竟如今的修真界,不存在懂得龙族文字的人。”
和白发尊者告辞后,朝长陵离开了山崖边,迟逍风正在前头等她。
“怎么样?”见她神色凝重,不由道:“莫非他也不知道?”
朝长陵摇头:“他说这是上古妖兽所使用的文字。”
这无异于一个断裂的环,她想要知道这些文字的意义,是为了找到上古妖兽,可如今却成了,她得先找到上古妖兽,才能知道这些文字什么意思。
她想要的可不是这种一筹莫展的线索。
她摸摸额头,难得有点心绪烦躁,一旁的迟逍风也在思索:“师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你的渡劫天雷,还有多久?”
朝长陵不解:“占卜台那次预言时说,还有一百六十七日。”
“可距离那时已经过去有一段日子了。”迟逍风帮她算了算,脸色有点不好看:“现在已经不足百日了。”
这还在朝长陵意料之中。
她之前从郡县回到静心门,托占卜台又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那只她一直追踪的上古妖兽的下一次目的地就是玄一宗。
说不定它已经在附近了。
剩下要做的事,只是如何把它找出来。
“如果真的来不及,我也会挑个离山尘近的地方渡劫,天雷动静大,能把他一起劈死。”
“你平时不吭声,到了这种时候倒开上玩笑了。”迟逍风不禁叹气。
“我没有在开玩笑。”
朝长陵的声音自远处遥遥传来,沉稳,带着点罕见的力道,元秋刚刚走上山崖就脚步一顿,抬手拦住黄解一。
“重点不是我要如何活,而是要怎样才能杀了山尘,”朝长陵在说,“他死了,桃决的魂符没了主人,想必也能投胎转世。这是最理想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