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害怕?
洛施想破脑袋,都无法想通,她为什么仅凭几个字,就能有如此大的抵触情绪,还是在知道那人是钱卫的前提下。
不过,这是不是也证明,她又被故技重施地,让平熙来给她丢到哪个幻境里去了?
是了,想来平熙离开之前那不怀好意的说着再次相见,就是给她下的挑战书,意在挑衅。
毕竟,他虽没对她提出的,要她眼睛的猜测盖章认定,但看清面目后的短时间内,洛施很容易知晓,依他说话不会说满的性格,他在那之后的回答已经说明了问题。
既然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洛施就不那么在乎脸上布条、亦或者此刻怪异氛围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折腾他们的,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应,还是僵硬的抬头望窗。钱卫眼中的笑意淡了些,但还是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一撩衣摆,却是安坐在地上,呈一个仰望的姿势看着不苟言笑的人。
洛施是在这个时候,仿佛灵魂出窍般,飘飘然立在她的身体旁侧的。
她现在懒得思索接二连三怪事发生的缘由了,只打量着她的所在之处,还有……这两个相处氛围无比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人。
当然了,其中一人,还长着与她一样的脸。
与她的猜测一致,这里的确是一间家具齐整完备的屋子,但不知是所在方位不行,还是外面日头渐落,总之,没有点灯的屋内一团漆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再看那两人,与她长着同一张脸的姑娘对来人一概不理,蒙着米白色的布条、遮去视线的双眼只顾着追寻窗外之景。
洛施倏而恍然大悟,她的意识没有脱离那副身体的时候,是能感受到眼睛妙用的,故而,那姑娘才会想当然的去捕捉漆黑一片中仅剩不多的外来光。
那么,她的眼睛并未有所损害,为何要覆上碍眼的东西?
洛施疑惑的转眸看向后来人,他的样貌的确与钱卫相象,身上黑茶色的广袖长袍揉在地上,若不仔细看,他整个人都快要与背后暗色融为一体。
两个各自对望的人静了片刻,寻了一处靠着的洛施久不见动静,眼瞧着昏昏欲睡。
钱卫忽然有所动作,他幽暗的眼眸仍然凝视着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似无波的古井,长臂却是悄无声息地伸展开,探向她的肩头。
洛施瞌睡的劲头没了。
她被揽着,身体似是绵软无力,就那样直愣愣的迎合入他的怀里。
但只温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洛施眸子一缩,那姑娘已撑着钱卫的胸膛起身,更是作势要推他走。
洛施这时只觉神奇,抛开那两张容易让她陷入尴尬的面庞,她更像是自如的在看人在搭好的戏台子上唱大戏。
姑娘推脱着要人离开,但也许是眼上布条让她看不见的缘故,她没怎么走动就绊了一跤,又是正好摔在前头宽软的床上。
她摸索着想爬起来,可心头俱是慌乱,行动由此皆是错漏,手脚磕了四处,也发出了不小的响动,最后愣是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说话?”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他竟是在委屈,“是不愿说?”
钱卫慢条斯理的走近:“不愿对我说是吗?”
“你是眼睛出了事,有问题的可不是嘴巴。”
她终于能坐起身,钱卫已经近在眼前,他的衣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垂着眼睫,不咸不淡的说道。
她还是不理,半张脸侧往另一个方向。
钱卫的眼底晦暗不明,终究是淡然不下去了,他毫不怜惜的去捉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脸颊,非要将她掰过来正对着自己。
这一回,她没顺着他的意愿,说什么也要跟他对着干:钱卫越是掐着她的脸,她就越像一个坚硬的、挪不了弯的石头。
眼见按着的地方现出指印,本以为执拗着动作的人却是率先收手,冷凝的眸子闪过一丝茫然。
“洛洛,我……我弄疼你了吗?”方才还霸道强势的人瞬间换了面孔,就连旁观的洛施都咋舌他的变化之快,是个人也不会信,更别说亲身经历着的女子。
只是,洛施是这么想的,那姑娘的想法与她可谓是南辕北辙。
钱卫恍惚的立在床前,他说着关心之语,此刻更是没有再次触碰她的意思。
他呆坐在地上。
她凝神听了片刻,四周静悄悄的,思绪万千,虽看不见,还是认命般微叹着气慢慢伸手,明明是知道对方如何的。
手心刚被覆上,仰头的男子眼神又一变,没有了疚愧,没有了胆怯,又是先前那般时刻酝酿着沉郁风暴的阴翳。
他趁她不备,将搭上的手紧紧反握住,稍稍起身就吻上了魂萦梦绕的心爱之人,唇瓣相碰,见她一时怔愣,没有抗拒,更是得寸进尺。
不得了了!
洛施看得心头直颤,竟是下意识跟着舔了舔干涩的唇。
她收回自己方才的话!
有着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与另一个她同样熟悉脸庞的人这般折腾,她承认,她适应不了。
而且,这个时候她才迟钝的意识到,眼前男子虽还是眉目带笑,状似温润尔雅的翩翩公子,可眼底,多的是阴郁之气。
洛施攥着拳头百思不得其解时,又听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接着是无言的拳打脚踢。
那姑娘差不多要坐在钱卫的怀里,但她这会儿属实完全管不了那么多,为了撒气,只一个劲儿的动着手脚,摸到哪里就用上力气碰过去。
洛施才抬头,自己这透明的身体又飘了起来,飘过去的方向,可不就是刚分开两人中的一个——她才从那里出来。
洛施内心是拒绝的,要她说,这两人在一块还能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和谐之处,她再被困进去,可完全是抓心挠肺、“死生不知”的!
千言万语,终化成了一句——可恶的平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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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孩子在某些方面确实迟钝了点(老母亲式叹息)
第88章 红尘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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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的古树之下,扎制着一架秋千。
女子衣袂飘飘,怀中是一只困倦地眯起圆眼的小猫儿。
衣裙裹住的修长双腿随着秋千摇动,翠绿的藤蔓在她身后招展,关氏只管垂下面庞,一下一下,轻抚着猫儿后背柔顺的毛发。
她身后走来一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像是质问,但又偏偏很平静的语气。
关氏于是轻笑一声,当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那小子吗?他以为小姑娘死了,急地寻死觅活,好生狼狈。”
她好心情的点点头,这是对自己的肯定,“说起来,还是我救了他。”
她说着,瞟向来人手中捏着的短匕。
平熙找到关氏之前,是在这迷境般的画卷中迷了路的,还是她怀中猫儿卷着尾巴,将短匕交给他,又一路引他走至此处。
这柄匕首是在当日被莲香轻车熟路地夺了去,后在一片混乱中,他早早视作不慎遗落。
没想到,会在钱卫手中再见天日。
而钱卫要用它来自尽,更是他想不到的。
“救?一不小心就再也回不到现实的那种救?”他的语气稍重了一些,“况且,第一道幻影时我帮了他,你当时明明是同意的。”
“是啊,可重入幻影这件事,您不也同意吗?”关氏四平八稳的应着,“否则,何必为我拖延时间呢?”
要知道,他人虽与洛施在黑暗中互相呛声,但他是一直能关注到关、钱二人情状的。
在历第一道幻影时,若没有平熙插手,钱卫将会与大多数迷惘离思的人一样失去自我,永远沉沦在幻境织就的美梦当中。
可画中世界层层递进,其实也互相渗透。侥幸借助外力脱离第一道幻影又如何,接下来,他会遭受百倍苦痛折磨,而之前留存的欲望,慢慢变作执念,已然成了心魔,只等寻至合适时机,一并爆发出来。
这件事情,眼前人不会不知道。
当时的情况下,真实见到的死去的洛施、心结难抑中仇视于他的洛施、回忆里明媚狡黠的洛施等等无数个似真似假的人影在钱卫眼前、心里、脑海当中回荡,谁也不知他突然生出的自杀念头,是为了哪个。
虽说,在他的意识里,从始至终只是一个人就是了。
最为麻烦的是,他的意识的确半是清晰的认得洛施那个人,但无外乎被心魔影响,钱卫在那种情形下,除了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有可能会做出更多可怕的事。
让他重入幻影,是关氏眼下能做的阻止惨剧发生的,唯一一件事了。
再说,她不是还将洛施也给送过去了么。
“梁天师,我这也是在帮你。”关氏始终不看他沉下来的脸色,却是忽然缓和了语调,“洛姑娘心性尚可,对于她而言,这画中所布阵法中的层层幻影,皆是易如反掌。
“你难道不想看看,她是怎么败在最难过的‘情’之一字上的吗?”
平熙听着她的称呼,有着一瞬的恍惚,“她历第二道幻影时,不是就已经成功了?”
关氏自然的摇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洛施那时只以为钱卫是道虚影,她的想法能做数吗?”说到这里,关氏的眼中泛着冷光,“何况,她这次没有术法,只是个弱质女流,任她也想不到能耍什么诡计。”
这话乍一听,确实有点道理,如果不是平熙知道,还有一种方法能让钱卫摆脱心魔的话,他就被劝服了。
说是要达成他的心愿,自作主张将洛施陷入危险境地,不过是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对于她的胡乱揣测,平熙没怎么表现出愤怒的情绪,他反而镇定了下来,“你说着为了帮我、为了钱卫好,但实际上,关于钱卫的生死,你究竟有几分愿意,会交于他自身掌控下去?”
“你乐于见到这般情景,”平熙直指她心底,“你更想杀了他。”
“我与他无冤无仇!”关氏立刻应道。不再是傲睨自若的神女姿态,她的脸庞微微扭曲,怀中猫儿也陡然竖起了身上的毛发,全然是防备的神态。
平熙勾唇,他天然能丈量到鬼魂的更多心思,“因为他是卫大掌柜的儿子。”
关氏一愣,下一刻却是反唇相讥,“你如此看重洛施,难不成因为她是与你沾亲带故的人?”
见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平熙心里就有底了,并不将她毫无威胁的嘲弄放在心上。
他收起了置气的心思,平和道:“你在画里待的太久了,关姑娘,李掌柜可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关氏一脸“怎么跟我提她”的嫌弃表情,但转移话题效用就在于此,她很快将方才的争执忘了个一干二净,“哼,一个忘了根本的人,有什么资格劝阻我!”
但你的根本,何尝不是源于她?
平熙暗叹:否则今日,你哪里会有对钱卫的恨意。
“你去哪里?”
那道身影走得远了,关氏不免从埋怨的情绪中跳了出来,疑惑的喊道。
“去见证洛天师的英姿。”他挥挥手,没有回头。
秋叶飘落在肩头,关氏倏然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人。
他什么都知道。
被卷入画中、历第一道幻影、推波助澜钱卫心魔的生成。
甚至于,看似义愤填膺的质问,其实就是想找到她的破绽,好捏着把柄在手中。
一桩桩一件件,他看似随遇而安,其实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连她这个所谓的合作伙伴都被蒙在鼓里。
而她的故意不配合,却是歪打正着,处处落了话柄给他,好替他遮掩。
想来,他见到洛施时,说的就是他不慎用错人,无非想将他自己给摘出去。只是洛施是个聪明人,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就是了。
不过,关氏醍醐灌顶的同时,还是没能想明白,他对洛施,究竟是因看重而磋磨,还是欲杀之而后快?
他借她的手将洛施送进九死一生的险境,分明见不得她好,可口口声声说着的,又是“见证洛天师的英姿”。
关氏神色复杂,她答应此人合作,助他将洛姑娘带入画中,说是让洛施在画中无数幻境当中历练。
她抱着玩闹的心态,又是多带了两人又是给钱卫加大难度,但总之是照实做下来了,其中更是多加关注了洛施破解幻影的手段。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惊讶起来:那简直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姑娘,手法老练、心硬似铁。
几番打交道下来,她倒是希望,洛施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
洛施正大口大口呼吸着。
她透明的身体重新躲入那姑娘的躯壳之中,本以为又是无法动弹的情况,但这一次,她能清楚感受到唇齿间不怎么熟练的争抢不让。
原是那姑娘反抗不过,又被按入怀里。
两人的鼻尖互相擦过,洛施尝试睁开双眼,隔着布条,还是能看到对方尽是欲念的眼尾。
钱卫明明享受的闭着眼,可就是因这些微的变动,他似有所察的抚着她的脑袋,他在摩挲着绑在后脑勺部分上的布条。
由丝绸制成的布条光滑细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为她打造好的纯金牢笼。
他紧跟着她的步伐,前头的人昂首挺胸、泰然自若,他只有做一个卑微的追随者,失落、彷徨,他所有的灰暗情绪都不会在她的身上出现。
他偏执的认为源头是这双有着奇异术法的眼睛。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钱卫这才失神的想着,她身上的粉蓝色竹叶衣裙,还是他出门前,嘱咐过为她换上的。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如此简单的动作,就因为对面是他,洛施不知不觉的跟着浮浮沉沉。
真是奇怪,她竟也被带动,心腹难掩涌动。
洛施不知道,这是她的意念,还是这副躯壳的。
她认命的合上眼,自知做不到看着那张脸冷下心肠,于是反复在心底告诫着自己“这只是虚幻的想象。”
一片黑暗中,洛施的脑内虽还是装满了钱卫意乱情迷的脸,身体却没闲着,卯足了力气挣扎。
钱卫到底由着她撞开,洛施得到喘息的时间,这才有功夫唾弃起他的疯劲来。
他亲吻没个章法,根本就是靠着本能在汲取近在咫尺的温暖,而她一旦有所回应,迎来的,就更是铺天盖地的凶猛。
平日里毫无攻击力的人,如今莫名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让人不由深想,皮囊之下,更多的会是怎样令人颤栗的危险。
方才,洛施在与他纠缠之际,脑中划过了许多画面。
前面的大差不差,他们相遇、结伴,之后,是她的失明。
她失明以后覆上布条,再是与两情相悦的钱卫成亲,接着……就是闹和离的今时今刻。
看到堪称为她的小半生时,洛施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