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这回是真的懵了,但洛施没等他再说话,又不停歇的抱怨道:“你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要是徐夫人想对徐大人不利的话,早就杀死他了。何苦抱病月余,又来杀我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而你呢,这么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少爷,连翻墙都做不到。”洛施的吐槽简直停不下来,“没有能力却乱施以慈悲心,根本就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迟早要完!”
钱卫像是没听见,面色如常的如玉兰君子般站定不动,“洛姑娘,既是来了,想去徐大人的院子里看看吗?”
徐夫人最疯癫的前半个月,徐炳元特意找了处僻静的院落给夫人养病。这些,有心关注着的钱卫都知晓。
洛施估摸着,这会徐炳元应该还在西面角门处断案,瞥了一眼钱卫,“不应该去找徐夫人吗?”
“我们又不是来捉鬼驱邪的。”钱卫摸着下巴,“我有种直觉,徐大人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洛施想了想,她最初找到徐宅,就是因为那足以冲天的浊气,可到了徐夫人的院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如果不是徐夫人自己暴露了不是人的事实,她甚至不会发现异常。
那么,秘密究竟藏于何处,就太一目了然了。
洛施一言不发,揽过还在思索的钱卫的腰,轻松跳过了高墙。洛施却未止步,徐宅今夜不太平,可不像他们昨夜那样带着拖油瓶也能随意游走。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钱卫的面庞,吹散了最后一丝旖旎之意。钱卫突然问道:“洛施,你知道徐大人的卧房在哪里吗?”
洛施不易察觉的怔愣,因为她快速搜寻了一番,根本没有浊气的踪迹。她道:“你,指路。”
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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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道无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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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人的共同努力,终于到了徐炳元住的院子。
钱卫刚想落地,搭在他腰上的手却加大了力道,像是投壶一样,精准将他从窗口丢了进去。
钱卫:“……”好歹跟他打声招呼啊!
洛施稳稳落地,看到的,就是钱卫略有些幽怨的眼神。她心里生奇: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种神情。
不过这不要紧,洛施转眸扫过屋内,好歹是做过太傅的人,卧房的陈设却是极为素雅。
放眼望去,这不大的外屋里,除开必要的家具和非必要的古玩摆件,其余的,都被书架和书桌填得满满当当,周遭四壁之上,皆装点着几幅古画。
洛施傻眼的瞧着占了大块地方的书桌和书架:“这究竟是睡觉的地方还是书房啊?”
读书人的世界,她不懂。
钱卫见洛施没觉察到什么,而是直直走向书桌,跟着她而去。
笔墨纸砚散乱的摆放在书桌上,洛施拿起最顶上的一张纸,那上面画着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人。
花瓣星星点点落下,她身着轻纱罗裙,眉如远山含黛,眼似脉脉秋水,红唇微启,回眸看过来时,裙摆有着些微褶皱,似一朵徐徐盛开的莲花。三千青丝尽垂于肩,几缕碎发却倔强的挡在额前,反而平添了几分妩媚。
钱卫见她看得入迷,便凑到她身后,“这是徐夫人。”
洛施“嗯”了一声,拿开这一张画纸后,才发现根本不止一张,底下铺满了描绘着徐夫人一颦一笑的画。
她有些泄气,本以为徐炳元的卧房会有所收获,但先是没有感受到浊气,发现的也只有这夫妇俩之间所谓的恩爱证据。
钱卫接过洛施手上的纸,感受到她散发出的沮丧,安慰她道:“或许,我们可以去里间看看?”
洛施咕哝着:“那里面只有床吧,能有什么?”
虽是这么说,洛施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乖乖跟着钱卫绕过隔扇,走进里间。
隔扇之后,也确实如洛施所料,一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显眼的架子床。唯一可以称之为奇怪的,是布置得太过精致华丽,与外间的简朴判若云泥。
钱卫闭了闭眼,做贼似的窥视而引发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在角落踌躇不前,“洛施,这里没什么异样。”
言下之意,是催促着洛施离开。
洛施自然认同,待在一个毫无线索的屋子本就是浪费时间,他们还得以防万一徐炳元会突然杀回来。
就在洛施转身,手肘贴上隔扇之时,心里却“咯噔”一声。
钱卫停在她身侧,见她神情不太对劲,低声问道:“怎么了?”
洛施不言,却是猛地回头,床幔无风自吹,那里,一个着杨妃色绣花锦裙的女子正静静侧躺着,眼神直勾勾的盯上了她。
她倒吸一口气,因为,她到目前为止,仍旧没有感受到怨鬼身上应有的浊气。
洛施又看向钱卫,他随着自己一惊一乍的动作看向床上,眼里却只有床的倒影。
她瞬间确定了她的身份。
只是,还不等洛施提醒钱卫,她就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洛施咬牙倚靠着隔扇,希望借助外物来让自己清醒,她抬眼,身侧的钱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遇到危险的自觉,直直昏了过去。
在被那道无形的力量吸进去之前,洛施只有一个念头:她可真是被这个人傻钱多的小少爷坑惨了。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礼成,送入洞房——”
洛施呼吸沉重,胸.口不住的起伏,觉得头皮发麻。耳边的欢闹声、锣鼓声有些瓮瓮的,听不大清楚。而她更是迟迟睁不开双眼,有心无力的感觉让她分外焦躁。
雾沉沉的暗黑空间里,她仿佛被困在其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洛施跌在地上,细细摸索着,周围只有她一个人,钱卫不知所踪。她知晓,就算钱卫还好好的站在她身边,也是帮不到什么忙的。
更莫说,被困住的她,还得想办法去救他走,将他原原本本的带回去。
洛施尝试平静下来,那个床榻上的女子太诡异,长着一张徐夫人的脸,却不是先前遇到的那个傀儡徐夫人,身上又偏偏没有怨鬼应有的浊气。
现下,又轻而易举的将她困在了这样一个神秘空间里。
渐显清脆明亮的唢呐声又出现在耳畔,洛施沉着脸,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又一次拍打笼在眼前像是屏障的东西,耐心思索着:这是一个全方面密闭的空间,坚固厚实,且完全融入了周围黑暗的环境里。
她对这种东西不太了解,但料想不会要了她的性命,至于目的,暂时不可知。
“恭喜太傅,如愿娶得礼部尚书的千金小姐。”
“大人与杜小姐郎才女貌,如今喜结连理,真是可喜可贺!”
这些话像是在喜气洋洋的恭贺着什么,她比先前听得清晰,能够捕捉到“太傅”二字,心下狐疑:“这个太傅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不过现在不好想这些,洛施抿唇,她一直挎着的小布包不在身边,只能默念着咒语:“三元四合,青鹤鹰明,现!”
洛施手掌朝上,集中注意力,寄希望于手心出现一道紫青的光,好召出她的玉箫。但等了半晌,洛施是好脾气的等着,玉箫却不给面子,迟迟没有声响。
洛施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低心下意过,但事实却不如她所愿,非不由着她。
没办法,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了。
洛施阴笑地拍了拍那屏障,屏障像是有生命似的,竟是随着她的动作抖了一抖,“本来也就是让你碎一会,这会儿,你就只能灰风烟灭了。”
洛施抬手,指尖轻触唇角,她利落的咬破了手指的皮,随后,点点鲜血顺着指尖滴至屏障上,闪着诡异的光芒。洛施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分毫痛苦。
师父为了发挥她眼睛的最大效用,将她带到山上后,不仅教她练武、练功,每日还会采些稀奇古怪的草药为她沐浴,或是直接要她服下。
久而久之,她的血便炼成了传说中的“血滴子”,只要一滴,便可破了所谓的奇门异术。
钱卫看不见那人,那么她是留存于人间的怨鬼的几率就极大。她不用去琢磨这屏障是什么东西,只需要滴一滴血下去,什么困难都会随风而去。
屏障淡去的刹那,洛施却没什么高兴的神情,毕竟现在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被光怪陆离的一阵晃动影响前,她有意思的低下头,在滴血的伤口上抹了一下,手指立刻变回了原样。
洛施:“……”这我可又不懂了。
红烛摇曳,光影斑驳,大红囍字直撞入眼帘,洛施冲破压力睁开眼后,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杜寒腊静坐在床榻一侧,红装艳丽;徐炳元将挑起红盖头的喜秤一并放在一边,气宇轩昂,侧脸映着的,是止不住的笑。
眼前是徐杜二人的新婚之夜。洛施有些慢半拍的想到。
她又看了看自己,莫名消失的小布包好端端的挎在身上,而自己直直坐在地上,正对着那新婚夫妻的床前,立即有了怪异之感。
因为,二人相视而笑后,徐炳元为夫人卸下喜冠和饰品,连对饮合卺酒的规矩都没守,就迫不及待的弯身去吻住还在羞涩笑着的杜寒腊。
即使洛施神通广大到与鬼打了多年的交道,对男女之事却从没有清晰的概念,如今这一幕,对她来说,在这一方面已经算是莫大的冲击了。
不过让洛施慌忙爬起来的,还是她脑内很快划过的一个想法:“入洞房入洞房,这吻过之后,不就是那个了……”
什么活的唇攻图啊!!
像是印证了她的想法般,身后的床榻很快便不宁静,洛施红着脸,愣愣的站在原地听到了一点让人面红耳赤的哼哧之声,就不由自主想抬起手捂住耳朵。
但对面的人动作比她要快,洛施抬眉,忽然而至的钱卫克制的将一双如玉的手覆在她的耳上。她感受着这真实的触感,才发觉到这不是一场梦。
钱卫只低眸看着她羞赧的脸庞,但他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洛施都受不住这似哭似啼的动静,更何况是他。
洛施不带一点犹豫的伸出手,因着钱卫高出她一个头,又费力的踮起脚尖,将手掩在他的耳朵上。
洛施的手很凉,且因着多年练武,手上长着老茧的缘故,有点硌人。但钱卫丝毫不觉,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你终于醒了!”
洛施觉得聊天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也有心问道:“发生了什么?我昏迷了很久吗?”
“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了。”钱卫道:“喜房里来来去去了好几批人,可我只能待在这里,怎么都出不去,而且也没办法把你叫醒。”
所以她有着无法睁开眼睛的感觉,那是因为这才是现实,或者说,是那个将他们送过来的女子所捏造的幻境,而黑暗空间里,只是她不适应幻境,心神跌入的其他空间。
那里的一切是虚假的,她才会在咬破手指之后,还能够抹平伤痕。
两人对捂着耳朵,在喜帐交叠、锦被翻滚,充斥着暧昧呻吟声的情境之中,未知生死的状况下,却是红着双颊,发觉自己生出了不应有的旖旎心思。
钱卫嗓音高了几分,故意遮掩着什么:“洛施,你快看看我们该怎么办吧?”
他对这些一窍不通——为什么来到这、怎么来到这的,只有眼睛一睁一闭的结果告诉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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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道无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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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的注意力又重新聚集于这间喜房内,钱卫说他不能离开屋子,估计也只是在房门处碰壁,发现走不出去。
洛施给自己做了心理预设,红着脸朗声道:“钱卫,我四处走走去。”
她如此说,钱卫立即明了,也忙放下了手。
洛施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在心里默念“清心诀”,身后的声音磨人,但她的适应能力很强,熟悉过后,倒能慢慢做到面不改色。
在这一方面上,洛施可谓是个神人,轻松地做到了心无旁骛;钱卫乖乖跟在她身后,却不说话。
洛施由着自己的节奏,推了推房门,房门的触感与真实世界里的无异,只是怎么摇动都没有办法打开。
钱卫见状,终于插了一句:“这里的门、窗,我都试过了,但无一例外,找不到打开的办法。”
洛施犹豫片刻,道:“你在我醒来之前,是见到了房里进进出出的人,对吗?”
“嗯。”钱卫回想着:“有恭贺新婚的同僚、闹洞房的亲眷,还有嘱咐仪式的喜娘和伺候的下人们。”
他忽而蹙眉,“洛施,当时我仓促之间碰到了一个来道喜的同僚,但我的身体像是无形的,只是径直穿了过去。”
“嗯,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洛施理所当然的下了定论,他们被困在幻阵里了。这场喜事,他们是纯粹的旁观者。
洛施对阵法知之甚少,师父要她学的时候,她也只能象征地记住几个基础的阵法。这幻阵,顾名思义,布下结界,将人困在其中,使其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想象里,而一旦心甘情愿沉沦其中,最坏的结果,就是完全与之融为一体。
可也不对,如果是为他们而设的阵法,怎么也轮不到给他们观瞻徐杜二人的洞房仪式。
洛施抿唇,看向屏风之后缓下的两道身形,只能从头开始想。
那个有着徐夫人面容的女子一定有问题,她与钱卫被困在这里,估摸着就是她的手笔。
而她后又被困在不知名的逼仄空间里,钱卫是比她更早醒来的。在那里,她用一滴血破了困住自己的屏障。
她突发奇想,如果说,这里是由一道阵法捏造的幻境,那么她一定是因为不能为阵法所容,才会连装着不少厉害物什的布包一同要被扔出去,只是中途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才会给她从黑暗屏障里出来的机会,身体还好端端的在钱卫身边。
洛施愣了愣,钱卫……会是他的影响吗?
算了,现在不是推测这个的时候。
洛施往后捋,屏障能够隔绝她与法器玉箫的联系,由此可以推断那女子的本事比她高上不少。至少,她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洛施……你有没有觉得,脚下的地平在动!”
洛施正在思考用法器暴力破门的法子是否可行,这时,钱卫有些惊惶的声音传入耳畔,顺道攀上了她的右臂。
那种感觉很轻微,洛施凝眸,可那种细微的震动不一会儿就像是传遍了整个身体,牵动而来的酥麻感直接让她忽略了压在右臂上的重量。
怎么会这样……她就算再不认真练功,幻阵是师父给她讲的第一道阵法,她那会兴致勃勃,算是听全了的,从没记过会有中途崩毁的表征。
两人试图互相搀扶,洛施绞尽脑汁没有想到解决方法。幸运的是,这种晃动没有持续太久,只带来了一点轻微的眩晕感,便灰溜溜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