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讪笑着,都不敢去看顾婉余。
宋翎泉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的,春琼楼数日没开张,此时有人捧一大笔钱,她可不就是见钱眼开了。
见惯了这种人,宋翎泉心底没有什么感触,只是女子适才抬起下颌冷眼望过来时,勾得人心里就像是掉进了一簇火苗,燃烧着在心底烫下了一抹厚重的痕迹,既疼又痒。
说难听点,往日他也觉得顾婉余绝色,他见过的好颜色众多,他会觉得惊艳,但不会在心底留下什么痕迹。
顾婉余挣扎了下,没有抽出手,不由得冷声:
“宋公子握够了么?婉余身上还有伤,恐怕没法待客。”
她连宋爷都不喊了,叫某人眯了眯眸眼,宋翎泉没松手,倏然,他问向晴娘:
“她的赎身费多少?”
这一声炸响在两人耳边,顾婉余愕然地抬起头。
第15章
大厅内安静了一刹间。
晴娘忙忙回神,她讪笑:“宋爷别开玩笑了,婉余可是咱们家台柱子,她可走不得!”
她堆着一脸的笑,手还攥着那沓银票上没松开,宋翎泉自然不信她的鬼话,什么走不得?不过是钱不够罢了。
宋翎泉眼皮子都不掀一下:
“一万两。”
他说得不心疼,但外间听见这话的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咂舌。
幽州城不是没有勾栏院,三千两赎个头牌绰绰有余,谁能想到隔着一座城池,翻个倍的银钱掉进去居然都不听响。
晴娘和顾婉余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晴娘心底不断唾骂,婉余之前费心思陪他的时候,不见他来替人赎身,偏等十鸢走了才来!
晴娘像是也被这大手笔砸懵了,缓了一下,才脸色僵硬,肉疼地说:
“宋爷,您别为难奴家了,婉余真走不得啊。”
宋翎泉皱了下眉,没想到一万两都不能让晴娘松口,再一想顾婉余的见客费不下百两,又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顾婉余只要留在春琼楼一年,足能赚回来这些钱。
顾婉余也像是终于回神,她扯着唇:“宋爷这又是在玩什么?”
她话说得不客气,称呼却是又变了回去。
宋翎泉不由得垂眸看了她一眼,将人带走的心思越发浓了点,他望向晴娘,他是从战场上闯出来的官位,沉下脸时不自觉让人觉得冷意刮骨:
“别废话,人,我今日是一定要带走。”
晴娘直面这股气势,脸色都吓白了点,心下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沉。
顾婉余的话不止是说给宋翎泉听的,更是在向她表态,宋翎泉的态度让她看见了任务的希望,她想再试一下。
如她所料,顾婉余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这身鞭痕在手臂上的伤疤结痂时,她就刻意让晴娘留下了,伤势未愈再添新伤是什么滋味,顾婉余不想赘述,但相较于疼,她更是要有备无患。
宋翎泉可能一时粗心大意,戚十堰却不是个好对付的。
果然,宋翎泉打了她们一个回马枪。
让十鸢去执行任务本来就是无奈之举,如今眼见宋翎泉真如她们一开始计划的那样有带她回幽州的迹象,顾婉余当然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到时,她即使拿不到城防图,起码不会让十鸢孤军奋战。
晴娘脸色变了又变,她像是瞧出宋翎泉的势在必得,又朝外望了一眼,狠狠心咬牙道:
“两万两!婉余一走,奴家一时也找不到人来镇场子,这其中的补偿,您得给奴家。”
她仿佛格外不情愿,语调都幽怨起来,晴娘三十余岁,常年待在这种地方,斜眸一瞥都是风韵犹存,这般哀怨也不会惹得别人不喜。
至少宋翎泉扫了她一眼,没有在听见这个数时撂脸色。
顾婉余怔住,像是没有想到短短三言两语间,她的去处就被定下来了。
宋翎泉:“明日,钱会送到。”
晴娘可不理这套,她讪笑着,抬手想把顾婉余拉回来:
“听闻宋爷不是衢州城的人,您要是明日才送钱来,那婉余也得明日才能和您走。”
隔着一两百公里的路程,谁能保证人心,万一明日宋翎泉不把钱送来呢?
顾婉余偏了偏头,才没叫自己笑出来。
宋翎泉脸都黑了。
但他没和晴娘争,而是高声喊了人:“杜锋青。”
杜锋青在外面听到了现在,也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在进来后接住宋翎泉抛来的印章,立刻心领神会。
这是叫他去钱庄取钱呢!
杜锋青去取钱的期间,顾婉余挣扎了一下手腕,她神情复杂,低垂下脸:
“宋爷当真要替婉余赎身?两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人都去取钱了,这个问题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但顾婉余就是故意问的,目的不过是将姿态做足。
“还能有假不成?”
顾婉余咬住唇,抬眸和宋翎泉对视许久,堪堪一福身,转身就要走。
宋翎泉皱眉,要拉住人:“又要做什么?”
顾婉余斜眸睨了他一眼,风情横生:
“您要带婉余走,婉余自然是要去收拾东西,难不成您要让婉余两手空空地和您离开?”
宋翎泉低笑,终于放人走。
*******
十鸢不知道衢州城发生的事情,自遇见宋翎泉后,她一
直提心吊胆着,生怕顾姐姐会出事。
但很快,她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衢州城和长安城相隔近千里,至少是半个月的路程,陆行云许是不想节外生枝,一路上都在快马加鞭,眼见将要到了长安城,十鸢只能敛住所有心思,确保自己不露破绽。
七日后,一行人进了长安城。
十鸢都能感觉到陆行云松了口气,她不觉得意外,如今可不是太平盛世,山贼土匪横行,如今到了长安城,众人才能把心放下。
铃铛趴在帘子前,掀起一角看向外面,惊呼不断。
江南富裕是不错,但长安城作为都城,是外人意想不到的庄严和繁华,城门高高耸立,让入城的人都不由得感觉到个人渺小,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不自觉就生出了敬畏。
十鸢对此不感兴趣,只是这一幕,让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种种,陆家人的嘴脸一一闪过眼前,让她眸色不着痕迹地冷了些许。
闹市的声音渐渐消失,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铃铛忙忙地下了马车,又掀开帘子,长安城的繁华让她越发生出了自卑,小心翼翼道:“姑娘,您慢点。”
十鸢被她扶着下了马车,长安城比衢州城要冷,许是才下过一场雪,抬眼望去时,四周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覆盖着瓦片和街道,只余着出墙的红梅还残存着些许颜色。
铃铛冻得打了个哆嗦。
十鸢身上披着层厚厚的鹤氅,倒没有她反应那么激烈,帷帽外有一层狐绒裹着脸,狐绒颜色赤红,将她脸颊衬得越发白皙。
陆行云上前一步,他肉眼可见地放松:
“十鸢姑娘,咱们到了。”
陆家还是有底蕴的,在长安城的勋贵之处坐落着一座三进三出的府邸,占地面积虽说不大,这个位置却是代表了更多意义。
十鸢情绪一直淡淡,闻言,她也只是抿唇轻笑。
叫想看她吃惊的陆行云有点失望,陆行云原本以为等到了长安城后,面对长安城和衢州城的差距,人会生出不安来,如此一来,陆家才好拿捏她。
结果没有想到她居然无动于衷。
陆行云隐晦地皱了下眉头,很快恢复笑容:“爹和娘一定都等着你了,快和我进去。”
十鸢将陆行云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由得握紧了手帕。
她虽是出身低微,但在春琼楼的九年,她也是过着敲金弄玉的生活,论起见识,未必比一些世家女子浅薄,即便是前世,她也没有被陆行云唬住。
陆家初始没能拿捏住她,也没有放弃。
后来,总有些下人会时常经过她的院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叫她听见一些闲言碎语,她本就也向往清白出身,时间久了,她难免越发安静。
而这时,陆夫人会出头处理掉一些碎嘴子的下人,告诉她,让她不要担心,她既然来了陆家,陆家就是她的家。
十鸢不得不承认,彼时,她对陆家人是感激的。
直到她被强行送去幽州城时,她立刻想通这其中的不对劲,那些时常经过她院子的下人本就可疑。
而且,衢州城和长安城相距甚远,两处通信艰难,只要陆家有心,掩盖住她的出身并不艰难,偏偏满府邸的下人都得知这件事。
可在她被送去戚家的一年中,她从未在戚家听说过有关她出身的流言。
这只能说明一点,陆家的确在戚十堰跟前隐藏住了她的来历。
十鸢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她安静地跟着陆行云往前走,陆行云知道她不会在陆家待很久,所以压根没有给她介绍陆家的想法。
一路到了正院,珠帘被掀开,入目的就是一扇雪中青竹的屏风,绕过屏风,她才瞧见室内的人。
室内摆着黄梨木椅,妇人坐在位置上,侧脸和嬷嬷打扮的人说着话,听见声音,她转过头来,一见人,脸上就有了笑意,她穿着绛紫色的苏织锦缎,四十出头的模样,眼角有细纹,却是让人觉得温柔可亲。
她站起来,走到陆行云跟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心疼道:
“你这一走,就是数月,人都瘦了,这一路上可平安?”
陆夫人的样子一半是装给十鸢看的,一半是真的心疼,赶路可不是一件轻松事,陆行云的确消瘦了许多。
陆行云笑着摇头:“娘,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您快别担心了。”
十鸢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浑身透着人生地不熟的局促,从陆夫人的角度,轻而易举地就看见她攥紧帕子的双手。
陆夫人眉眼含了笑,不似对陆行云那般亲昵,却是让人下意识地放松下来,她说:
“这便是十鸢了吧?”
十鸢福下身子,她轻声细语地:“十鸢见过夫人。”
陆夫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女子垂眸低羞,眼睫轻颤,脸颊白皙,如同宣纸上晕开的一层粉脂,柳叶眉,杏唇染红,明眸皓齿,她只是盈盈一弯身,就让满室生辉。
陆夫人顿了顿,趁着十鸢不曾察觉,她不着痕迹地和陆行云对视一眼。
相较于被惊艳,她最深的印象却是——
果然相似。
第16章
衢州城,岑默接手衢州城大半事务,坊市也终于重开,但春琼楼相较而言冷清了不少。
顾婉余一走,绾笛一下子成了春琼楼的头牌,她扫了眼近两日从后院搬到前楼来中的数位女子,心底有点不爽利,低声嘀咕道:
“真是怪哉,平日瞧她不惯,这一走,我心底还空落落的。”
旧人去,新人补,这世道乱起来后,让勾栏院处从来都是不缺人的。
养不起子女时,首先被舍弃的总是女子。
她和顾婉余相识数年,斗嘴早成了习惯,如今没了顾婉余,她连说闲话都觉得没了劲头。
绿诣摇头:“晴娘最近忙碌,还得劳您指点下这些新人。”
绾笛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麻烦,但直到最后都没有拒绝。
真当会常来勾栏院的人是什么好人么?稍有一点不顺心,嘲讽打骂都是日常。
顾婉余被赎身一事,晴娘特意滞后了两日才传到周宅去。
至于原因?
晴娘装作没看见周时誉骤冷下的脸,她心知肚明,要是提前让周时誉得知了消息,虽然他不至于说破坏计划,但只要他和婉余见上一面,都会让婉余走得不舒坦。
晴娘禀报完消息后,书房内安静了片刻。
胥衍忱撂下狼毫笔,笔墨在纸上落下墨点,他抬起头,淡淡地问:
“她的伤如何?”
晴娘叹了口气:“那丫头倔强,对自己下手也狠,一身的伤估计要养上半个月才能褪痕。”
她从不吝啬将姑娘们的付出说得严重。
周时誉低下头,谁都看不清他的神情,晴娘也不在意他,对他早有看不惯。
做任务的都是她的人,受危险也是她的人首当其冲,要说难受,她难道不比周时誉难受,需要看他的死人脸?
晴娘视线扫过主子膝上的狐裘,忽的想起十鸢,长安城冬日要比衢州城寒冷,她头一次离开衢州城,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或许是她的忧虑过于明显,让胥衍忱看了出来,他拉了下狐裘,指骨根根分明:
“她一路北上,期间是否有安排人接应她?”
晴娘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主子在问十鸢,点头:“自是安排了。”
只是那丫头第一次出任务,她都担心十鸢找不到春琼楼在长安城的据点。
胥衍忱视线落在案桌一侧的杂书上,想起上次某人安静地窝在一旁翻看着杂书,临走前,杂书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落下。
晴娘见他不再说话,福了福身退下。
许久,有人进来替他收拾案桌,瞧见了案桌上的杂书:“主子,这些要撤下去么?”
暖阳透过楹窗洒在他清隽的眉眼上,他看向夹在杂书中的书签,摇了摇头:
“放着吧。”
她回来后还要看的。
放在这里,免得书签掉落,叫她回来后不知从何处重新看起。
*******
十鸢已经抵达陆家数日了,铃铛依旧是跟在她身边伺候,但她的卖身契是签给陆家的。
她平日中安静,铃铛却是每日闲不下来,叽叽喳喳:
“奴婢打听了一番,听闻陆夫人膝下有一子二女,其中长女已经出嫁了,五姑娘则是前段时间
去秋明寺给老夫人祈福了,都不在府中。”
十鸢掀眸,她比铃铛要了解陆家的情况。
也知道所谓的五姑娘为何不在府中,不过是刻意藏了起来,以防她察觉出不对劲。
毕竟陆行云的借口是她和家中小妹容貌相似,才会替她赎身,一旦她发现她和陆五姑娘一点不相似,这谎言岂不是直接暴露了?
前世,她在陆家一待就是一整个月,加上她前后赶路的时间,陆五姑娘被迫在秋明寺祈福两个月,连年宴都没办法回家参加,也让陆五姑娘彻底在心底怨恨上她。
明明她才是被蒙骗的那一个,但谁叫其余人都是陆五姑娘的亲人,她有家不得回的委屈和怨气自然只能撒在她头上。
后来,她被戚十堰送回陆家后,最针对她的就是陆五姑娘。
彼时她没了利用价值,也不会再有人假惺惺地替她出头。
陆行云倒是对她有一点的觊觎之心,但抵不过戚十堰那一句不希望有人将她和许姑娘再混淆,所以,直到最后那一杯毒酒,她也不知是该恨陆家还是该恨戚十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