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十堰面无表情:“臣听不懂王爷的话。”
胥铭泽眸中的阴鸷一闪而过:
“让许晚辞来见本王,别让本王说第二次。”
宋翎泉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骤然难堪下来。
戚十堰耷拉着眼皮:“不知王爷要见阿晚做什么,王爷毕竟是外男,要见阿晚,恐怕有些不合适。”
胥铭泽冷下声:
“戚十堰!”
戚十堰和他对视,冷意迸裂而出,他一字一顿道:“臣说了,她不见人。”
戚十堰从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他过于念旧情,过于忠心,在胥铭泽面前,再是不赞同他的一些做法,也只是沉默寡言。
时间一久,纵是外人再骇然于戚十堰,胥铭泽也只觉得戚十堰早是一条驯服的狗。
这还是戚十堰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不敬。
也让胥铭泽陡然记起来,他如今的将军之位不是靠屈膝谄媚得来,而是他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这是一柄浸在寒潭的刀,便是被握住,也会让人觉得冷意森然。
胥铭泽沉默了好一阵,他眼中是阴鸷和阴冷再也掩藏,他陡然低笑道:
“怎么,难道是她不想见本王?”
没人听得懂他此刻的情绪,像是单纯地嘲讽戚十堰,又像是真心想听到一个答案。
戚十堰没说话。
胥铭泽没得到答案,骤然也有些意兴阑珊,他厌倦地挥了挥手:“安排好住处,本王要休息了。”
戚十堰转身退下,在退到书房外时,他又站住,背对着胥铭泽,沉声道:
“王爷,您该知道,不论如何,便是豁出性命,臣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她。”
胥铭泽厌烦地耷拉着眉眼,没搭理戚十堰。
等戚十堰离开后,书房内只剩下胥铭泽,好一阵沉默中忽然响起胥铭泽的低笑声:
“……呵、呵呵,阿晚,原来你把这一切都当作是欺辱么。”
菱荣苑。
许晚辞知道今日是胥铭泽抵达幽州城的日子,她一整日都处于惶惶不安中,直到院门被推响,如同凭空惊雷,许晚辞手中的杯盏陡然掉落。
她转过头,紧紧地盯着门口,她手指都在无意识地颤抖。
在戚十堰露面的那一刻,或许是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许晚辞的脸色倏然惨白。
她颤声道:
“你、你……都知道了?”
说实话,许晚辞早不知道她该对戚十堰是什么态度了,但她也知道她和戚十堰早回不到从前。
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三年时光,还有胥铭泽和陆十鸢。
但她知道,如果这世上有一人,她想让他只记得她的美好的一面,那只会是戚十堰。
有那么一刹,许晚辞觉得,她或许在三年前死去才是幸事。
许晚辞下意识地往后退,腿碰到了床榻,整个人栽倒在床榻上,她浑身单薄得仿佛倒下也要散架一样。
她羸弱至此。
戚十堰没告诉任何人,他每见许晚辞一面,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愧疚和歉意在心底疯狂燃烧。
如果不是许晚辞,他年少时该是死在难民营中,如果不是许晚辞,许家父母不会那么善待他,如果不是许晚辞,许父不会一而再地提拔他,最终让他入得胥铭泽的眼。
……如果不是许晚辞,三年前该死的人是他。
她救了他,岂止一两次。
而要不是他,许晚辞怎么会落得如今这种走两步都要疲倦的地步。
对许晚辞的话,戚十堰只是沉默了许久,他哑声说:
“你手腕上的红血玉镯,是幽州城去年敬献到长安城的。”
他亲自送到长安城的东西,他如何会不认得?
能在她下葬时,就将她带走,如此在戚府来去自如之人,还能有谁。
早在她出现的第一面,戚十堰就已经察觉了真相。
许晚辞陡然低头,她彻底呆住,许久,她眼泪忽然争先恐后地掉落下来。
她发出无意义的哭声,她甚至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
这一刹间,她想到了什么呢?
她想到她为了那块被胥铭泽摔成两半的玉佩而绝食时,胥铭泽气得砸了整个芸梅苑,数日后,他捧着这只玉镯,咬牙低声道:
“不就一块玉佩,我赔给你就是。”
他握住她的手,低声哀求她:“阿晚,能不能别折磨自己。”
他最讨厌她身边出现有关戚十堰的一切,最终却是将这只玉镯亲手送给她。
她忽然生出彷徨。
她到底该拿胥铭泽怎么办?
第36章
胥铭泽住进了戚府一事,十鸢也是知道消息的。
第二日时,戚十堰亲自来泠兮苑见她,十鸢都有些意外,她怔了一下,才从卧榻上起身,站在原处福身,垂眸声音低细:
“妾身见过爷。”
她安静地站在原处,也不似往日一样总要凑他很近。
戚十堰的脚步也不由得一顿,他和她隔了一段距离,谁也没有跨过去,戚十堰袖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他沉声道:
“这段时间你待在院子中,不要出去走动,有什么需要的,让柏叔给你送来。”
十鸢下意识地轻蹙眉。
不能出府,也不能在府中走动,她的消息要怎么送出去?
她也在想戚十堰这番话的意思,不会是因为许晚辞,否则,在许晚辞来的第一日,她就该被困在院子中了。
唯一的变量就是胥铭泽。
戚十堰不想让胥铭泽见到她,为什么?
十鸢心底猜测着原因,但不妨碍她面上涩然一笑,她轻声道:“爷是要软禁妾身么。”
或许是她面上自嘲意味过于浓厚,让戚十堰心底不由得一沉,仿若被锁链捆住重石,狠狠地下坠。
戚十堰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给出理由,他只能加重了语气否认:
“不是,别乱想。”
戚十堰了解胥铭泽。
他既然真对许晚辞起了心思,就绝不是会爱屋及乌的性格。
一旦被胥铭泽看见十鸢,他只会毁了她,好让这世上不存在第二个“许晚辞”。
胥铭泽太极端,不会允许世上有许晚辞的替代品出现。
戚十堰犹然记得当年先帝尚在时,有小将出头,被人讨好地称为下一个戚将军,不过三日,胥铭泽让人打断了那个小将的腿,等他见到那个小将时,胥铭泽正指着那个生不如死的小将,对他笑着道:
“瞧瞧,这就是他们口中的下一个戚将军。”
下一刻,他声音骤然转冷:“他也配?”
似锦帛迸裂声响起,那个小将的痛苦声戛然而止,有剑刃铿锵落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戚十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将倒地,他呼吸陡然急促,第一次对胥铭泽生怒:
“王爷!”
戚十堰至今记得那个场面,胥铭泽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和死了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看都没看鲜血横流的地上,轻飘飘道:“拖下去。”
胥铭泽看中的人或者物,都必须是独一无二。
十鸢不能出现在胥铭泽眼前,尤其是在戚府中出现在胥铭泽眼前。
偏他不能解释,难道他要和十鸢说,一旦她出现在胥铭泽眼前,就会被胥铭泽视作冒充许晚辞的伪劣品?
但他明知道女子心底的芥蒂,所以,这番话只能被他咽下,他什么都没法说。
然而女子听不到解释,只固执地认为她被软禁,她咬住唇,将情绪都咽在喉间,偏过头去的那一瞬间,戚十堰清晰地看见她红了眼。
她生得一副好容貌,叫她只是轻微蹙眉,便让人恨不得拢尽天下好物求她欢颜。
有一口气堵在了胸膛,叫戚十堰闷得慌,涌上喉间的情绪涩得人难受。
戚十堰匆匆转身,在跨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到底是停了下来,他微不可察地放软了语气:
“早些休息。”
等人消失在泠兮苑内,十鸢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渐渐消失,她姣好的黛眉轻蹙,下意识地往楹窗望去,下一刻,她按住心底的那点冲动。
胥铭泽入住戚府,戚府必然比往日更加戒备森严。
她没有把握不惊动任何人地出府。
在十鸢心生急躁的时候,顾婉余倒是出了宋府,她太是挑剔,宋翎泉送来的首饰都不得她喜欢,时间一久,宋翎泉没好气地让自己出府去挑。
顾婉余便也得了出府的借口。
城南,往深处走时,会闻见一阵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偶尔白日时抬头也能看见楼阁处倚栏往下巧笑嫣然的莺莺燕燕。
临近此处的一条巷子中。
顾婉余被人握住了手腕,她脚尖踩在对方的腰腹处,许是位置过于敏感,叫人忍不住地扣住了她的脚踝,脖颈间传来一阵疼意,他闷哼了声,道:
“倒是会咬人了。”
顾婉余尝到了一口血腥味,她嫌弃地呸了两声:“你是属狗的么。”
周时誉要被气笑了,被咬的人是他,被骂是狗的人依旧是他。
殷红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女子毫不在意,她舌尖添了一圈唇边,叫人看得眼神稍暗,她把脸侧垂落的一缕乌发挽在耳后,免得染上血味,有些烦躁地皱眉:
“十鸢一定是得了消息,但如今戚府戒备森严,她被困在府中不得出,怕是要急坏了。”
周时誉闷声嘟囔:“到底是她急坏了,还是你担忧坏了。”
顾婉余斜眸一瞥,眉眼凝了些不满,周时誉立即消声:
“放心,消息送得出来。”
顾婉余才不管他怎么让消息送出去,便是同僚,也不需要事事尽知,各司其职最好。
这般想,她仰着脖颈,侧眸扫过蹲下去替她穿鞋袜的某人。
倏然,她勾唇自嘲一笑。
是同僚。
再也是耳鬓厮磨,也只是同僚。
周时誉脖颈处还流着殷红,一点点落入衣襟处,他看也不看一眼,将女子鞋袜穿好,皱眉道:“你也不怕脏了脚。”
顾婉余不理他,只是余光时不时地瞥他一眼,见他依旧不管伤口,立时堵了一口气。
许久,她终是忍不住,拿出绣帕按住了那处伤口,她咬得恨半点不留情,殷红也透过帕子染红了她的手,顾婉余心尖都颤了一下,她听见某人低笑了声,倏然,她恼羞成怒,再没往日的勾人淡然:
“周时誉,你迟早人嫌狗厌!”
周时誉满不在意,他也按住伤口,或者说握住替他按住伤口的那只手:“我也不需要别人喜欢。”
顾婉余倏然垂下眼眸。
她从长安脱险那一日,就立誓为主子效忠,所以当初得知晴娘所在时,义无反顾地去了春琼楼。
周时誉出身显贵,也是眼高于顶,她也一贯知道他看轻青楼女子,二人纠缠起源一场意外。
能纠缠至今,早出乎顾婉余的意料。
顾婉余不由得去想,他口中的不需要别人喜欢,也包括她么?
顾婉余忽然从他掌中巧妙地挣脱出手,她情绪一下子寡淡下来,巧笑的面具又套在了脸上,她轻蹙鼻尖:
“行了,我要回去了。”
周时誉眼底适才的温情立即消失,顾婉余也只当看不见。
顾婉余转身就走,忽然被人从后面扣住腰肢拥入怀中,顾婉余呼吸一轻,她背对着他脸上再没有风轻云淡,他禁锢在她腰肢的手臂很紧,让她心脏仿佛也一圈圈收紧。
顾婉余听见他问:
“顾婉余,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停下。”
永远在替主子效命,永远在执行任务,和他见面也永远
不会正大光明。
忽然间,巷子中彻底安静下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终于出声,她喊他“周大人”,疏离至极的称呼。
她说:“周大人,我要回去了。”
她什么都没回答,但也什么都回答了。
周时誉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涩意,他瞬间闭了闭眼,不论是晴娘,还是程十鸢,人人都道是他嫌弃她的青楼女子身份。
他数年间不知去了春琼楼多少趟,她总是不肯和他走。
她说,每个人都是要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在这条路上义无反顾,也不许任何人阻拦她。
周时誉终于松开了她,他和往常一样,沉默地注视着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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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府,戚十堰不想让胥铭泽见到十鸢,但事总与愿违。
胥铭泽来幽州城,就是要带许晚辞回去,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在戚府待着。
他甚至早做好了和戚十堰撕破脸的准备。
但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这令他忍不住地失神片刻,须臾,他嗤笑一声,打破自己心底的妄想,他偏头,笑声让人浑身发麻:
“去查,这府中何处住了女眷。”
府中有女眷一事,不是秘密。
在意识到幽王来者不善时,柏叔就下了命令,没有将军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透露许姑娘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