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鸢将衣襟一点点扣好,她好像没觉得这种场景有什么不对,如果忽视她有些绞在一起的手指的话。
半晌,十鸢轻声问:“公子是生十鸢的气了么?”
胥衍忱偏过头,他口吻淡淡道:
“我岂敢生你的气,否则,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不告而别。”
旧事重提。
他还说没生气呢。
十鸢情不自禁地瘪了瘪唇。
最终,她没办法,只能保证地说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某人终于肯转过头来:
“当真?”
十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十鸢何时骗过公子?”
胥衍忱扫了一眼她的肩膀,十鸢下意识地想要藏起肩膀,她眼神闪烁,堪堪咬声道:
“这个不算。”
胥衍忱没忍住地叹了口气:
“好,我信你。”
********
是夜,衢州城没有宵禁,但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有过战争,街道上也没有行人来往。
十鸢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她穿着最简单的雪青色襦裙,乌发被一根玉簪挽起,余下青丝披散在身后,叫夜色中脚步声不轻不重,和寻常人一样。
不远处的街道有打更人经过,此时恰是三更时。
忽然,街道上的脚步声变成了两个人。
十鸢仿若未觉。
脚步慢慢逼近,在来人准备碰她时,十鸢骤然抬手挡住,她没有意外地偏头看向来人:“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江见朷勾了勾唇,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衣,仿若半点不觉得这身衣服在夜色中很是引人注意。
他双手枕在头后,忽然转身倒退而行,和十鸢对上视线,他轻描淡写:
“你喜欢你主子啊?”
十鸢眸色骤然一厉,利器瞬发而出,江见朷慌忙地错身闪过,下一刻,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墙上,背部受到重击,江见朷忍不住地呛咳出声。
十鸢没有松手,她皱眉,一错不错地望着江见朷:
“你在胡说什么!”
十鸢觉得她就是自找麻烦。
偏这段时间相伴而行,她也的确了解他几分,既然他能解公子的毒,就根本不需要三日时间准备。
那不是说给胥衍忱和周时誉听的,而是在说给她听。
江见朷好像真的不怕死,他也不在乎命脉还握在别人手中,不仅没有收敛,继续火上浇油:
“这么大反应啊
。”
他眸眼的温和彻底消失,肆意妄然,他笑着道:“他是个瘸子不好么?”
“反正有蛊虫压制,他便是身中剧毒,也不会死,不是么?”
江见朷漫不经心地说:
“他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和你天壤之别不是么,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所以,我真是不解,你作何煞费苦心地替他解毒呢?”
十鸢沉默地望着他许久,她一点点松开了他。
江见朷一点也不意外,谁会没有私心呢?
但女子紧接着的话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只需要替他解毒,就够了。”
江见朷眸色稍变,他唇角的幅度一点点抹平,抬眼望向程十鸢:“哦?”
十鸢偏头望他,眸中情绪甚至比他还觉得奇怪:
“在你们眼中,是只有情爱二字么?”
她是否喜欢公子?
她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初见公子时就知晓他的矜贵自持,她比谁都清楚她和公子是天壤之别。
她也从未想过要妄揽明月,她只希望公子能坐卧高堂之上。
不仅仅是为了报恩。
十鸢骤然想起她去往青云山的前一晚,她和晴娘的对话——
两个月前,春琼楼。
“十鸢想请晴娘给十鸢下令。”
晴娘听完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要去青云山?”
晴娘很快摇了摇头:
“青云山有我们的据点,让她们将江见朷带回来就是。”
十鸢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大人找了他数年,也不曾把人带回来,晴娘觉得他会轻易露面么?”
江见朷特意和她说上那番话,便是要她亲自前往青云山。
晴娘脸色微变,她掌管春琼楼,岂会不知青云山的地势险峻?
许久,晴娘终于松口,她紧盯着十鸢的双眼:
“你确定你能将人带回来?”
十鸢抿唇:“总要试一试的。”
晴娘冷静道:“好,我会传令给青云山附近城池的据点,让她们全力协助你。”
恰好外间有人闹事,晴娘咒骂了一声,她转身就要出去处理,十鸢见她急躁躁的模样,她忽然有点不解。
晴娘纵是再嘴硬,惯来待她不错,也待楼中其余人惯有怜惜,但十鸢很清楚,如果在她和公子中做选择,晴娘绝对会选择公子。
她是被胥衍忱救过一命,所以,她心甘情愿替胥衍忱出生入死。
晴娘呢?
她为什么对胥衍忱如此忠心?
十鸢不解,她也问了出来。
晴娘一顿,她站在门口,头也没有回,十鸢听见她的声音:
“你知道么,燕云城是天底下唯一一座设立女子学堂的城池。”
外间月色如洗,落入了晴娘眼中,她眼角不知何时生了细纹。
她为什么不惜在春琼楼耗费一生,也要效忠于胥衍忱?
“或许是因为他不觉得女子生来就该被困于后院相夫教子。”
他肯答应她在燕云城内设下女子学堂,或许这只是他的虚伪作态,但只需要窥得一点星星之火,就便足够令她们飞蛾扑火。
十鸢彻底怔住,她问:“女子也能入学堂么?”
“为什么不能呢?”
——为什么不能呢。
***
月色如水洒下,笼罩天地,江见朷听见女子认真地说:
“我从未贪求过儿女情长。”
她替公子卖命不再只是为了报恩,她也不需要胥衍忱喜欢她。
她过于认真,认真到江见朷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江见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你所愿,我会替他解毒。”
第56章
在江见朷准备给胥衍忱解毒的同时,长安也不是一片太平。
当初十鸢被送到幽州城后,陆家有女被纳入戚府的消息也就不是秘密,陆行云本来也顺利地入了礼部为吏,纵是官职不高,但总有一步步往上爬的机会。
但是在入职的那一日,他忽然昏迷,再醒来时,却是瘫痪在床,再也站不起来了。
陆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子,消息传出来时,整个陆家阴云密布,陆夫人和三姑娘都只觉得天斗要塌了。
对于她们来说也的确如此,陆行云瘫痪,就代表他这个人是废了,日后陆家只会由庶子继承,到时还有她们嫡出一脉什么事?
本该是是陆行云的礼部之位也被庶子得到,陆行云整日躺在床上,脾气愈发阴沉暴躁,院子内整日传来噼里啪啦的玉器破碎声。
这一日,陆垣曲和庶子一起当值结束回家,却在这时,有一群人闯入陆家。
大门被封住,陆行云一家人全部被围住,陆行云也被生生地拖出来,两条腿分明没有直觉,他却是吓得腿都有些软了,他震惊慌乱地望着眼前人,脑子好像清楚了一下,口不择言:
“我妹妹可是戚将军的侍妾!你们敢动陆家,戚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来人冷呵了一声,下一刻,陆行云就被压在了地上,脸面贴地,冰凉的触觉传来,陆行云惊恐地睁大眼,再不敢胡乱叫嚣。
为首的领头人冷声问:
“陆十鸢到底是什么人?”
陆家当初给十鸢造了个假身份,只道是家中养女,对于十鸢来自春琼楼一事半字没提,如今陆行云也下意识地要辩解,却被了陆垣曲打断:
“敢问大人是谁派来的?”
一群人装入陆家,陆家被困,京兆府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代表这场行动早被默许。
陆垣曲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在听见领头人道出戚将军三字时,他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没有试图挣扎,很果断地将十鸢的消息交代出来:
“她是犬子从春琼楼带回来的女子,下官见她出身可怜,便收其做了养女,不知她犯了何错,但陆家全然不知情,望大人明鉴。”
领头人听着他撇清关系的话,眼中不由得出现一抹讽刺:
“卖女求荣,把你儿子送入礼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撇清关系?”
适才陆家嫡子还企图拿嫁入戚府的“妹妹”耀武扬威,仗势欺人,如今却是一口一个全然不知情。
真是可笑!
领头人可不管他们是否知情或者是无辜,隐瞒陆十鸢出身,导致战事有变,陆家在责难逃!
至于陆家该如何处置,待他禀明将军和王爷后,自会有发落!
“收好陆家,没有将军和王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
陆行云尚不知轻重,陆垣曲却是脸色控制不住地灰败下来,他是知道幽州城兵败一事的,难道这件事和十鸢有关系?
消息被快马加鞭地送到军营。
而在衢州城,周时誉也准备好了所有药材,只待江见朷替胥衍忱解毒。
这三日,十鸢和往日一样,安静地跟在胥衍忱身边,替胥衍忱推着轮椅来回走动。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周时誉来催胥衍忱休息,胥衍忱正要控制轮椅出去,却被门槛卡主,他自然而然地偏头望向十鸢。
十鸢握住轮椅,毫不费力地一抬,轮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门槛。
十鸢忍不住地垂眸扫了一眼胥衍忱的侧脸。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江见朷的话——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不是么?
十鸢不易察觉地一点点抿紧了唇,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眸中。
翌日,天际不过晓白,周时誉已经站在了院子中,他不敢叫醒主子,只好自己来回不断地踱步。
十鸢也是睡不着。
今日是江见朷承诺给胥衍忱解毒的日子。
在听见室内有动静时,十鸢就敲响
了房门,周时誉带着小厮进入,替胥衍忱换好了衣物,十鸢才踏入房间,她一眼就瞧见了胥衍忱。
暖阳落下下来,洒在她身上,恰是叫满室生辉,二人四目相视,他眉眼温和了些许,朝她招手:
“是不是没睡好?”
十鸢下意识地偏头朝室内铜镜望去,她眼底的确有一片浓影,十鸢伸手挡了挡,只露出了一双眸眼,她瓮声翁气道:“有一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她有时直白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胥衍忱也不由得低笑了一声。
周时誉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不由得抽了抽,懒得评价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
此时外间天色还未彻亮,由此可见三人心底的不平静。
便是胥衍忱也很难冷静。
但会有人叫她们冷静下来,早早约好的某人一直不曾出现,三个人空等到日上三竿,十鸢有些忍不住了,都怀疑江见朷是不是又要言而无信时,外间终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地脚步声。
十鸢听出来是谁,她恼瞪了一眼踏入房间的人。
江见朷仿若不知道这三人等了许久,他满脸疑问不解:
“怎么了?”
十鸢早就看透他的恶趣味,此时根本不搭腔。
江见朷见没人搭腔,他撇了撇嘴,又重新笑着道:“等久了?这才刚刚辰时,是你们起得太早了。”
他去看周时誉准备好的药材,仿佛漫不经心道:
“治病时,心浮气躁可不好。”
简单的一句话,十鸢若有所思地朝他看了一下。
江见朷推了她一下,十鸢告诫自己要谨遵医嘱,默默地松手顺势被推开,就见江见朷毫不客气地指使周时誉:“把他搬回床上去。”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胥衍忱。
再见江见朷将所有药材分成三份,随意吩咐道:“去熬药,再备上一桶热水。”
十鸢疑问:“药浴?”
江见朷冲她颔首,不吝啬地替她讲解:
“没错,他中毒多年,别看一直是被压制在腿上,但全身血液流通,这毒当然不可能真的安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药浴能替他将全身的毒素都逼出来。”
胥衍忱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
他眸色渐深,江见朷是不是对她的关注太深了一点?
如果江见朷真的出身于那个地方,他一直寻找的有缘人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见朷一点也不客气地将胥衍忱腿上的衣摆掀开,须臾,他想到什么,偏头去看十鸢:
“喂,待会还要替他脱衣服,怎么,你要一直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