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晴雯将膳食和药都摆出来,见许晚辞正在替胥铭泽沾水润唇,她见得多了,心底也难以生出波澜,晴雯低声道:
“王妃,大夫说,您的身体太弱了,长久下来,不等王爷醒来,您就要病倒了,这是大夫给您开的补药,您趁热喝了吧。”
补药的确是大夫开的,晴雯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许晚辞某些时候的确是个好伺候的主子,见晴雯端来药,即使她嫌弃药苦,厌弃极了药味,也是一勺勺地将药送入了口中。
晴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掩住眸中情绪埋下头。
等许晚辞喂胥铭泽喝完了药,晴雯才将碗筷一起收起来退了出去。
夜色渐深,晴雯躺在床榻上,她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半点困意都没有。
忽然,外
面生出了喧闹声,火光四盛,透过营帐照进来,将所有人都吵醒,她们慌乱起身:“怎么回事?”
有人侧耳仔细去听,半晌,那人有些迷茫地转过头:
“好像是外面的人在喊,王妃晕倒了。”
她们看向晴雯,毕竟晴雯是照顾许晚辞的人,晴雯也立刻拍了拍脸,一脸震惊地快速起身。
晴雯看似慌乱地收拾好自己出去,心底对这番场景一点都不意外。
许晚辞的身子不抵胥铭泽,只需要一点点剂量的毒药就有可能要了许晚辞的性命。
晴雯为了错开时间,她已经尽量地稀释银针上的毒,再由勺子浸泡,其实根本不剩多少毒,但即使如此,许晚辞依旧是连一日都没有撑过去。
外间的混乱声也传入了十鸢耳中。
十鸢忍不住地蹙起黛眉,公子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似乎有人从不远处经过,声音隐约传了进来:“王妃晕倒了,快去叫大夫。”
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十鸢一怔,能被叫王妃的只有一人,许晚辞晕倒了?
十鸢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眸色立时凝住。
此时约是丑时末,外间有些混乱,但看守营帐的士兵依旧坚守在原地,甚至还进来查探了一番,十鸢等人出去后,才抬起头,她张口吐出一块刀片,刀片精准地落在她手中,她手腕硬生生地铁链中转了一圈,皮肉撕扯,疼得她脸色发白,指尖的刀片悄无声息地卡在了铁链的缝隙处。
不知过去了多久,十鸢终于听见一道细微的声响,她眸色一凛,翻手握住铁链,没有让铁链落地发出声响。
十鸢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她来不及看身上的伤势,轻手轻脚地走到帘子前。
她听了两日的脚步声,几乎一刻钟左右就有士兵巡逻至此,刚才的士兵刚走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十鸢没有着急,她默默地等待下一波巡逻的士兵经过此处。
她透过帘子缝隙,冷冷地看向把手营帐的两位士兵。
十鸢清楚,她必须要快。
几乎是巡逻的脚步声刚过去,她立即闪身而出,左右分别一记手刀劈在了两个士兵的后颈处,她轻轻扶着两人倒下,动作间不由自主地扯开伤口,她额间溢出些许冷汗。
她迅速地分辨了一下,找到了顾姐姐被关押的营帐。
没等看守之人反应过来,迅速解决了二人,闪身进了营帐,顾婉余和诗情也是被绑住,两人身上都是遍布伤痕,十鸢咬牙,给二人松绑。
顾婉余忍住伤口的疼意,她从发丝间一抹,手中顿时出现数根细如毛发的银针,她在诗情和十鸢身上快速地扎了几针,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才问:
“外面发生了什么?”
十鸢摇头,她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
她朝顾婉余看去,彼此对视间,顾婉余呼吸一顿,只听十鸢格外冷静道:
“顾姐姐,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第66章
戚十堰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到了许晚辞的营帐,许晚辞毫无意识地躺在床榻上,脸色煞白一片,她唇角溢出些许殷红,戚十堰的脸色铁青到极点:
“怎么回事?”
大夫满头大汗:“回将军,王妃这是中毒!和王爷所中之毒乃是同一种!”
戚十堰一颗心倏然往下沉,中毒?
他脑海中陡然闪过什么,戚十堰蓦然转身:
“快去牢房!”
大夫被留在营帐内给许晚辞解毒,戚十堰转身快步离开,晴雯望着将军的背影,在低头看向昏迷不醒的许晚辞,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希望姨娘能把握住时机。
牢房处一片狼藉,只有看守的士兵软软地倒在地上,戚十堰的脸色彻底冰冷,他双手握得劈里啪啦地响,声音低沉得让人不寒而栗:
“……程、十、鸢!”
许晚辞刚中毒,程十鸢就趁机逃出,戚十堰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
戚十堰冷冷地看向眼前一幕,脑海中却是格外冷静,虎牙岭连绵不绝,下山之处其实不止被他们困住的那里,只不过其余下山的地方都需要跋山涉水,没有一年半载很难出山。
但相较而言,却是安全得多。
她们选择下山被捕,如今又刻意闹出乱子逃走,目的是什么?
戚十堰忽然脸色一变,转身快步朝主帐走去,人还未靠近就听见一阵破风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戚十堰立即侧身避开,他死死地盯着落地的那根银针。
泛着黑色的银针格外眼熟。
让戚十堰立刻想到了程十鸢被刺客挟持走的那日情景。
戚十堰脸色一点点归于平静,他抬头望向挡在他眼前的人,所以,当日想要他性命的人其实是她。
十鸢和戚十堰相对而立,彼此对视间,眼底尽然全是冷意,面对四周士兵的围困,十鸢也没有一点紧张和不安,她撕下一截衣袖,把手中的刀柄和手绑在一起,动作间撕扯到身上的伤,有鲜血顺着白净的里衣落下,轻易染了一片红。
她遍体鳞伤地站在他眼前。
戚十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没有一丝动容地看着她:“你觉得你逃得出去?”
十鸢的青丝也被一根布条束起,微风拂过她的眉眼,没有半点往日的痴缠,只余下些许冷冽,她平静地和戚十堰对视:
“爷说错了一点,我不需要逃。”
戚十堰微微皱眉,一时间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他知道程十鸢是在拖延时间,但胥铭泽身边有林二等一众亲信保护,其实,他对胥铭泽的安危不是那么担心。
除了程十鸢,她们也只有两个人,想要刺杀胥铭泽,不亚于是自投罗网。
戚十堰眸色渐渐冷凝,他抬手下令:
“拿下她。”
众人一拥而上,十鸢堪堪侧身,抬手横刀而挥,她蓦然偏过脸,躲过一柄刀刃,饶是如此,她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到刀锋的凌厉,脸上隐约有一阵刺疼。
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十鸢心底默默数着时间,隔着火光和戚十堰对视。
戚十堰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忽然听见程十鸢提声道:
“爷转头看看吧。”
戚十堰倏而转头,瞳孔骤然一缩,远处火光四起,即使离得这么远,他们依旧能看见浓烟冒起。
那是——粮草之处!
粮草之处,诗情气喘吁吁地扶树而立,见火光四起,她无力地倒在树干上,却是畅快地扯唇笑起来。
“走水了!快救火!!”
整个军营倏然间全部惊醒。
四周士兵呆愣,十鸢来不及喘息,因为戚十堰陡然袭身而来,十鸢艰难地挡住戚十堰的攻势,论正面对敌,她本就比不上戚十堰,遑论她现在一身的伤。
戚十堰没有听到看守粮草的士兵传来呼救声,他一把攥住十鸢的手腕,十鸢仿佛猜到他要做什么,手骤然一松,刀刃掉落,落地之前,她倏然抬脚一踢,刀锋直冲戚十堰面部而去,戚十堰险之又险地避开,不得不放开对她手腕的桎梏。
但下一刻,他手掌顿时转向,直接携住她的脖颈,十鸢贴身而上,她毫不顾忌地双腿缠上他的腰肢,二人仿佛是交缠在一起,在戚十堰愣神时,她猛然甩袖,袖箭立时迸射,十鸢脚尖狠狠一踢,踩在戚十堰腰腹上,她仿佛听见戚十堰闷哼了一声,但十鸢头也没回,借机彻底远离了戚十堰。
十鸢有一刹间脱力,她呼吸不稳地站在众人之间。
戚十堰黑脸:“你——”
十鸢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蓦然勾唇轻笑了一声,微微
低垂着白皙的脖颈,她笑得颇有些放纵肆意,却仿佛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在其中,她黛眉姣姣,这一刻,在夜色中,她美得格外惊人,她说:
“我这等下三滥的人,当然不会正大光明的手段,让爷看笑话了。”
戚十堰说不出为什么,他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闷气,不上不下憋得慌。
对着这样的程十鸢,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一张脸沉了下去,他眸色沉沉地看向程十鸢。
就在这一刻,四周的士兵忽然低低地惊呼起来,十鸢越发退后了一步,戚十堰警觉,就见四周士兵浑身发软地倒了下去。
戚十堰皱眉:
“你又做了什么?!”
十鸢望向不远处浓烟,戚十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十鸢勾唇,她不紧不慢道:
“我说过,我不需要逃。”
她烧粮草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引开他们,她们需要的是这阵烟。
她也说过,她这等人哪里会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是戚十堰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吃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
蓦然,远处有一记信号灯发出,烟火在空中炸开。
戚十堰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头,仿佛听见远处传来号角的声音,他脸色彻底冰寒下来:
“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十鸢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浑身紧绷,对峙戚十堰,她没有一刻放松,闻言,她平静地问:
“听闻爷无往不胜,但如今,爷还有兵力阻挡我燕云大军的来袭么?”
主帐处,顾婉余到的时候,四周没有一个人看守。
她险些以为是遇到了埋伏。
但顾婉余记得她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她咬牙潜入了营帐,等看见胥铭泽没有意识地躺在床榻上时,顾婉余才意识到,这里居然真的没有人防守。
顾婉余整个人都是一愣,她顺手在胥铭泽的脸侧一抹,没有人皮面具,不是别人刻意伪装。
她没有犹豫,匕首狠狠插入胥铭泽的脖颈,她甚至不放心地转了一圈,不管有没有埋伏,等人死了,即使有埋伏也晚了。
但直到顾婉余离开了主帐,也没有遇到一个人阻拦。
她整个人都有点懵。
堂堂幽王,居然没有人暗中保护么?
在她离开不久后,有一个人缓缓地走到明处,如果晴雯看见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是谁。
林二平静地看着顾婉余的背影。
他掀开帘子踏入主帐,看见胥铭泽鲜血横流的脖颈,确认人死得不能再死,他才陡然提声:
“来人!王爷遇刺,捉拿刺客!”
顾婉余离得有一段距离,也听见了这一声捉拿刺客,巧合得让她心底纳闷,她按住不解,快速地朝约定好的地方退去。
在顾婉余撤退时,十鸢依旧在和戚十堰对峙,在听见她的话后,她明显感觉到戚十堰下手不再留情。
也是这一刻,她才确认,戚十堰刚才的确因为她一身的伤不曾对她下狠手。
但那点隐晦不得而言的怜惜也只截止到此刻。
十鸢忍不住咬唇,咽下喉中涌上来的血腥味,她手脚都有那么一刻发软,十鸢知道,她必须要找到机会离开。
她不能被留下,她不能成为戚十堰手中的人质。
十鸢狠狠咬唇,唇瓣被她咬得血肉模糊,见状,戚十堰眸色一冷,他下手越来越狠。
她对自己都没有一点心软,谈何让别人心疼怜惜她。
戚十堰欺身上前,手中刀柄翻转,和女子错身之际,剑锋蓦然回转,皮肉被割破的声音在这一刻格外清楚,女子仿佛低低闷哼了声,她竭力地忍住疼意,煞白的脸色在戚十堰眼前一闪而过,他堪堪垂下眼眸。
十鸢的手臂瞬间无力垂下,她立即换了一只手握住刀柄,想要挡住了戚十堰的剑锋,但她伤势严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朝她而来,她呼吸有一刹间骤停。
然而这时,她忽然被一阵力道推开,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十鸢蓦然回头,就见晴雯挡住她前面,剑锋从她体内穿过,鲜血顺着剑刃一滴滴地落下,十鸢心脏停了一刹间。
四周仿佛都陷入了安静。
戚十堰也愣然地看着这一幕,他记得晴雯,当然知道她在戚府伺候了数年,自然也知道她的忠心。
不论是有人给顾婉余通风报信,还是许晚辞中毒,明明晴雯是最可疑的人,但戚十堰从未怀疑过她。
戚十堰的声音在风中有些破哑:
“为什么……”
晴雯牢牢地抱住戚十堰的手,她没有回答戚十堰的话,鲜血堵住了她的嘴,她一张口就有无数鲜血落下,她艰难地说:
“……姨娘……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