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不算长,乐媛没有时间耽误,她快声丢下一句“圣女一定要等我”,就快速地转身下山。
顾婉余是了解十鸢的,闻言,不由得好奇:
“你还有事情没处理?”
十鸢点头,在寒潭乐赋初给她种蛊时,她有趁机打听过圣蛊的事情,圣蛊挑剔,除了练出它们的蛊师,想要让圣蛊安安稳稳地听话,需要一株叫木寒草的药草。
十鸢虽然能命令蛊虫,但因为种蛊的人是胥衍忱,她还是希望万无一失。
十鸢将前因后果解释给胥衍忱听,才轻声道:
“我听他说过,木寒草难得,整个圣寨也只存有三株。”
她需要这三株木寒草。
闻言,顾婉余心下不由得一紧,她忍不住地胡思乱想,百毒不侵自然是好事,但前提是不能被人所控制。
主子会愿意十鸢给他种下蛊虫么。
顾婉余心底骂这个死孩子,做事前不知道经过脑子么,就不担心主子怀疑她居心不良?!
十鸢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胥衍忱仿若不敬意地看了眼顾婉余,眸底深处是冷淡的警告。
顾婉余心底咯噔了一声,她埋下头,没敢提示十鸢。
胥衍忱牵着十鸢的手没松开,十鸢下意识地牵着他下山,就像是他坐轮椅的那段时间,他不论去何处,都是被十鸢控制着方向。
胥衍忱自然而然地问:
“木寒草长什么样,让他们一起找。”
他默认了十鸢的做法。
十鸢没察觉到不对劲,也没有意识到胥衍忱的应声代表了什么。
十鸢摇头,她也没有见过。
但是,十鸢低头看向手中的金色蛊虫:“它会带我找到的。”
顾婉余看着二人的背影,许久,她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忍不住地额角隐隐作疼。
她其实不懂,到底主子给十鸢灌什么迷魂药了,为什么十鸢会觉得主子是位好人?
能在当时孤立无援下在燕云城站稳脚跟,又和幽王、晋王一起三分天下,手底下还养着一批细作和杀手,胥衍忱自然不会是什么无害的人。
顾婉余摇了摇头,还是希望十鸢能早日识破主子的真面目。
如果只是忠心倒是不妨事。
但顾婉余担心的是,十鸢会被主子这面假象蒙蔽,一股子地栽进去,那时再意识到主子不是什么良善人,就晚了。
十鸢不知道顾婉余在替她担心,她正一门心思替胥衍忱寻找木寒草。
最终,她是在乐赋初的房间找到的木寒草。
或许是乐赋初极其自信,整个圣寨不会有人敢从他的房间盗取东西,所有,也没有在房间内设置什么密室。
这也方便了十鸢,找到木寒草后,十鸢没让胥衍忱直接吃下,而是妥善地把木寒草收好。
说到底,她也不是那么信任乐赋初。
乐媛在她离开圣寨前赶了回来,带着六寨主,六寨主在得知乐赋初已经死了后,颇有些复杂地看向十鸢。
乐赋初的确是个疯子,但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让整个圣寨和七寨给他陪葬。
十鸢替其取出蛊虫后,六寨主忽然叫住了她:
“圣女。”
十鸢偏头看她,不知何时,女子的一双宛若桃花的眸子不再是含着若有似无的情意,而是一股自而而外的冷清,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别人时,无形中竟让人觉得甚是压力。
她除了眉心那点红印,和往日仿佛没什么区别,依旧是柳眉弯眸,粉腮杏唇,仿若是白净的纸上晕染了淡淡的脂粉,恰是最好的颜色,但再没人敢轻易觊觎她。
六寨主也有一时的失言,片刻,她才顶住压力说:
“圣女当真不留在娆疆么?你一旦留在圣寨,就会是下一任圣主,我等也会全心全力为圣女效力!”
乐媛愕然,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胥衍忱,待看见胥衍忱瞬间寡淡的眉眼时,她头皮发麻,忙不迭隐晦地拉了拉婆婆。
敢和这位煞星抢人?她真担心某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要葬身火海了。
六寨主听乐媛说起过胥衍忱,心底对胥衍忱自有忌惮,但她在看见人蛊现世时,还是忍不住地叫住了十鸢,她看向胥衍忱,身为过来人,她一眼就看得出胥衍忱对圣女的心思,她握住拐杖,沉声道:
“相信祁王也不会强迫圣女的去留。”
胥衍忱掀起眼望向六寨主,他情绪依旧淡淡,但六寨主能感觉到他眉眼一闪而过的冷意。
十鸢没有犹豫地出声回绝:
“抱歉,我已经有了去处。”
说这番话时,十鸢衣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轻握了握,她没让任何人察觉到她的情绪。
六寨主不由得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圣女和一群人离开。
有人在外一直等候她们,早备好了马匹,等到了秋霞城,十鸢看见城内肃然的气氛时,才意识到胥衍忱做了什么。
怪不得她醒来后,乐媛那么听从胥衍忱的话。
十鸢再不懂朝政,也清楚这种关键时刻,名声对胥衍忱的重要性,她皱眉道:
“蛊师手段虽是防不胜防,但也有局限性,不值得公子这么做。”
有些蛊师手段是阴毒,但寻常百姓何其无辜。
而且,一旦胥衍忱真要让娆疆不留活口,恐会令人闻风丧胆,日后许也不会再有幽州城打开城门迎接燕云军一现象发生。
毕竟谁都不知道,开城门后迎来的会不会屠城。
十鸢担心胥衍忱仍有忧虑,她迟疑地认真补充道:
“只要十鸢在一日,公子就不必忧心会有蛊师作乱。”
她说得斩钉截铁,胥衍忱轻轻掀起眼,他对十鸢对视,轻笑了一声:“十鸢说得好像会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他话音不轻不重,却是仿佛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幽静的空间内,硬生生地砸入十鸢的心底。
十鸢被堵得哑口无言。
许久,她咬了咬唇,试图反客为主:“公子是不要十鸢跟在你身边了么。”
明明
是故意的一番话,但十鸢说出来时,却仿佛感觉这番话成真了一般,她袖子中的手指忍不住地轻微颤了一下。
她一双眸子恹恹地耷拉下来,幽静的空间内,月色混着烛火洒在她的脊背上,堪堪一握的腰肢些许弯折,她趴在双臂上,情绪在一瞬间低落下来。
胥衍忱有时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不信她听不出他是想要她的承诺,偏她还要故意曲解他的话。
胥衍忱也安静了一阵,他才淡声道:
“十鸢明知道,决定这一切的人是你,不是么。”
他说:“或许我该问,你什么时候才肯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十鸢呼吸倏然一轻。
四周都陷入了安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二人,十鸢听得清清楚楚,她也分不清这是公子第几次在向她表明心意。
十鸢总觉得她其实是拒绝不了公子的,但实际上,她已经拒绝了不止一两次。
许久,十鸢垂下眼眸,她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公子要相信,没人会比十鸢更想留在公子身边了。”
胥衍忱眸色一点点黯然下来。
她说她想,但也只是想。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曾经没有答应带她一起离开的报应。
胥衍忱以为自己不会为这件事后悔的。
是他高估了自己。
第86章
谁都能看出十鸢和胥衍忱之间的气氛微妙。
她们一行人没有在秋霞城停留,北边战事正起,胥衍忱还需要尽早赶回去主持大局,一路上快马加鞭,直到将要入了燕云,顾婉余才有机会找到十鸢谈话。
越靠近燕云城,十鸢也穿了一袭简单襦裙,她对这方面倒是不挑剔,额间的红印掩不住,她索性在其周围绘成了花钿,也换了一身胭脂红的襦裙,双颊和鼻尖都点了抹脂红,整个人过于勾人瞩目,额间的红印也只成了点缀。
顾婉余望着这样的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当年那个乖巧安顺地跟在她们身后的小姑娘好像已经长大了。
但顾婉余还是忍不住替她操心:
“你和主子怎么了?”
明明从娆疆出来时,还一切都是好好的,结果就一个晚上不见,两人之间就不对劲了。
十鸢颤了下眼眸,她言简意赅地略过这个话题,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应承他。”
顾婉余有些意外,之前她瞧十鸢这幅模样,生怕主子勾勾手指,十鸢就脑子糊涂地跟主子走了。
甚至在圣寨时,两人也是旁若无人的亲昵,顾婉余还以为这次回来后,她们要有一位王妃了呢。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十鸢对此仿佛存有顾虑。
十鸢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胥衍忱正待在院子中,她回头什么都看不见,被一道院墙隔开了视线,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顾婉余挑眉,这可不似没有心思的模样。
顾婉余直白地问:“你喜欢主子么?”
十鸢被问得一怔,她没有想过顾姐姐会这么直白地问她,她咬了咬唇,隔了许久,她才轻声道:
“喜欢。”
她不否认这个事实。
顾婉余不解地皱眉,如果十鸢也有这番心思,何苦拒绝主子,叫彼此都心底不舒坦。
顾婉余看了她许久,见她没有再往下说的打算,只好作罢:
“你如今也有自己的主意,但别忘了,不论什么时候,你身后还有我们呢。”
十鸢冲她弯眸笑了笑。
她不会忘的,正是因此,她才会对走向主子迟疑不定。
十鸢的视线在某个方向一闪而过,但顾婉余一直看着她,所以没有忽视这一点。
顾婉余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倏然一顿,她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那个方向是——青山城?
*******
胥衍忱一回来,就陷入了忙碌,长安和西北虎视眈眈,容不得一点忽视。
十鸢对此帮不上什么忙。
她在看书。
是当初在衢州看的那本话本,她看了许久,从衢州到幽州城,再到青山城,如今又从圣寨回来,却是还没有看完。
枯花书签被夹在纸叶中,泛着淡淡的黄色,让十鸢随手一翻,就立刻找到当时所看之处。
十鸢记得她没有放置书签的习惯。
这枚书签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十鸢轻颤了下眼眸。
原本在心底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忽然有些难以启齿,女子从书本中抬起头,偷偷地看了眼正在处理政务的人。
某人仿若专心在俯身办事,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十鸢扣了扣书页,她轻声喊:“……公子。”
胥衍忱手中动作一顿,宣纸上立刻落了一滴浓重的墨水,他冷淡地掀起眼,也不肯看向十鸢,只说:
“既都来了,吞吞吐吐的作甚。”
躲了他好些时日的人,今日忽然登门,胥衍忱就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胥衍忱头一次刻意忽视女子,叫她一个人单独待着,也不想去主动去问她找他何事,总归是些他不爱听的话。
十鸢握紧了话本,指骨处些许泛白,她有些迟疑,但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我要离开燕云一趟。”
胥衍忱终于看向了她,他许久都是一言不发,最终,他说:“我若不许,你是不是要偷偷地走。”
十鸢都要把话本抠出了个洞,被胥衍忱的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
没人应答,胥衍忱轻扯了下唇角,他淡淡道:
“去吧。”
他拦不住她,只能继续让她走,起码叫她还肯再回来。
书房内门窗紧闭,光线有些不甚清晰,短短的两句话,他整个人都仿佛显得有些黯淡。
十鸢见不得他这幅模样,某些话也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不走了!”
话一出,十鸢忍不住后悔,但有人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胥衍忱抬起了脸,眉目间仿佛染了些许笑意:“当真?”
十鸢呐声,不敢说出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她狐疑地看向公子,怀疑自己是中计了。
但她看着胥衍忱勾起的唇角,终究是咽下了其余想法,她松开了紧握住话本的手,闷声道:“十鸢不敢骗公子。”
出了书房,十鸢脑子清醒了,忍不住觉得些许懊悔。
没办法离开燕云城,但圣蛊的问题还需要解决,她不能去找江见朷,只好让江见朷来见她。
她不可信江见朷会死在圣寨。
江见朷的行踪向来不明,但十鸢心底清楚他一定会在青云山等她。
十鸢要来了一只信鸽,普通信鸽飞不进青云山,她捂住了信鸽的双眼,待松开手时,信鸽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处,十鸢注视着信鸽,额间红印越来越深,她仿若呢喃般说:
“找到他,引他来见我。”
十鸢一时间闲了下来。
顾婉余领了任务,三日前就前往了西北。